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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溪水潺潺,静夜安然,夜凉如水,萤光点点。
二人对坐亭中,随意叙说些当地风物。
越涟初心下疑惑,沈栖梧若是常来这凤鸣山,对乾州当地应有一定了解才对。可他竟兴趣盎然地听着自己所讲的一切,不论是风俗节庆,还是坊间市井的小事,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于是越涟初猜道:“沈兄莫不是从未进过乾州城?”
沈栖梧点头道:“是如此。我喜欢这漫山梧桐,常来此处歇脚,乾州并未有意去过。”
越涟初可惜道:“那沈兄真是错过太多了。乾州自古繁华,天下闻名,值得一赏,若沈兄不嫌弃,明日我引你去城内走走。”
沈栖梧微微侧头望向别处,思索起来。
越涟初见他颇有顾虑,也不好为难,又道:“若是不方便也无妨。改日沈兄再行至此处,可到刺史府去寻我,再相携同游。”
沈栖梧闻言又思索片刻,方道:“我此行一去,倒不知何日再来,兴许那时寻不见你了。明日就去乾州城看看吧。”
越涟初心下十分欢喜,神色也不自知地明朗起来,欣然道:“那就一言为定。天色已晚,此时下山回府不方便,今夜还是在云清阁歇息吧,沈兄意下如何?”
沈栖梧道:“不妨事。”便跟在越涟初身后,转回了云清阁。
水云间总是缭着淡淡的檀香,据说这是清缳真人的喜好,真人虽早已逝去,这一小小的传统倒是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水云间素净简朴,仅一内室一外厅,没有多少家具装饰。东边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古画,画的是传说中清缳真人遇仙的情景,白衣的清缳真人立于琴台内,遥遥望着云端那绶带轻飘的红衣仙者,虽然年岁久远,画上的色彩也淡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出仙气凌然的风骨来。画旁边还挂着一把乌黑的古剑,许是定源道长常来擦拭,剑身一尘不染,犹有光泽。
越涟初常在此间留宿,墙上的画和剑对他来说并不稀奇。倒是沈栖梧一动不动站在东墙边,盯着那两样物事观看半晌。
越涟初走近了,见沈栖梧出神的表情,便向他解释道:“这小居名为水云间,是云清阁开山祖师清缳真人的旧居。此画乃真人亲笔,画的是清缳真人遇仙的情景。沈兄若对此传说有兴趣,室内书架上还有几本典籍。这把剑自然也是真人遗物。”
沈栖梧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越涟初看着眼前那人,笑道:“今日于琴台初见沈兄,一瞬间涟初也错当是仙人下凡了。”又看了看那幅画,“这红衣仙者风姿,倒是与沈兄有几分相似。”
沈栖梧侧过头,向越涟初一笑道:“雪沉觉得,仙人应是何风姿?”
那一笑,让越涟初觉得心头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难耐不是滋味。“雪沉”是自己的字,身边好友叫来都只觉稀松平常,今日这人一唤,竟是另一番感受了。
于是不知怎得,越涟初看着那人清澈的眼眸,认真道:“涟初觉得,定是同沈兄这般,出尘绝世。”
甫一出口,自己都打了个哆嗦,马上后悔了。自己这四个字生生把一男子比作了倾国倾城的美人,沈栖梧就算是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是那四个字也实在是自己的真心话啊…
沈栖梧有些幸灾乐祸般地看着越涟初的脸色由白转青又转红。越涟初连忙拜倒:“请沈兄莫要介怀!涟初不假思索,鲁莽冲撞,着实惭愧,但绝无冒犯之意!”沈栖梧眉眼间笑意渐渐加深,越涟初竟猜不透那人的心思。
只见沈栖梧缓缓靠近越涟初,逼得对方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身后竹椅,再无退路。
二人距离极近时,越涟初心下已是一片空白,眼前咫尺便是那人的自己发自肺腑赞赏‘出尘绝世’的容颜。
所有思考都停滞了,心跳如擂鼓,四下寂静,声声可闻,浑身如热水滚过一般发烫浑身微微颤抖着。这二十余年来从未体会过这种感情,自己如今到底怎么了——
越涟初看见沈栖梧缓缓向自己的脸颊伸出手,于是不知为什么,竟不自觉闭上了双眼。
兴奋,害怕,欣喜,又带着莫名的深深的期待感。
最让他震惊又羞愧的是,身体的某一处竟然也早已跟着起了反应……
老天爷啊——!我一定是魔怔了!难道自己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断袖?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发现过?
