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高原赶到医院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吓到了。
　　他被那个跪在手术室门口的背影吓到了，桂露已经进去有一个多小时了，难道人就一直这么跪着？
　　他连忙跑上前，想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白哥，你怎么……”
　　看到男人的脸之后，他都说不出话了。
　　那张脸上，满是泪水，眼睛血红，饶是再英俊好看，也挡不住现在那张脸上如同灭顶一般的恐惧灰败，高原都不敢再面对这张脸，埋头把人拉了起来，可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高原觉得人要把他压垮，不得不说到：“白哥，你吃点劲。”
　　古云白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已经完全对外界失去感知能力了，眼前都是桂露满身满脸的血被推进手术室的样子，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桂露会离开他，他不敢想像桂露离开他，脑子闪过之前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可惜，没有多少，他没给过桂露多少美好回忆。
　　他太过不在意，他都想不起来两人初遇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双腿已经跪的麻木了，可他浑然不觉，桂露如果就这么没了，自己会后悔的生不如死，他才刚刚开始意识到桂露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桂露就命悬一线躺进了手术室。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她死了，他要怎么补偿她，她都没有感受过一点他的温柔，他对她的好，她就死了，留他怎么办？
　　高原废了好大力气把人拖到椅子上，但古云白整个人就像是快死了一样，全身都在颤抖，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大力到骨节发白，高原好像听到了古云白在那里轻轻说着什么，他以为古云白有话要吩咐，就俯身去听。
　　“……对不起，对不起，桂露，我再也不混蛋了，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就是桂露。
　　高原不忍再听，直起身子，绕到古云白旁边坐下了。他把头仰着，靠着墙，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刚刚跟交警处理了个大概，打了一圈电话，想方设法把这件当红女星当街飙车事故影响降到最低，但已经晚了，媒体的鼻子比狗都灵，门口早就围了一圈长枪短炮等着刺探真相拿到第一手八卦，他把能调动的人都调了来，告诉人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放人进来，才赶过来手术室门口。
　　大车司机和桂露一起进了手术室，已经脱离危险了。可实际说起来，人家司机才是无辜，超速闯红灯的是桂露，人家司机老老实实开车。
　　半夜在燕城的城内主街道上飙到150，桂露是想找死吗？
　　可高原转念一想，又觉得，爱一个人爱到那么痛苦，桂露没准儿真的想死吧。
　　高原看着古云白颤抖的身影，又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桂露在头痛欲裂中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
　　睁眼三大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到这儿的？
　　眨了眨眼。
　　我是桂露，我在医院。
　　我怎么到这儿的？
　　她想扭扭头，观察一下四周，但她发现自己完成不了这一动作，有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她的脖子。
　　之后她就很快感觉到，不止脖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可以靠她的意志活动的骨头。
　　这感觉非常糟糕。
　　更糟糕的是，当她一旦开始试图动一下的时候，丝丝缕缕的痛感就从四肢百骸传来，在她把手脚都试过一遍之后，那种痛感已经快速进化成了像是要把她全身骨头碾碎的折磨，让她难以忍受。
　　她张口想要呼救，既然是医院，总有医生的吧。
　　然后，她发现，她发不出声音。
　　桂露面临着她从出生开始遭遇过的最惨的情况，她只能转着眼珠子从一块雪白的墙面看向屋顶的灯再看向另一块雪白的墙面，还要承受身上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的剧痛。
　　桂露不再乱转眼珠子了，眼睛直愣愣瞪着天花板的吊灯，内心里长长的骂了一句：操！！！！！！

　　突然，桂露感觉自己手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我身边有人？
　　天不亡我也！！！桂露内心豪气干云。
　　那人动了动，然后猛地坐起，桂露就毫无防备的对上了一双漆黑又晶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猛然间涌现上诸多复杂的感情，桂露刚刚开机的大脑无力细细分析，她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对视，她在对方愣住的两三秒里迅速地把这张脸打量了一遍。
　　这是个男人，头发有点长，而且明显有几天没洗了，都打绺了，眼下青黑，嘴周围一圈的胡茬，这么近看这些，这让桂露很嫌弃。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桂露拼命眨眼，想要对方懂她的意思。
　　快叫医生！快叫医生！老娘要疼死了！

