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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们的山谷在哪里
那里生长着白色杜鹃花
玫瑰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海浪拍打着珍贵的回忆
人们叫它的名字“幸福谷”
米荠菜、野繁缕的微黄,细小的惹人喜爱的小米草,蓝色羽扇豆白色虎耳草。有杏仁味的娇嫩的菟丝子和女萝,又蓝又红的矢车菊。山头上的石南河山谷里的桔梗一样是香的。微风带来素馨花的淡香。栗树有着它的白色星尖塔,山楂有着它的苍白的美丽的月亮。风信子的蓝纯净得比天空还要高贵。银白的胡枝子在吐蕾,败酱草、黄背草纷生。春天里的淡红扁桃、紫罗兰含羞吐艳。被带花纹的四瓣茉莉,闪烁着纯净的光辉。水生的是鬼田平子、王瓜草和姬昔蓬,还有稀少的蓝菖蒲和眼子菜。清香的灯芯草宝石一样点缀在闪光的银缎带的溪流上。
幸福谷繁花似锦。
菲比打算在这里自杀。
这件事她筹划了两个月,像挑选一套合适的公寓。她慢吞吞地四处转悠。这是个很好的地方,离大路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荒僻,宁静,美丽,符合任何一个想死的人的种种罗曼蒂克的幻想。
1930年4月27日。
天气很好。
漫长的折磨终于到了尽头。
她笑了,像任何一次工作完成得时候。生活真是无聊的很呢。
她拿起自己的包,随手把车钥匙丢到路边。
她开始穿过一片浓密的杂树林,荒僻而恐怖的丛林。这是到幸福谷的必经之路。荒废的丛林,粗大而弯曲的树枝像骷髅的魔爪,黑糊糊的沟涧积满腐败的落叶和冬日的绵雨。路像一条细细的带子,沙子已不见踪影,几乎全被茂密的杂草侵占了。似乎没有尽头,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树林里弥漫着湿气。
菲比感到不耐烦。以前竟没有察觉到这条路是这么长,还是``````未成熟的恐惧呢?我在恐惧什么?
噼噼啪啪的声音由远及近,像风卷着树叶互相敲打,又像一个女人的脚步声,泥泞的地上部明显的凹痕或许就是她的白色缎面高跟鞋留下的痕迹``````
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
不吉利啊不吉利。菲比嘲弄地拖长了声音。她听过人们复述那场大火。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七天,红的黄的火光像鲜亮的绸子,灰烬被咸涩的海风吹到很远,月亮都被染成淡绿。
她瞥了一眼树丛后影影绰绰的石墙,曾经掌心中明珠一样完美的大宅,只剩了废墟而已。冰凉,光润的石头,没有生命。
与她没有关系。
快。
快点。
那家伙想溜。
像一滴露水那样蒸发。
克利福德烦躁不安。菲比虽然是个小角色,不过如果她告发``````真见鬼!那贱货应该没这个胆子。
他看见了菲比的车。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带着秘密活着。
克利福德微笑着向前走去。
这是个美好的日子。
希望可以很快把麻烦解决。
美丽温柔的克里斯蒂娜会在下午八点等着他。
不错的姑娘,他想。
幸福谷。
白杜鹃盛开的季节。落花在地上镶嵌成粉红、米黄、淡蓝的图案,腐烂中的花瓣是铁锈的颜色。即使一片花瓣在手中碾碎,也有千种奇异的芬芳。
白杜鹃,是属于丽贝卡的花。
菲比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找了块地方坐下,把手枪从包里拿出来。
最后一次仔细检查。没有任何问题。
凉风吹在脸上很舒服。空气既甜蜜又清新。苦咸的海水味被花香冲淡了。
明天。明天这个时候她已经死了。
菲比打了个寒颤。
会流很多血``````然后,身体在海边变凉僵硬。和白杜鹃一起腐烂``````很久没有人发现``````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保养地很好的手,白皙、柔软,修长的手指上戴着戒指,杏仁形的指甲反射着淡淡的青光,像迪普的牙雕一样光洁。漂亮,可是有什么用?只会使腐肉而已,只有这个红宝石指环能留下来。白杜鹃中血红的一滴泪。它可没有心,没有感情,更不会痛。
冷汗流了下来。
她谴责自己的怯懦。躺在这里,那又怎样?有人已近在这片海下静静躺了十几年``````身体都快被鱼儿吃光了把``````
就在隔壁的山谷,还可以看见那女人的东西——一个绿白两色的浮标,像鬼火一样随波逐流。“我归来”,很吉利的名字,那艘船可再也不会回来了。
克利福德像一个越野运动员一样敏捷地穿过林子。曼陀丽,变成了废墟的曼陀丽,鬼森森地隐藏在血红的石南和层层披覆的绞杀无花果后面。
前面就是那个港湾,一个被枪杀的女人沉在海里``````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发凉。
一定是天气的关系。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即使有的话,也是在海底。一个神经质的骄傲的女人,鱼儿都把她吃了吧。
神经质。是的,神经脆弱,和可恶的小菲比一样。
快点。
克里斯蒂娜在等着我,那迷人的女人。
伦敦的一所公寓里,克里斯蒂娜的身体已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僵硬了,左肩下有两个暗红的弹孔``````利落的动作,那是一个熟练的杀手``````
我是否应该开始祈祷``````
热泪流下她的脸颊。
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咬咬自己的手指。血滴到地上。鲜艳的,红色的血,正如那个暗淡多风的银色黄昏,她看见一汪血从门缝里缓缓流出来,像一条发亮的小溪泛着粉红色的泡沫``````
血的小溪``````她不安地打开门,迎接她的是杰弗里的尸体。僵硬的冰凉的尸体,左肩下有两个暗红色的弹孔``````菲比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几乎跌到在地上。
跟着一个黑黑的木棺走在教堂的小路上``````
“无头的案件,一个无业游民杀了她丈夫。”“没有线索,没有丢东西。准是个无聊的杀人狂``````”她听见这些议论。菲比用手捂住脸,笑得眼泪直流。
自由了。从此就是自由了。
一个悲伤的寡妇,从这个城市消失,摆脱这里,摆脱工作。
她伤心地哭泣的时候,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你真是个天才的女巫。骗人的鬼东西!”这声音轻柔,优美。
菲比吓了一跳。她感到水下有一张狰狞的面孔看着她。眼睛只剩了两个窟窿,几绺头发贴在青白的面颊上,嘴唇烂掉了,皓齿咬得紧紧的。
菲比不敢吱声,生怕惊动了那个幽灵。
“为什么要死?”冷冷的发问。
“杰弗里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菲比疑心自己疯了。
“哈哈,还在欺骗一个死人。罪孽深重的小丫头!你不爱杰弗里,怎么会为他而死?没有你爱的人了吗?那个追到幸福谷来杀你的高个子先生,不是你曾经爱过的人吗?脸色变了呢``````他变心了吧。其实你也不爱他,不应该有爱。男人都是``````”
“住嘴,你这个冷血,没神经的婊子。你怎么能理解我?”