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暗自喜欢过一个姑娘,十九岁时那位姑娘与他人成亲,自己受邀于席,期间不仅独自在角落黯然落泪,事后还发誓此生已失所爱,再也不娶来着?
严州刺史家的公子,自己未来的姐夫传禹书,学识广博,不仅与自己志趣相投,品貌也绝对是万中无一,要说自己喜欢风姿妍丽的男子,传禹书比沈栖梧更担得上‘貌美如花’,加之他与自己是相伴长大的青梅竹马,相识多年,科举那段时日更每天与他同进同出,也数不清多少次二人秉烛夜谈,抵足而眠,这交情比与沈栖梧不知深了多少。但自己绝对从未对传禹书有过哪怕一丝非分之想,他与姐姐订婚时自己还很高兴来着……
苍天啊——到底是为何?难道我真的是无可救药?难道沈栖梧是我命中劫数,为的是教我看清自己其实是有多不堪?
算了,认命了,若是注定的劫数,便逃也逃不掉。若自己本就心思败坏,那也只能怪自己终是做不了君子,今后就离了这纷扰红尘,在云清阁出家修道,静心养性吧。其实也挺好不是么,还有美景作伴,说不定时不时还能遇着沈栖梧来山上游玩,能见他一面,也心满意足…
越涟初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着,心下悲壮万分,欲哭无泪,天人交战,很是精彩。
越涟舒对自己心灰意冷,万般心思最后也只剩下莫名地期待。
——而期待却落了空。
沈栖梧的手最终只停留在了越涟舒的发间。
他只是轻轻抚了抚越涟初耳边的长发,又在越涟初耳畔调笑道:“呵——你才是人间难得的绝色。”
越涟初愣了好一阵,才发现这人方才种种暧昧没有别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还击自己那句‘出尘绝世’!
心下十分恼火,波澜万丈,越涟舒面上的表情却因为他极高的修养,未表露一丝一毫出来,只是缓缓侧头看向别处。
其实不是十分恼火,是百分恼火,千分恼火。
刚才这一番纠结无比万般苦痛的挣扎,让越涟初差点否定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人生,而那沈栖梧不仅一概不知不管,此时还正兀自在一旁笑呢。
不过自己又恼火个什么劲?难道期待沈栖梧也是断袖,和自己干柴烈火来一场打破世俗禁锢的天地绝恋吗?唉——
越涟初忽又觉得自己这般神情和个深闺小怨妇没什么两样,心下更是讪讪。
今日种种所思,即便旁人不能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去,自己也着实羞愧难当。这些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真真枉负了君子之名。
越涟初瞬息间心思已百转千回,最终一切也只化成胸口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闪身避过身前的沈栖梧,正了正神色,又轻咳了两声,方指室内那张仅有的窄塌道:“时候不早,再不休息就没有几个时辰了。今日未料到会遇着沈兄,自然不曾准备。沈兄是客,请在此塌上歇息。我在厅内将就些许。”又指了指厅中的竹椅。
沈栖梧看了看那把竹椅,摇了摇头,唇边依然带着笑意,站直身来,抱臂悠然道:“我看这床榻两人勉强也容得下,若你不介意,挤挤也可。”
越涟初方才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各种情绪瞬间又反了上来。
自己真的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如何了,逗自己很有意思?看自己为难很有趣?
人不可貌相啊!越涟舒心下想。沈栖梧气质容貌是绝对无可挑剔的,但这爱捉弄人恣意妄为的个性,着实让人无语!
见越涟舒脸上又是红一阵白一阵,沈栖梧看似十分歉然地低垂着眉眼,可怜巴巴道:“方才怕是冲撞了雪沉,如今不愿饶我了。既然雪沉如此嫌弃,我再在此处也只会惹雪沉烦心,便就此告辞罢。”言罢一拜,头也不回便向门外走去。
越涟初完全是下意识般,三两步便上前去拉住了沈栖梧的手臂,自己都是一愣。
沈栖梧回身只是对着他了然地笑,“不舍得我走?”
越涟初若是不懂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此时一定早已咬牙切齿了。
深深自胸中呼了一口气,越涟初放下手,淡淡道:“既已邀沈兄明日同游,有言在先,不会违背。沈兄若执意与涟初同榻,涟初便不推拒了。”只是稍稍故意在‘执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言罢,越涟出心中郁结稍解——这可是你‘执意’要与我同榻的,可并不是我要留你。
沈栖梧心下好笑,规规矩矩、时刻谨言慎行的越涟初,原来也是会还嘴的啊。不过连还嘴都不忘礼貌,要逗他到何地步他才会发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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