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子熹，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长庚卧在顾昀的身边，玩着他的长发，笑着说，“义父有没有什么打算？”

　　顾昀闭着眼睛，转了个身，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没有。”

　　“我为义父准备了个惊喜，不知道义父……会不会喜欢呢。”

　　“明儿再说吧。我累了，都这么晚了，赶紧睡觉……啧，小兔崽子，手往哪里放呢？”

　　“不许睡，不给你睡。”长庚把脸凑过去，趴在顾昀的胸口，“子熹，抱抱我。”

　　“都多大啦，还要抱……一天到晚都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把你腻歪的。”

　　“不抱我我就发疯。”

　　“混账，你敢。”

　　顾昀用手指敲了敲长庚的脑门，然后无奈地张开手臂，把长庚揽进怀里。
　　长庚顺势把头埋进顾昀的怀里。

　　次日清晨。

　　顾昀醒得很早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胸闷。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把仍然趴在自己身上的长庚往旁边挪了挪，再轻轻放好，盖上被子。

　　他看着长庚极其俊俏的面庞，满足地重新躺下。

　　人常说孩子大了养不住，这半路捡回来的小崽子，倒是要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了。比亲生的更亲，何其幸也。

　　“子熹，怎么了？”

　　“没事，醒了而已。你接着睡吧。”

　　“义父是不是在偷看我？”长庚突然翻身，搂住顾昀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

　　“……偷看怎么了，我儿子我看看还不成？”顾昀说，“你小时候洗澡，小屁股墩儿扭来扭去我不都看过了。”

　　“那，现在义父还喜欢看吗？”长庚笑着看向顾昀。

　　“喜欢。”顾昀淡淡地看了一样长庚，勾着嘴角，轻轻说道，“最喜欢看……你光着身子，满脸通红，说不出话的样子。”

　　长庚顿时有些喉咙发紧。

　　他知道义父昨晚已经被自己折腾得够狠，晚上又没睡好，现在只不过是在逞口舌之快。他压了压心底窜上来的邪火，在顾昀的眼角啄了两口，“子熹，生日快乐。”

　　顾昀的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吃药，又瞎了。

　　“小崽子还算有点良心。”顾昀说。

　　从那么小的小人儿，一直被自己养到现在，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从一个边陲小镇开始，和他一起经历了祸乱，纷争，动荡，衰微，再到大梁逐渐在他们手上重新走上中兴……一路上走过了太多。

　　顾昀甚至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每年正月十六，只能自己躲在被窝里，想象着自己面前也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出去走走。然后在第二天，继续爬起来，接受他父亲的重重训练。

　　要不是那天捡到了这个小兔崽子，不知道这辈子，自己还会不会真正地过上一个生日？

　　顾昀笑了笑。果然是人老了，居然开始喜欢胡思乱想这些东西。

　　“大帅，大帅！”门口有人叩门，“殿下可在大帅屋内？”

　　长庚下床，套了件衣服，打开门，“什么事？”

　　“殿下交给我的事，都备好了，车马就在府门口候着呢，大帅和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启程？”下人说。

　　“好，我们马上就来。”

　　“怎么？”顾昀把衣服穿好，走到长庚身边。

　　“义父，等会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长庚拉着顾昀的手，“葛晨刚做成了一种烧紫流金的车，我们坐着那个去，肯定快。”

　　“小葛做的东西，我是不太敢坐啊。”顾昀戏谑道。

　　“走吧！”长庚拉着顾昀往外走。

　　两个人拉拉扯扯走到了门口。下人不知道从哪儿给顾昀端了碗鸡蛋面：“大帅，这是长庚早上起来特地为您煮的寿面，请吃了再出发。”

　　顾昀揉了揉长庚的脑袋，“原来早上醒的比我还早啊，还瞒我，装的挺像。”

　　“义父快吃吧。门口风大，站在这儿容易着凉……味道应该比以往好一些，起码不会有蛋壳了。”长庚说。

　　顾昀一口气全吃完了，放下筷子，朝长庚笑了笑。

　　等到两人都上了车，顾昀才问：“到底去哪儿？”

　　长庚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雁回。”

　　自从离开雁回以后，一系列的事件接踵而来，长庚和顾昀都没再回去过。过去的那些年里，有一个叫沈十六的小义父，一个叫沈易的穷书生，还有葛胖小、曹娘子两个朋友。日子平静祥和，没有战乱，没有危难。

　　“要是还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长庚说，“那时候义父不是大帅，沈将军不是将军，头上也没一把刀悬着，心里舒坦。”

　　“是啊，”顾昀往后仰了仰，似乎还有些没睡醒地闭上了眼，“……可是回不去了。”

　　“子熹还记得你说过，等到大梁太平以后，就找个深山老林，跟我住下来吗？”长庚握着顾昀的手，“不如，我们回雁回？”

　　“皇上不放我走。”顾昀说，“他说我是百姓的定海神针，我一退，大家都觉得玄铁营废了，军心和民心都不稳，恐怕又要生出好多事。”

　　“人总要老的，义父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总要找个人来替代你。就像顾侯爷交玄铁营给你一样，总要有段时间适应的。”

　　“我想过，”顾昀叹口气，“但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既然这样，那我就向皇上禀报，让他来挑吧。当今皇上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实在不行……他不是跟你一个姓吗？好歹他也叫我一声皇叔。”

　　“倚老卖老，”长庚笑了，“好了，到了。”

　　两人下了车。

　　长庚之前执政过的一段时间里，曾推出过修生养息的政策，在全国各地大力推广紫流金农具。百姓的腰包越来越鼓，日子在好转，战火的痕迹渐渐抹去，寸草不生的荒地上盖了不少新房。
　　雁回小镇也不例外，房屋星罗棋布，大片大片的梯田上，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农夫在耕作，大多是烧紫流金的农具在播春种。

　　顾昀看着这一切，心里升起无限的感慨。只有为守护身后国土，在战场上拼搏过的英雄，在重返故乡，看到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时，才会有的那种自豪与欣慰，让他禁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子熹，去老房子那儿看看吗？”长庚问。

　　顾昀点点头，“还在？”

　　“之前遇到过同乡人，我特地嘱咐他回去帮我们看看屋子，所以应该是留下来了。”

　　老房子其实只剩下一个残留的躯壳了，杂草丛生，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但顾昀还是很高兴地在里面转了好几圈。

　　他们俩在这块地方走走停停，最后绕到了一块小土坡上。

　　“啊，是这里。”顾昀惊道。

　　“将军坡，”长庚说，“现在它才算得上真正的将军坡了啊。”

　　“平生风雨难追忆，”顾昀缓缓道，“都是过往云烟了。”

　　长庚看着顾昀的表情，隐隐有些心疼：“子熹，要是皇上答应让你退隐了，我们就在这附近再盖个屋子住下，每天只渔樵耕读，好不好？”

　　“好！”顾昀拉着长庚的手，“长庚，谢谢你。”

　　长庚一把抱住顾昀，有些哽咽，“子熹，跟我还这么客气。该感谢的是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在雪地里被狼叼走，或者……被乌尔骨吞噬，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邪神了……子熹，谢谢。”

　　“诶，今天我生日，不许哭。”顾昀摸摸长庚的脸，一手的湿润，“……如果不救你，怎么会有现在的这些日子啊。”

　　“……子熹，生日快乐！”

　　他们紧紧地相拥着。
　　一如当年顾昀抱着他，冲出兵荒马乱，喊出了那句：
　　“臣顾昀，救驾来迟了。”

　　将军坡这块寸草不生的荒坡上，竟然些许地渗出了一点绿，孕育着春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