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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二)
她知道在旁人眼里,从前的她冷酷无情,对除了复仇和冷剑魂之外的一切人和事都毫不关心。那时候她是天剑神兵,是范令主,是天枢宗最为狠戾的一把刀,可以是一切黑暗的满怀仇恨的东西,但唯独不能是一个心怀悲悯的人。可如今呢,她帮助净仙人叛乱,怜悯十三杀里被除名的成员,甚至平日里连自在天的打扫都不让净仙人做而要自己去做。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觉得她性情大变?
旁人对她有这种看法,倒也不奇怪。但实际上,从前的阿萦虽然表面上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可在内心深处,午夜梦回时她也常常忍不住辗转反侧,在噩梦里一遍遍重复看到自己杀死紫微宗人的家眷时,对方那绝望的表情。她也还记得尸横遍野的鹅城谷场,记得阿娘死不瞑目的眼睛,记得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出任务时,看到江南江北别无二致的民生凋敝,哀鸿遍野................
她痛恨紫微宗的滥杀无辜,可她心里也再清楚不过,本质上来讲,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紫微宗入侵者其实没什么两样。
可是,清醒归清醒,阿萦无力,也没有那个胆量去改变现状。她知道自己虽然如今名头叫的震天响,可说到底,不过是两派相争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她清醒着犯错,清醒着堕落,清醒着违背自己的良心,然后再日复一日的隐隐自责中开始新一天的杀戮。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可她没有勇气去改变这一切。
然而,这一切都在她从青弢口中得知,自己可能是紫微宗的圣女后开始悄然改变了。
圣女,这样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阿萦耳朵里,却是再振聋发聩不过的一声巨响。冷剑魂说她不是圣女,说她只是个贪狼命的死士备选。可冷剑魂当年是匆匆忙忙带她离开凤梧海的。万一他其实听错了呢?
万一他其实听错了,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真的是圣女呢?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被扶乩选出来的承袭了紫微圣女使命的特殊之人呢?
如果她真的是圣女,那她岂能一味继续这无休无止的杀戮?如果她真是圣女,那她难道不应该去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才能让这天下真正归于和平,让黎明百姓彻底免遭生灵涂炭之苦?
紫微圣女风灵筠的传说游荡在江南江北两岸,修真界每个孩子都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阿萦也不例外。小时候每当紫微宗又来入侵鹅城的时候,阿萦跟着阿爹阿娘躲进山洞里避难,山洞里黑暗无边,长夜漫漫,她和小虎睡不着,就会央求阿娘讲灵筠仙子的故事给他们听。那时候阿萦常想,要是灵筠仙子真能复活就好了,要是紫微宗现在那个圣女,真的是灵筠仙子的转世就好了,要是............要是............要是有人来救他们就好了..............
可是没有人来救他们,阿爹死了,阿娘死了,小虎死了。于是她来到天水涧,于是她成了天剑神兵。
可是现在,她知道她曾经有可能成为圣女,而她可能也有能力去进行圣女未竟的事业。她的法力已经快要赶上冷剑魂了。拥有如此高的修为能力却对民不聊生不闻不问,作壁上观..........
从前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冷剑魂,即便看到不公,也没有勇气上前阻止。可现在,经过和谢玥一起成功策划了净仙人叛逃,她发觉自己灵魂深处有一些东西,开始渐渐苏醒............
一种奇特的使命感,在短短数月内迅速占据了范绮萦的内心,向善的本能,本是圣女的可能,和不得不向现状妥协的纠结,这几种感觉纠缠在一起,反复拉扯,撕裂着她的心。
眼下,回了客栈,她向自己手底下的人说明了这想法。没想到底下的杀手们举双手赞成。原来他们许久不来北地,来一趟都想着出去玩呢,这刺杀任务推迟,他们正好能出去玩儿。阿萦哭笑不得,嘱咐他们注意别暴露身份,就随他们去了——天枢宗规矩少,只要不影响任务一切好说,向来如此。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天。
眼看着龙家院子里那些人又吃上了,阿萦翻了个白眼,低下头百无聊赖的在纸上写字。她想了想,随手写了个“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写好了一个最后一个能字,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咻——”的一声从房间后面传来,阿萦的耳朵灵敏的动了动。只一瞬,床边挂着的曰归已然飞出来握在了她手中,人也轻捷的转了个身,警惕十足的瞪着来人。看请来者何人,阿萦长长出了一口气,哭笑不得道:“魔君,你来了洛阳,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这儿离长安的凤梧海可不远。你来这儿,就不怕教紫微宗的人给抓去了吗?何况龙子望家的老宅就在这儿,你——”
“你三天了都还没回信儿,本座不放心。便来了。”魔君简单地说。他很自然的在阿萦的床上坐下,四处打量这间屋子。他身后跟着的迦楼罗高兴的和阿萦打完招呼,立刻满是好奇的凑到窗边向对面看去。
“他们在干嘛啊·········”发现对方院子里人声鼎沸,迦楼罗十分困惑。阿萦耸耸肩:“嫁女儿。”
魔君看了她一眼:“是因为龙吟嫁女儿才不动手的么?”
阿萦点了点头:“是。”
魔君走的离她更近了一点:“你变得优柔寡断了。”
阿萦哦了一声,转过身去看窗外,顺手拽了迦楼罗一把——他第一次来江北,太好奇,把身子伸出窗外时简直快要掉出去了。
“优柔寡断又如何?”把迦楼罗拉回来后,她在迦楼罗不好意思的“谢谢”声中说。
“优柔寡断,”魔君走到她身旁,和她站在一起。
“——会让你变得软弱。”他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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