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梦

　　｛五｝

　　三天后，梅娘已安顿好流鸢的丧事，而谧兰阁中的客人也不见踪影。丫鬟收拾房间时，只找到了客人留下的书信和一件价值连城的嫁衣。书信厚厚一沓，有些早已泛黄，却还是保留完好。翻开一封封书信，时间却是三年前，落款处，留的不只是慕锦川，还有“笺”。

　　原来，梦中的一切竟都不曾作假！那人的的确确就是慕锦川，是她的夫！梦中流鸢逼她喝的，除了孟婆汤，还掺了一味毒药。而那毒药就是那晚流鸢的未尽之语。

　　此后，虞笺大病不起，慕锦川也不知何时能还。

　　十月，虞笺强撑着病体又一次来到巫师府门口。可无论她来多少次，门都紧闭不开。她的身子一日不比一日，如今已形如枯槁，只恐大限将至。可慕锦川，仍不见还。

　　“下雪啦！下雪啦！”

　　“是真的下雪啦！”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轿外传来孩童欣喜的声音，虞笺掀开轿帘一角，颤抖着将手伸了出去。道上有枯木，天上飘落的细雪，落在枝头是雪，化在掌心是露。

　　虞笺刚收回手，湿润黏腻的液体就从鼻中涌出。

　　“咳咳咳！”虞笺赶忙抬手捏住鼻捂住唇，可饶是她唇舌紧闭，还是有血从她嘴角溢出。

　　身上嫁衣红艳夺目，血滴在上面，染成暗红。虞笺眉头蹙起，自己怎能脏了他送的东西？她动作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衣袖，却怎样也擦不净。

　　那红得发黑的液体凝固在衣袖上，灼得她双眼发涩发红，忽然，虞笺释怀地笑了笑，对轿夫道：“回去吧。”

　　轿子朝着流梦坊的方向折返，而那方染红的帕子落在轿下的枯草上，帕上布满了血迹。

　　虞笺坐在轿内，眼前恢复短暂的清明，呼吸时，唇舌间皆弥漫着腥甜的味道，眼前又泛乌黑。她心中知晓，这一关，怕是要挺不过去。

　　这晚，梅娘一身素袍拎着灯笼从前院走来。

　　“姑娘？”她踏绕墙木梯而上，站在阁楼楼栏外，并未踏进屋中。

　　可屋中却未无人回应。

　　“姑娘？”梅娘敲了敲门，又喊了一声。

　　屋内这才传来起身的声音，又带着几声咳嗽：“进来吧。”

　　梅娘心头悔恨，声音如泣：“我就站在这，你听就好。”

　　虞笺撑着身子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正准备点蜡，听到梅娘的话后，便收回了手，靠坐在床头答应到：“好。”

　　“我知道你恨流鸢，可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啊！”梅娘声音沧桑，月光依稀，她卸了红妆，只见脸上满是皱纹。

　　房中寂静，不知房内人是否还清醒着。

　　梅娘声音哽咽着：“二十四年前，流梦坊来了个年轻的公子哥。那人风姿绰约，夜夜流连青楼，每次只要流鸢。临别时还和流鸢以三年为期，说要拿钱来为她赎身，娶她为妻。谁知那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流鸢与那人一别，就是十八年。流鸢在流梦坊等了又等，直到人老珠黄，等来的却是那人早已娶妻生子，还新嫁了女儿的消息。”

　　梅娘的声音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念成魔，流鸢便亲手将那人和他的妻子都杀了。流鸢执念太深，杀了他们夫妻不够，又派人打听到他的女儿新嫁往一位慕姓人家。她就抓来慕夫人，要挟慕公子把心挖给素阙老人，又逼慕夫人喝下孟婆汤和毒药。一梦醒来后，慕夫人什么也不记得，流鸢便把她留在了身边。慕夫人喝下的那毒是双生毒，流鸢也喝了，倘若她一死，那另一人也活不了多久......”

　　虞笺靠在床头，唇已被她咬破，咬得鲜血直流。她原以为流鸢只是害了她的丈夫和自己，却没有想过，自己的爹娘，竟也全都惨死于她手！

　　怪不得！怪不得梦中的那个屋子里血味浓重！怪不得！怪不得地上躺着一对老年夫妇！那正是她的爹和娘啊！

　　她竟是被弑了自己父母的仇人豢养了三年！

　　“砰”的一声，房中似有重物倒下，虞笺摔倒在地，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大吼了起来：“为什么！”

　　梅娘站在门外，咬紧牙没进去，脸上早已泪水纵横，声音已是沙哑难辨：“是流鸢造的孽，是孽啊！我有错！我也有错！我没有阻止她！我看着她一错再错......”

　　虞笺抓着床头的帘子，想要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房内又传来一声闷响，梅娘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转身离去......

　　次日，城门一妇人前夜跃城墙而下，雪地里染满了一片红。

　　此时，虞笺已陷入昏迷。

　　十二月初，良人终归。

　　沉睡中，虞笺仿佛又做了两场梦，一场梦在流梦坊，一场梦在虞府和慕府。好在，梦终是散了，烙在心间的，只有自己日夜盼望归来的人。

　　意识渐渐回笼，虞笺睁开双眸，只见梦中人正守在床侧。

　　慕锦川抬起头，额头与虞笺相抵，眼中满是笑意，语中极尽温柔：“我回来了。”

　　虞笺把头轻轻撇开，脸上滑下一行清泪：“对不起......差点儿，把我丢了。”

　　房内仅有二人，可二人相处，虞笺一时亦觉不餍足。

　　这是思念吗？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被沿悄悄伸出了几根手指，勾了勾慕锦川的掌心。

　　“你丢了，还有我。”慕锦川反握住她的手，虔诚道：“你丢一次，我找一次。”

　　“要是我们都丢了，千山万壑，即使要开天辟地，我们也能再相遇的。”

　　“第一眼，我还会心悦你。”

　　｛六｝

　　没有人知道慕锦川在巫师府里度过了半年多怎样的日夜，也没人知道素阙究竟是为什么把心还给他，还答应把虞笺的解药送给慕锦川的。只知道从此后，流梦坊改头换面，成了医馆，慕锦川和虞笺每年祭拜的人，又多了一位巫师素阙。

　　又是阳春三月，城主府府园内桃花依旧，暖阳撒在树下坐在檀香木椅上的两人身上。

　　“锦川？”虞笺抬头看向慕锦川。

　　“嗯？”慕锦川听凌歌这样唤他名，忍不住笑着说道，“再唤一次。”

　　虞笺不解，却还是说道：“锦川？”

　　慕锦川看着虞笺，吻了吻她鼻尖，笑着说：“你唤我名，与唤我夫君何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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