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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冰
阿黛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身旁有宝儿细微的呼噜声。
阿黛回忆起这么多天跟宝儿朝夕相处,宝儿对他是挺好的。而且自从宝儿问他“你不跟男孩子谈恋爱?”以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在阿黛心里挥之不去。
从前阿黛从来没想过跟男孩子谈恋爱,阿黛把这个问题想了几遍以后,觉得谈恋爱嘛,不就是把对方放进自己心里,同时把自己的心交给对方吗?男孩女孩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一件事在阿黛心里造成了剧烈的震荡,也就是宝儿给他吸水蛭那次。水蛭要是钻进手臂里,宝儿帮忙吸出来,也没什么,可宝儿一见水蛭在他脚脖子里钻来钻去,也是毫不犹豫地就下嘴去吸,甚至不惜病了一场,阿黛自认为自己都做不到,所以他很感动。
然后就是这一次,宝儿为了救他,先是被炮弹炸伤,接着又被鲨鱼咬伤。宝儿自己的肩上还绑着绷带,却通宵达旦,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阿黛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然而,阿黛十七年来都没有朋友,他实在很难相信人,他既不知道怎么做别人的朋友,也不知道怎么让别人做他的朋友。
想来想去,阿黛想不出名堂,只好简单粗暴地决定,如果确定了宝儿不是冲着倾心石而接近他的,那么以后无论宝儿说什么,他都无条件地相信。
想到这里,宝儿动了一下,突然醒了。
阿黛忙把眼睛闭上,继而听到摇摇椅轻微的吱呀声响,宝儿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阿黛听到宝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正在看着他。再接着,床微微陷下去一点,宝儿在床沿坐了下来。阿黛几乎能感觉到宝儿看他时那沉醉的眼神,过了片刻,阿黛感觉到宝儿在撩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整理到耳后,然后听宝儿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啊。”
阿黛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烧得像火,估计红得也像火,幸亏是在半夜,要不然肯定被宝儿发现。
阿黛又感觉到宝儿的手,合在他的右边脸上,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又自言自语地说:“脸怎么这么烫。”
阿黛大窘,可又不敢在这时候当着宝儿的面“醒来”,只好强自忍耐,幸好宝儿把手掌移到他的额头上,盖了一下,说:“没有发烧啊。”
阿黛听宝儿起身出去了,片刻后又回来,阿黛只觉一块温毛巾在轻柔地擦拭他的额头和脸颊,宝儿又坐到床沿,捧着他的脸,忽觉宝儿用大拇指轻轻地把他的下嘴唇往下扳,然后松手,阿黛的下嘴唇弹回去,碰到上嘴唇,发出细细的“噗噗”声,宝儿自顾自地呵呵笑。
阿黛觉得这种感觉很怪,没法形容,反正不敢动,任凭宝儿玩他的嘴唇,宝儿玩了三四下就停了,估计是怕吵醒他。
阿黛听宝儿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月亮,才在摇摇椅子里躺下,没多久又打起了呼噜,阿黛一颗心才终于平静下来,扭头看宝儿,也想弹几下他的嘴唇,可终究不敢,只好望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清晨,天快亮了,阿黛又想,自己该什么时候“醒来”合适,还没想好呢,宝儿已经醒来了,阿黛连忙又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宝儿照例托起阿黛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叫道:“阿黛,醒醒,太阳快出来了,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