　　古云白这几天一直住在医院，寸步不离守着桂露，他刚刚实在太累了，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刚刚惊醒，去查看桂露的情况，就看到桂露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古云白一时之间还有些迷茫，以为是做梦，但很快反应过来，内心只剩下难以克制地狂喜。他几乎是蹦起来，把椅子都踹翻了，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他按完之后，又回过头来，趴在床边，眼错不眨地看着桂露，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可伸到一半又不敢碰了。

　　桂露也盯着他，看到他的举动，疑惑了。
　　大叔，你想干啥？你是变态吗？

　　古云白没发现桂露看着他的眼睛满满的都是陌生，他现在满心都是桂露苏醒的狂喜。自从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之后，他就住在医院了，他爸妈来都没能把他劝回去。
　　晚上他躺在那张小陪护床上，缩手缩脚还是放不下他，听着冰冷的仪器滴滴的声音，每一声都在提醒他身边这个人生命的脆弱，有好几次他都觉得她的眼皮在颤、手指在动，她要醒了，可更多次他觉得，她的呼吸微弱到了他感觉不到的地步，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她在远离他，而他无能为力。
　　会失去这个人的可能像蚀骨的毒药侵蚀着他的意志，希望和绝望交替折磨着他。桂露还有可能会活着醒来，这是唯一支撑着他还清醒的丁点信念，他不敢想象没有桂露的世界。
　　桂露要是没了，那他要么疯要么死。

　　好在，好在，桂露醒了。

　　医生很快进来了，古云白被从床边拉开。这个架着黑框眼镜的医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口罩太厚，说话像蚊子哼哼：“#￥%￥%#￥%￥？”
　　而桂露现在唯一能表达自己意识的就是眼睛，她疑惑的眨了两下。
　　医生没懂，他大声了一点：“现在什么感觉？”
　　桂露拼命眨眼，桂露听到了，桂露很疼，除了疼，什么都感觉不到。
　　医生意识到不太对，看了看桂露的嘴和脖子：“桂露小姐，可以说话吗？”
　　桂露拼命眨眼，眼神里满是绝望，桂露不能。
　　医生看到桂露鼻尖上冒出来的细汗，问道：“桂露小姐，感觉到疼痛吗？”
　　桂露拼命眨眼，眼里迸射出喜悦的光芒，终于问到了，桂露疼，非常疼。
　　但医生不急不忙，他用手碰了碰桂露包成了粽子似的脑袋：“头疼吗？”回应当然只有眨眼，他又分别碰了碰桂露打了石膏被吊起的右臂和右腿，接着捏了捏没有被石膏包裹的另一边手臂和腿脚，每碰完她一处肢体都要询问一遍：“这里疼吗？有感觉吗？”
　　桂露几乎愤怒了，她眼皮子都要眨抽筋了，妈的，庸医，老娘只需要一针止痛剂！你看我一个劲眨眼能看出什么来？！
　　拜这个医生所赐，桂露对自己全身的伤了解了个大概，总结来说，惨不忍睹，和木乃伊只有一个棺材的距离。而且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听不清医生说话，不是人家声音不够大，是因为她整个脑袋都被包了起来，可能耳边有伤还垫了棉布。
　　这是什么人工隔噪防护，她现在不仅哑，还聋。

　　古云白在一旁看着，终于也无法忍耐了，着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她怎么了？”
　　那个医生回答道：“古先生，您女朋友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请让我再做一下检查，才能确定结果。”
　　古云白着急，但也没办法，又沉默着退到了一边。
　　但桂露无法沉默了，当然她也没办法发声。但是，女朋友。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我听清楚了啊，女朋友。
　　谁他妈是你女朋友啊，变态大叔！！！
　　桂露的目光追随着这个自称是她男朋友的男人到了墙边，然后在他回身时，和他目光相对了。
　　桂露用眼神发出了灵魂的质问：……大叔，你知道我未成年吗？

