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体质原因，米凯尔从来没什么很暖和的时候，在雨里就更像一块刚从冰层里挖出来的石头，摸不到几分活人的热度。

　　米凯尔这家伙是真的好养活，不知道之前是过的什么日子，来了索拉尔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幅对吃喝住行都毫无要求的样子，给什么用什么，有什么吃什么，反正他一个近乎不死的身体，可劲的作也没事。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也不太爱交朋友，唯一的特点说通俗点就是懒，不过他懒也不麻烦别人，没事就睡觉，那是又安静又省事，而且他睡觉还不要求别人安静，想睡就闭上眼，就立刻主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一样。

　　而每到索拉尔城的雨季，米凯尔这个睡觉的毛病就愈演愈烈，醒着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到下雨就蔫蔫的，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他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一睡就是一天，中途可能被叫去清理溜进来的怪物，但是打一架也没能让他清醒一点，回来又是睡觉，没人叫他他就翻个身继续睡。

　　路西法想起来一件小事，很久很久之前，可能是一个下午，那是还在索拉尔城的时候，阴雨绵绵的雨季里基本见不到太阳，米凯尔——那时候他还叫Sirius——又找了个地方睡觉，这段时间他仅有的几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都不在常索拉尔，就更没人来找他了，他就睡得更肆无忌惮，有时候都找不到人。

　　他不小心在索拉尔神殿的后殿的祭台下抓到了偷懒的少年——那真的是个意外，平常那里没什么人去，米凯尔躲那睡觉本来万无一失，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还真就被抓了个正着。

　　彼时米凯尔在索拉尔城卫军领了个小职位暂且先挂着名，但怎么说也是正规编制，这偷懒被顶头上司抓着的也是件危机。

　　但米凯尔临危不惧，他迷迷瞪瞪的睁眼，看到路西法，他缓慢的眨了眨眼，可能还没睡醒，说：“你……您怎么，在这？”

　　“路过，又在工作时间偷懒？嗯？”

　　“啊……”米凯尔含含糊糊的敷衍几声，但看起来并没有认罪的态度，“……是啊。”

　　“怎么总是在睡觉？很累吗？战斗负荷太大？”对他们这种级别的存在来说，睡眠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情，除非消耗太大，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可以调整米凯尔的工作内容，他们还没到要把人累死的地步。

　　“没有啊……”米凯尔打着哈欠摇了摇头，终于舍得从躺着的地方爬起来，“我只是想做个梦而已。”

　　“你梦到了什么？”路西法好笑的问。

　　“我还没有做过梦。”米凯尔却摇摇头，“等我做了再告诉您吧。”

　　这孩子是真的很有趣，路西法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他们随便扯了一点琐事就各自分开了，然而等几个小时后，天快黑了的时候，路西法再一次路过这里，发现米凯尔换了个姿势，依然在原来的地方躺着，显然是从他走了就继续睡了。

　　这次路西法没叫他，不过他觉得不能让米凯尔在这个地方呆一晚上，于是他抱起了少年，把他带到了神殿的客房。

　　第一次抱米凯尔的时候，他身上凉的不行，他好像从千年的冰层里解冻出来的一样，血肉都是冷的，就像现在这样。

　　索拉尔早已毁灭，而幸好他们都还在这世间。

　　雨已经变小了，轻飘飘的落下来，现实并没有很多时间留给他们，很快，米凯尔从那种悲伤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他依据乌洛波洛斯的指示，向一名队员借了一把刀，将自己的手指划开一个口子。

　　新鲜的血液沿着指尖滴下，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这一幕，审判天使团已经做好了应对第二次袭击的准备，数把长刀严阵以待。

　　血液落入雾气，却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事情，那些红色的荧光在停滞了片刻后，忽然发了疯一样的向别的地方逃去，好像在水面扔了一块石头后受惊的鱼群。

　　河边的众人面面相觑，而米凯尔却在转瞬之间做好了决定，没人来得及拦他，他已经踏入雾气之中。

　　但赤雾水蛭们远远地避开了他，他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好像只是身处普通的雾气里一样。

　　此刻，他——或者他的血里，拥有了一种无形的、却足以让这些低等的“恶异种”避之三舍的力量，这种力量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他们要更快一些了。

　　这时候还有一件事要做，前方是未知的危险，而他们还带着一个昏迷的孩子，于是阿黛尔以及几名队员被留下，他们的任务是保证亚当·格里高利的安全，这位大神官长的独子还是有重要的意义的，在金雀花大厅与撒拉弗议会日益针锋相对的局面下，如果这个孩子在这场基本完全由撒拉弗议会处理的灾难中不幸丧生，他失独的父亲或许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这些人将返回次天界，但鉴于耶路撒冷现在的情况，他们并不会返回并不安全多少的耶路撒冷，而是选择临近的另一座稍微小一些的城市，那里也已经被戒严，会有人来接手这件事。