阿黛还在犹豫该不该“醒”,宝儿已出去端来了温水,给他洗脸擦手喂水,阿黛此时此刻不想醒来,只想让宝儿多伺候一会儿。
收拾完后,宝儿出去了,阿黛勉力爬了起来,站在船桥走廊上,此时正是日出刚升出海面的时候。
阿黛正看日出,宝儿来了。
宝儿加快脚步朝阿黛跑来,朗声道:“阿黛,你醒了!”声音里满是惊喜和欢快,继而又说:“清早风冷,小心着凉。”立即把自己的长袍脱了给阿黛披上。
阿黛鼓起勇气正眼盯着宝儿的脸和眼睛,看了足有三四个呼吸,见他面如朝霞,眸如星海,总是一派玩世不恭,自信满满,时时含笑的神情,不禁心弦颤动,为了掩饰紧张,阿黛道:“谢宝爷。”
“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起来了?”宝儿笑道:“天越来越冷,海水越来越凉,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们是不是到了天暮大洋了?你的身子单薄,可得多穿几件冬衣才行。”
阿黛点头道:“嗯。”
宝儿又道:“我估计我们应该快到香菱岛了。”
阿黛又用无辜单纯略带崇拜的眼神看着宝儿充满智慧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宝儿笑道:“我猜的。你看,为什么我们会遇到杜鹃号?依我看,就凭山羊胡子的智力,他可能是想在这附近等你出现,捡现成的便宜。他知道无论是谁抓住你,都会送到香菱岛来,他就在香菱岛附近转悠,见到可疑船只就打劫,总有机会把你抢到手。”
阿黛道:“哦,难怪你跟李云说,粮食会有人送上门来。因为你猜到越接近香菱岛,越会有更多的海盗来劫船。”
宝儿看着阿黛的蓝眼睛,笑道:“没错。”
此后两人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完日出,展帆开船往香菱岛驶去。
李云和戴景隆这些天也不像平时那么闲,可以睡到中午,而是早早起来,舀水,重修破烂的房子,收拾被炮弹炸烂的木材瓦罐碗筷,抢救被海水浸泡的大米、面粉,衣物等。
阿黛去帮忙,每次都被宝儿拽回船长室。
李戴两人天天从早忙到晚,还没把船舱里的海水舀干呢,就又听到了火炮声。
没有雾气笼罩,李云用肉眼可以看到敌船位置,以他开炮的准头,半个时辰就把敌船击沉了。
再后来,几乎每天都有战要打,李云几乎有些腻了,他又不像宝儿,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取乐,李云只觉得打战是浪费他清理船只的时间。他本想教戴景隆替他放炮,但宝儿不允许,他又想教宝儿开炮,可宝儿学会了以后,却不愿意跟敌船交战。李云无可奈何,还是得一边干活,一边打战。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百十来颗炮弹都快打完了,于是李云改变策略,不再直接把敌船击沉,而是把敌船打得将沉未沉之时,登船作战,把敌船上的柴米油盐和鸡鸭鱼肉都运到鳄鱼号上来。再逼着敌船水手帮他干活,干完了活,再扔到海里去。
这样一来,鳄鱼号倒是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尽管如此,船上住房损毁严重,又加木材有限,只收拾出一间房,供李云和戴景隆住。
宝儿主动要求在阿黛房间的摇摇椅上凑合住着。
由于连续海战,宝儿也就没法下海去找海怪,即便有海怪,也被炮弹炸得远远避开了,宝儿也就只能找阿黛闲谈,教他写字认字。
阿黛则因打战,连风筝都不敢放,放泄露行踪,每日也就只能默默开船,或默默发呆,兴致来时写字作画。
阿黛发呆时,时常想起那对蓝鲸父子,自从大蓝鲸上次受了重伤以后,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一次,阿黛不知它的死活,有点担心。