　　古云白一转身就看到桂露跟着他的眼神，脑袋动不了，眼睛可视区域实在有限，桂露眼白都翻出来了，他心里一疼，连忙又走到床前，站在一个不会打扰到医生的地方，手轻轻搭在桂露枕边，轻声说着：“我在，我在……”

　　桂露听不见他说什么，费劲读了一下唇语，应该是，我在？
　　桂露愣住了，你在威胁我吗？大叔。
　　“我在”是什么意思？怕她向医生求救？那这么说，医生和这个男人不是一伙的？
　　这时候，一波医生护士上前给她套上各种仪器，要做检查。这时候，有另一个男人走进来，把在她床头趴着的男人叫到了病房一角，两人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回头看一下她。
　　刚刚不觉得，现在桂露觉得那眼神里充满了恶意。

　　高原进来就看到桂露床边围满了人，以为要不好，却见古云白正和桂露双目对视，古云白眼里的心疼和爱意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高原大松一口气，幸好幸好，桂露醒过来了，桂露再不醒，高原觉得古云白要过去陪桂露了。
　　高原走上前，拍了拍古云白的肩膀，把人往角落带了。但古云白走出了三步就不走了，一扭头，看到桂露的眼睛果然还一直追着他，就又心疼难受了，他知道，桂露是怕他又不要她了，和别人走了。
　　高原顺着古云白的眼神看过去，见桂露一直盯着他们，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高原为了不耽误两人，还是马上开始说正事了：“白哥，家里一直叫你回去一趟，你看……”
　　古云白看都不看高原，一直盯着桂露：“我不回去，这事儿你不用再说了。”
　　高原：“别呀，白哥。”
　　古云白不回去，倒霉的是他，别到时候太子爷闹脾气，皇帝要拿他这总管太监开刀。
　　高原仗着今天桂露醒了，古云白高兴，多劝了两句：“白哥，你这几天一直住医院，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人都憔悴了，现在桂露醒了，你得把自己收拾好了，才能照顾她呀，不能桂露醒了，你又倒了吧，把桂露交给别人照顾，你放心吗？”
　　有个护士站到了床头，摆弄仪器，挡住了古云白的视线，古云白终于没在看桂露了，他说：“桂露是醒了，但到底情况怎么样，还在做检查。”
　　高原一听，有松动，连忙又劝：“白哥，你就算不回家，也得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吃顿饭，休息休息，桂露现在醒了才更需要人在，你不能把自己先给熬坏了。”
　　古云白也懂这个道理，他只是放心不下桂露，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敢让桂露离开他的视线。
　　高原见古云白不说话，只能继续努力：“白哥，你放心，我和刘淼一直守在这儿，有任何情况我们一定马上打电话通知你，你马上赶过来就行。”
　　古云白终于点了点头：“我不回家，你就近给我订个酒店，拿几套换洗衣服，我等桂露检查完了睡着了就过去。”
　　高原松一口气，虽说劝不回家，但好歹把人劝出医院了，忙道：“那好，我现在去办，一会儿就回来。”

　　桂露对自己眼下的情况做了个基本的判断和分析。
　　自己可能是被绑架了。
　　绑架的途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很有可能是自己反抗，但是反抗太过激烈，造成了现在的重伤。
　　这么重而且大面积的伤，不可能是被打的。
　　所以可能是车祸，自己在途中反抗，司机不慎，路上出了意外。
　　这群人不想自己死，所以其中一个绑匪自称是自己的男朋友，才能正常入院接受治疗。

　　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突然又出现在了桂露眼前。
　　没错！就是这个绑匪！变态大叔！
　　桂露忍住了没有让内心的喷薄怒火从眼睛里燃烧出来。
　　相反，她换上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委屈害怕的眼神，她眼睛忽闪了几下，努力向对方传达：放心，绑匪大叔，我好怕怕的，我不敢声张的，你不要杀我呀。

　　古云白看到桂露瞬间变得水汪汪的眼睛，那个心疼，那个难受，当即表示：“你放心，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桂露维持着委屈害怕的表情，心里用喷薄的怒意问候了一下眼前绑匪的祖宗十八代。
　　我放你XX的心！你还不走？！我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怕我跑了吗？！你不走，你死在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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