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比起尤尔巴外围显得有些寒酸的边缘区，城内的居民区修建的就显得格外整洁和漂亮，有序规划的街道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和精致的小阁楼，和它们谈吐文雅的主人们。在以知识至上的尤尔巴内，他们大多是些富有学识的退休教授，又或者久负盛名的学者。

　　玛丽莲夫人居住在这片居民区最靠近边缘的地方，她是前几年才从学校里退休的，由于丈夫早亡，也没有子女，她就一个人住在这个略显的孤僻的地方。

　　独自生活的玛丽莲夫人却并不抱怨，相反，她待人热情温和，面对生活积极而乐观，把自己的小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在小花园里种上了许多花草，也喂养了许多流浪猫狗，平日里，邻居总能看到她笑呵呵的坐在花园里品尝下午茶，身边围着许多蹭上来的小动物。

　　这天，玛丽莲夫人按例早早的起床打理好一切，她先拿走了信箱里的报纸和牛奶，吃完早餐，准备去看看自己的花园。

　　然而今天，她的花园被弄得一团糟。

　　一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女孩倒在花丛中，一些折断的树枝划伤了她的皮肤，她衣着残破而肮脏，□□着脚，仿佛从外面的边缘区溜进来的偷渡者。

　　玛丽莲夫人是个老太太了，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点驼，虽然女孩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但是她还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女孩搬到了一楼的卧室里。

　　女孩穿着一条老旧的红裙子，此时十分残破，玛丽莲就给女孩换了身新衣服，材质很好，只是款式很旧，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

　　老夫人打来热水，给女孩擦掉身上的污垢，又清洗掉她伤口的血污，仔细的用绷带包扎起来。她照顾女孩如此的细心，仿佛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

　　安顿好一切后，女孩还没有醒，却已经快到中午。玛丽莲夫人颤巍巍的去了厨房，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饭，原本准备的食谱被她临时换掉，香浓的玉米和燕麦被放入小锅里和冰糖一起炖煮，飘出让人安心的香气。

　　十二点半，客厅里的挂钟准时的敲响了一声，芙丽亚缓缓的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她一直是有意识的，对于玛丽莲老夫人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陌生的老夫人的温柔让她忽然想起了久远记忆里面容模糊的母亲，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假装自己仍在熟睡。

　　她的从属们在城外游荡，吸引着尤尔巴大部分注意，而她本人却已经悄无声息的混进了城内。原本她打算随意取代或者同化一个学者——在尤尔巴，能参加阿卡德米会议的只有得到“学者”这一头衔的人，这也是尤尔巴的核心。她可以悄无声息的污染这些家伙，甚至大胆一点，直接对传闻中不善战斗的那位君主动手。

　　其实要不是那位机缘巧合刚好来到了尤尔巴附近的君主，她完全不用这么麻烦，可以直接在几日内达成目标，而不是现在还需要观望时机。

　　而当年拉宁洱一事发生后，各城都已经对迷失者多加防备，尤其严防混入内城的可能性，完善了各种身份系统的同时，对出现的陌生人随时都可能进行检查，若要假装外来者恐怕不妥，芙丽亚才打算直接顶替什么人，而且这个人只能是一名学者。

　　芙丽亚路过此地时，看到老太太的花园里花开的正好，忽然就生出了兴趣，于是就把这位老人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只是玛丽莲夫人对她意外的太好……多留她一段时间也无妨。

　　现在，她假装自己刚刚醒来，从卧室里走了出去。那点微末的伤口是她故意弄出来的，现在估计连个疤痕都不剩下，不过她依然让自己表现的十分虚弱，看起来十分可怜。

　　她走入客厅，老夫人正坐在窗户边的摇椅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到芙丽亚出来，她呵呵笑着：“你这孩子，可算醒了，跑哪里去把自己弄成这样，以后可不许这么调皮了。”

　　“妈妈会担心的。”

　　芙丽亚呆住了，她茫然的看着这个陌生又有几分母亲影子的老人，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见她不出声，玛丽莲夫人可能以为她心虚，笑着放下报纸，“小芙蕾雅，饿了吧？来，我给你煮了你最喜欢的玉米粥，去尝尝是不是是从前的味道吧。”

　　芙蕾雅……芙丽亚余光扫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影片，用留影机制作的图画上是稍微年轻些的玛丽莲，和一名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那女孩和她并不像，只是刚好都是黑发，身材很瘦，穿着一条红裙子。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件米色的睡裙，款式很早就不流行了，但质量很好，现在穿起来也很舒服，还散发着好闻的皂角香气，看来主人养护的很精心。

　　芙丽亚一言不发，老夫人又说话了，“还得我来啊，你这孩子。”

　　她放下报纸，用老花镜压上去，自己去了厨房，片刻后端出来一碗冒着热气和香气的浓粥，芙丽亚直到被她拉倒桌边坐下，都尚未反应过来为何会如此。

　　面对老夫人笑盈盈的面庞，她又什么说不出来了，只好低下头埋首对付那碗浓粥，眼眶忽然一酸。

　　她还会哭吗？芙丽亚茫然的想，她明明已经成为怪物，成为新神忠诚的信徒，得到强大的力量，行驶神灵的意志，和从前无能为力的小姑娘有了天壤之别……她怎么还会因为一碗粥哭呢？