“是吗,是吗?狠毒的小丫头,你自认比我——曼陀丽的女主人,丽贝卡要高贵?哈哈!哈哈!多荒唐的想法!”
一阵狂乱的令人恐惧的怪笑之后,丽贝卡沉入水中。
菲比气得脸色发白。
我爱杰弗里吗?应该是的。可我眼睁睁看着他死。
我该死吗?岂不便宜了老混账克利福德?
不,不。杰弗里,亲爱的,我不想死。
背对着阴森的曼陀丽,菲比拿定了主意。
灰色而多烟雾的下午,黄色又玫瑰红的黄昏。
忧伤没有尽头。L
乒乒乓乓,风拍打着铁皮的屋顶。
他妈的!
克利福德站在一座破旧的小屋前。一段光溜溜的白色沙滩从海滩小屋通向海边。
走错了。
菲比在另一边。
他开始翻越峭壁。这次,一定要把她结果掉,不能出任何差错。
风越来越大了。
他忍不住回头。海湾里静静躺着丽贝卡的尸体。那高贵、美丽,精得像魔鬼的妖女,骗了所有人。即使死了,也在得意洋洋地微笑吧。
眼前的景象使他浑身颤抖起来:一个高个子,苗条的女人从海里走出来,白色的丝长袍破破烂烂挂满了海藻。
这里``````真的出鬼了?
她的步子很奇怪,有些僵硬,然而一步步很沉稳,冷静。这是一个冷静,决断,与生活搏斗的女人。
克利福德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那惨白的双手,飘扬的黑发,扭曲得可怕的青白的面庞。原来一定是很美的。
幻觉。这是幻觉。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他闻到了海水的咸涩的腥味和白杜鹃的幽香。
高级杀手——勇敢的克利福德死与1930年4月27日下午7点半。
好险哪。
如果被他抢先一步``````
菲比爱抚着她的手枪。她恨不得变出一个分身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菲比,真有你的。左肩下,两枪。干净,利落,漂亮,熟极而流的动作,简直堪称完美。
克利福德的尸体在幸福谷的谷底,摔得模糊一片。暗色的血染红了白杜鹃的花瓣。
“该死的!我已经为你杀了那么多人了。你却总是欺骗我!”菲比的咒骂声轻得她自己都听不见。
她看着曼陀丽的残存的三角墙没入黑暗。一丝微笑浮上面颊。胜利者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干过什么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似的东西,抽出一张硬硬的小纸片。菲比,不是菲比了,杀手菲比不是她。她是一个美丽,机智而富有的人,剑桥大学的高材生克里斯蒂娜。
杰弗里死了,克利福德也死了。
曾经的悲伤和忧郁是那样地折磨她。她为杰弗里流的眼泪``````是真的吗?分不清了呢。
一个疯子摇撼一株死了的天竺葵,午夜的天是召唤魔鬼。
自由了,从此就是自由了。
丽贝卡改变了她。她深信不疑。勇敢,决绝,骗了所有人的女子,该在海底大笑不止吧。她是喜欢热闹的。今天的幸福谷有一场好戏。
无聊的生活中,有些东西还是美好的。
她记得:很久以前,有个活泼开朗的男孩,送过她白杜鹃和红宝石的指环。他已经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杰弗里,倒下的时候还在笑,那笑容像凝结的果子冻,怪异而凄惨。然后她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在街上转了一圈,再装作刚回家的样子。
菲比把枪扔进了海里:“对不起,杰弗里。”
海风吹起她的白色长袍,上面挂了不少水草。
淡绿色的月光下,鲜花盛开的幸福谷,美不可言。
花丛深处,一具尸体在静静地腐烂``````
白杜鹃的花瓣上,一枚红宝石的指环像一滴眼泪,像善恶知识之树的叶子上滴下的红色的露珠,为人类的罪恶哭出的血泪。
静谧的山谷只有血腥味和白杜鹃的幽香。
我会给你看一些与两者不同的东西
它既不是你早晨出发的背影
也不是傍晚和你重合的身影
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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