这一天,阿黛正开着船跟在小漪身后,驶往香菱岛,有幸今天没有炮火,阿黛站在高处,只见一道水柱从海里喷出来,接着一声牛叫,阿黛心中一喜,连忙调转船头朝水柱驶去,果然见一大一小两只蓝鲸朝鳄鱼号游来。
阿黛惊喜交加,连忙跑下船桥,到甲板上细看。
那只小蓝鲸见到阿黛,活脱脱像个小孩一样,在水面上欢腾跳跃,喷水鸣叫,十分高兴,几次想跳到甲板上来,都被大蓝鲸喝止住了。大蓝鲸则沉稳得多,张着大嘴笑了笑,用它巨大的头颅朝阿黛点了点头,在鳄鱼号周围游了一圈,似在检查战船是否牢固。
阿黛对大蓝鲸的伤耿耿于怀,毕竟上次连肠子都流出来了,因此特意仔细看了看大蓝鲸的伤口。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震惊得合不拢嘴,大蓝鲸的伤口竟缝了线!而且缝得工工整整,像是有大夫把它的肠子塞了回去,然后给它止血,缝合伤口,如今伤势已基本康复。
“难道万丈深海里,住着人类?而且还懂医术?”阿黛恍恍惚惚地想。
阿黛再看大蓝鲸被鲨鱼啃掉的鳍,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了,被咬掉的肉依然残缺不全,参差不齐地让人看得心痛。鳍不完整,导致大蓝鲸游起来没有以前快,而且转向时也没有以前灵活,每次转弯都要绕一个很大的圈。
阿黛红了眼眶,伸手示意大蓝鲸直立起来,阿黛想摸一摸它,给它一点安慰,可那大蓝鲸的两只小眼睛看着阿黛,叫了几声,像是说着什么,然后掉转头,带着小蓝鲸走了。
此后,蓝鲸父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有时候接连几天,有时候隔一天,有时候隔三五七天,都会到鳄鱼号附近转转,有它们帮忙,李云打起仗来更是如虎添翼,战无不胜。
如此往东北方向又行驶了几天,阿黛发现,天气冷得要穿两件棉袄,睡觉也要盖两床棉被,说话时冒热气,海面的水开始出现薄冰,没有冰的地方,海水蒸发遇冷,形成一层贴近海面的薄雾。
阿黛知道,船已真正地驶入了天暮大洋。
冰面上,阿黛不敢驶得太快,只用一张帆驱动鳄鱼号,往香菱岛靠近。
说来也怪,自从进入天暮大洋,那些想抓阿黛的海盗都消失了,连续多日都没有听到一声炮响。
直到这一天,小漪不飞了,只在阿黛头顶兜圈子,叽叽喳喳地叫,看它的样子很是着急。阿黛只得招手叫小漪下来,问它看到了什么。小漪在阿黛肩上又是抓,又是走,扯着脖子又是叫,又是转,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显得极其狂躁。
阿黛忽然想起上一次小漪这样焦躁,是他和宝儿冲浪那天,小漪狂躁地给他预警,告诉他鳄鱼号上发生了变故,提醒他不要靠近鳄鱼号。看来这一次,前方又有极大的凶险。
阿黛接受小漪的意见,把主帆都收了起来,只打开三角副帆,把船速降低到最低。冰层逐渐密集,且冰块逐渐加厚,船已不能从冰面上碾过去,而只能绕过冰块,歪歪扭扭地前行。
到晚上,小漪竟不像平时一样,回到屋里的鸟窝睡觉,而是飞到桅杆上的眺望台,替阿黛放哨。阿黛因担心船停在海面上被冰冻住,因此叫小漪继续领路前行,鸟到暗处都会犯困,阿黛便给小漪点了一盏灯,让它继续眺望指路,小漪也不推辞,卖力侍主。
宝儿见阿黛比平时更加谨小慎微,他心再大,也能感觉到前方正有未知的危险等待着他们,因此吩咐李云和戴景隆都彻夜醒着,以免遭遇不测。
李云嗜睡,眼下也不敢大意,持剑随时准备战斗。
阿黛开船夜行一晚,天幸并未遇到攻击。
第二天日出,火红的朝阳照射在漫无边际的冰面上,犹如流淌一海的血,血海之上,除了鳄鱼号,千万里内看不到一个活物。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就升到了头顶,变成了暖洋洋的青天白日,照得冰面光耀如刀,刺人双目。又过了一个时辰,太阳竟西沉到了冰面以下,黑暗又来临了。
如此昼短夜长,日夜行船,似有三五日。
到次日天明,阿黛突然惊喜地喊叫:“宝爷!岛!岛!我们到了!”
与此同时,不知何方飞来一支箭,射中小漪的脖子。
小漪坠落在阿黛脚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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