　　老夫人和蔼的看着她喝完粥，絮絮叨叨的给她念着一些小事，诸如昨日院子里的那朵花开了，在后院住下了的猫刚生了一窝崽……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事情。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是在骗她，不是对一个陌生女孩说这些，芙丽亚忽然有种错觉，一瞬间她从前所有刻骨铭心的悲怆仿佛都是一场梦而已，仿佛……她真的是这个名叫芙蕾雅的素未谋面的女孩。

　　城外怪物的意识依然能传到她的脑海里，万千怪物此时正在厮杀和被杀，而她却因为午后的阳光忽然觉得想要睡一觉。

　　……

　　阿基米德殿堂里，隔壁的会议室还在争吵不休，米凯尔独自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了例行的私人汇报。

　　来到尤尔巴这几日，他并没有断开与赫莱尔殿下的联系，经过那场只开了个头的旅行后，他们之间这独立于上下级之外的私人关系突飞猛进，得到了可观的发展。

　　具体表现为米凯尔几乎每天都会借着上报情况的由头跟赫莱尔说上几句话，离奇的是也不知道那位殿下怎么这么有时间，每天都能在十五秒内准时接起。

　　拉结尔开头还纳闷是尤尔巴上报情况不及时，还要米凯尔每日汇报，然后被亚列神色微妙的拦下了，告诉他不用管，这就是个借口。

　　确实是个借口。因为米凯尔和赫莱尔之间的话题其实十分随心所欲，一两句汇报完战报后，往往就是上一句还是米凯尔今天又在会议室听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理论，下一句就是到索拉尔今天最后一株爱丽丝花开花，让旁人听得莫名其妙。

　　不过今天没有那么多家常废话，唔，至少在战报后还有正事的。

　　“殿下，我明日会去调查那条河。”米凯尔坐在露台的栏杆上对着手上的戒指说，“因为污染度太高，这次任务只会有我一个人执行，以及，我无法确定会花费多长时间，这之后一段时间，恐怕无法再进行汇报了。”

　　戒指那边的人似乎轻笑了声，米凯尔没听清，又听到他说：“无妨，你一个人要小心。另外，若是此时毕了还有空，回索拉尔一趟如何？近来刚好是二十年一开的爱丽丝花的花期，错过了可要等很久。”

　　“好，我记住了，我会尽快解决的。”米凯尔应下了。

　　之后又随意聊了聊些别的事情，今天的汇报算是告一段落，米凯尔看到戒指上的光暗淡下去，又在栏杆上坐了一会儿吹了会儿风，听到会议室里的吵闹声散了，才跳下来。

　　沿着长廊走了没几步，他就看到拐角处亚列在那里等他，一脸愁苦样。

　　“聊完了？”亚列看到他，臊眉耷眼的问道。

　　“嗯，你怎么在这？等我吗？发生什么事了吗？”米凯尔点了下头，接连问道。

　　“没事，就是让那帮读书的吵得我头疼，今天那什么贤者议会，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哪里比那些学者聪明了，我觉得他们还不如你靠谱……”亚列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倾诉的对象，当即不顾形象的开始大吐苦水，哭诉自己脑子都要被尤尔巴的学者们的口水淹了。

　　或许是智慧的富集促进了民主制度的演化，尤尔巴不是——至少名义上不是此城君主一言独裁的城市，贤者议会是尤尔巴的中央决事机构，三十名“贤者”会作出各种决策。今天亚列去旁听了一波，因为听不懂他们在用高深的术语扯些什么有用的没用的，还被智者们鄙视了一番，让他更加怀念米凯尔了。

　　在别人地盘上腹诽人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米凯尔听了也无奈一笑：“那些贤者只是刚好不擅长涉及此方面的事情而已，毕竟现在大多数人对阴影的了解实在有限，我不过刚好因为某些原因知晓许多罢了。若是换了些民生经济等等的事情，他们可哪个都比我强。”

　　“但我真的不想听他们故弄玄虚阴阳怪气了……”亚列抱着头哀嚎着。

　　“行了行了，正事做完了吗？时间可不多。”米凯尔好笑的打断他。

　　“按你说的，拉结尔的命令执行的很快，他们已经在准备大型的防御结界，大概天亮时就可以完全启动。”

　　过去这段日子尤尔巴并没有启动大型结界，但米凯尔不确定他前往那条河后是否会引起怪物暴动，以防万一请求拉结尔设立保护城市的结界。这个神明留下的保护不同，是另一层单独的结界，用以防止拉宁洱一事重演。

　　“对了，记得让人仔细检查近日城内有没有出现陌生人，或者有没有人忽然性情大变，也要注意。我不在城中，你们要警惕隐蔽的污染，另外……唔，我觉得你和拉结尔最好在一起行动。”米凯尔顿了顿，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呃，我有点担心，他的战斗力……”

　　另一边还在修改作战计划的拉结尔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的摇摇头，又继续研究明日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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