　　穿行在雾气里，越往前走雾气越浓，到最后几乎已经看不到身边的人，这实在是一种很危险的情况，每个人的神经都在紧绷着，生怕雾气里冒出什么怪物一口咬掉自己的脑袋。

　　但米凯尔很淡定，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不会出事，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没有新的怪物扑出来，迷雾中一片死寂，只有他人的脚步声能给人一点安全感。

　　在行进了大约有四十米左右后，雾气忽然翻涌了起来，米凯尔站住了，忽然有狂风汹涌掀起，雾气被这气流搅动扩散，有红色的光点从远处聚集而来，但它们停留在了一定的距离外，随着雾气涌动，组成一道红色的高墙，这不祥而诡异的景象如同死亡的墙壁。

　　有人在尖叫，可能是受到了攻击，但是此刻谁都自顾不暇，一个庞大的魔法力场正在展开，将他们带向一个原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方向。

　　……

　　红色，四处都是红色。

　　米凯尔从眩晕中回过神，睁眼就看到了一轮红色的月亮高悬于空中，它比耶路撒冷城上空那轮虚幻的月亮更刺目，也显得更诡异。

　　在刚刚的跌落中，可能是空间传送的副作用，米凯尔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他缓了一会那种眩晕的感觉才消失，他从地上爬起来环视四周，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

　　这是……

　　这座城市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多年，造型古怪的建筑物遍布四处，目所能及之处皆是颓墙断瓦，就连枯草也不愿意在此留下，土地了布满暗色的砂砾，像是什么动物碎掉的骨头。

　　路西法不知道去了哪里，空间传送的力场铺开时，冰面也随即破裂，他们不幸失散了，不过米凯尔不是很担心，毕竟按战斗力来说现在应该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这位天界的天使长大人，倒是他自己比较不安全。

　　[你怎么样？]乌洛波洛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了过来，它滚了一身的灰尘，从一条白蛇变的灰不溜秋，顿时多了种土气。

　　“没事。”米凯尔摇摇头，整个传送过程他只是晕了一下，但没有受到实质伤害——如果这个也算的话，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手指上之前被划破的伤口依然在向外渗血，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除了这个，不过——”

　　他估摸了一下这个出血量和速度，确定道：“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

　　乌洛波洛斯绕着米凯尔转了一圈：[你确定吗？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我看到了碎裂、重组，以及无法延续的循环。]

　　衔尾蛇族生来就能看见一些非常抽象的东西，这是它们的天赋的一种，不过有时候它们很难对别人所精确的描述这一些，不得不用一些难以理解的词语来做形容。

　　“说话不要这么神棍。”米凯尔点点头，大致听明白了，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于是十分坦诚的承认说，“自信点，把看起来去掉。”

　　乌洛波洛斯也发现了他手上的伤口的不对劲，按照正常人的自愈能力来说，这条很小的伤口起码应该不再流血了才对，但现在它依然毫无变化，血珠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暗色的小点。

　　而之前那道更大一些的伤口此时已经将包扎的绷带几乎染透了，也依然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

　　米凯尔：“……”

　　他觉得他可能要考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第一道伤口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加上他对疼痛又相对迟钝，刚才竟然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生命依靠循环而生，但因为某种诅咒，属于你的循环无法进行，所以你所受的一切伤都无法愈合。]乌洛波洛斯嘶嘶的吐着蛇信子，绕着米凯尔又转了一圈，[不过我想我可以帮你——暂时的。]

　　按着它的指示，米凯尔伸出手，托起它的头颅，金色的光芒从蛇的身上亮起，不过没有之前巨树的那样亮，在这样的光芒里，原本十分巨大的蛇奇迹般的缩小了，最后化作指头粗细的袖珍样子，它从米凯尔手心爬上来，在米凯尔手腕上盘绕了一圈，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像是一个精细的鳞片可见的蛇形手链。

　　在本体变为手链后，乌洛波洛斯的声音就失去了具体的来源，仿佛从空气中响起的一样：[衔尾蛇代表循环，所以我的力量能让你暂时性的恢复生命力，不过不能保持很久。]

　　“没事，足够了。”这已经解了燃眉之急，他不用担心他随时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事情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末日之城，推罗。]乌洛波洛斯说，[在一场灾难过后，他们从时空的碎片中建立了四座城市，其中之一就是推罗。]

　　[但它不被世界的规则所承认，于是这里存在的生物全部都是……]几乎就在它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地忽然摇晃起来，[你们似乎把这些东西叫‘黑羔羊’？]

　　“这句废话可以不用说了，谢谢。”米凯尔看了一眼前方，原本死寂的城市忽然“活”了过来，大街小巷里涌出无数奇形怪状的怪物来，各个造型都堪称视觉污染。好在他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这些东西的造型风格，此时竟完全不为所动，“还有别的吗？”

　　乌洛波洛斯在他手腕上晃了两晃：[十点钟的方向，那里有什么东西，你们要找的或许就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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