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不相逢

作者:执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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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诶,你们听说了吗?”520宿舍里,黑暗中一个声音猛地窜了出来,小A的声音,一双双耳朵应声而立。

      那正是在学校规定的睡觉时间不能下床走动,不能出声,最好也别打着手电筒看书的年代,不过只要宿管没来,想干什么都可以,只是宿管们相当神出鬼没,并且她们握有终极武器——扣分单,想出这个扣分制度的领导美其名曰,量化。扣分单不仅关乎班集体的荣誉,而且很有可能会被班主任拿出来公开处刑——xxx,内裤怎么能挂在楼梯上呢,而且你平时挂也就算了,风头正紧的时候挂,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听说什么听说什么?”小B的声音冒了出来,像游击队员一样,大家都练就了一把虚无缥缈的好嗓子,且言简意赅,在宿管察觉之前一个急刹车就混过去了。

      “又是关于班草不得不说的那几件事吧?”小C带着饱满的热情和造作的矫饰加入了进来。

      “怎么的了?除了班草,我们班哪个男生长得有值得一提的价值?”小A拖长的尾音和特殊的音色让她的声音辨识度max。

      “诶,别乱打岔,看看是什么劲爆的料。”是小E急不可耐的语气。

      “詹文峰和他的女朋友,过夜了。”像一个劲爆的炸弹,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连接吻都罕有的年纪,一听居然有人这么早就“过夜”,“过夜”那是多么引人遐想的词汇啊。

      我正在被窝里赶作业,被这个炸弹般的消息震得,一时间忘记了手里还握着手电筒,手电筒婉转地滑向了床板——待我察觉时为时已晚,学校发的床垫太薄起不到缓冲作用,床板又承载过太多届学生的蹂躏,脆弱地像是天气渐凉时的花瓣,我见犹怜的样子,“哐镗”两声,手电筒狠狠地砸进床板后又弹了一下,再落回床板上。

      半秒钟诡异的安静之后有人说话了。

      “卧槽?谁啊?搞出这么大动静。疯了吗?还以为是宿管。”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我虚弱得像刚被手电筒砸过一次的床板,内心虚弱而非身体虚弱。“我一下没拿稳手电筒,敲在床板上了。”

      “我看啊——她是嫌聊天影响她学习。”一个声音钻了进来,刚刚没出声的小F慢悠悠地说,“她这是动怒了,在警告你们不要再聊下去了呢。”

      刚听到“嫌聊天影响她学习”,我正运气凝神,发动大脑皮层对声带的控制力,想着赶紧解释几句,谁知小F真正达到了换气时间短得让人无法见缝插针的境界,听完了后半句,我愣是没说出话来。

      像是放羊的娃儿好好地赶着羊,从高处俯瞰,羊群就像是毛茸茸的碧绿画布上的一朵朵细小的棉花,又像是一颗颗微小而明亮的星星,突然地,羊群四散而逃,从不同的方向逃离主人的身边,像是瀑布的水流终于落地,在地面上被分成无数缕不同走向的溪流,剩下放羊娃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突如其来的横祸,站在原地,是碧绿画布上突兀的、单独的一个黑点。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聊吧。”小E打破了这只维持了几秒的寂静。

      “对啊,她学她的,我们聊我们的。不过宣瑜,床板砸坏了以损坏公物论处,到时可别到宿管那儿去哭鼻子。”小F的声音。

      “差不多行了,别老欺负我们宿舍唯一的学霸。”

      “嘻嘻。”微妙而喑哑的笑声,像是动物的爪子在胸口轻轻地挠。

      企图以上帝视角俯瞰人间悲欢,将周遭的一切都归入事不关己的行列,或是妄图以人生短暂、生如逆旅来解脱不经意落在身上的褒贬,终究是不能达成,年纪轻,心气高,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无怪乎被迫进入别人的因果。

      总是想尽量不受影响,无论是几句有心无心的夹枪带棒的言语,还是那个漂亮的詹文峰,可是这些都不能达成——情绪好的时候刻意忽略勉强奏效,情绪不好的时候它们就会蜂拥而至,开启对我的蚕食,让我逐渐远离心无旁骛的境地——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会体会到一番学校严抓早恋的良苦用心,其实何止早恋,哪怕只是一动念,数年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只要心里放了不只一件东西,离纯粹和臻于完美就会越来越远,兼顾不是不可能,但既然提及“兼顾”,权衡就不能不放到台面上来。一颗心如何分两半,一旦掰下来一点点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便是无法两全,任凭我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两全的可悲境地。

      一时不察,挂在腮边的泪珠直直地掉在了枕头上,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一个短促的音节,我赶紧用手背将脸上温热的液体一次性全部抹掉,用平生最为缓慢和谨慎的动作从抽纸中抽出一张面巾纸,确保没有一点儿突兀的声音泄出,用力闭眼,再一点点地将还在眼周的泪水擦掉。

      掉眼泪时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的诀窍就是憋气,尽量小口呼吸或是干脆不呼吸——这些平常会有些吃力的事情,在眼泪决堤,情绪崩溃时根本注意不到它的艰难或是危险,任由肺里的空气一点点减少,当情绪调整过来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脑由于短暂缺氧泛起一阵阵的疼。

      年少的时候,我们常会纠结于“为什么这样对我”,减轻痛苦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将自己想象成同样犯下过错的个体,幻想自己所遭受的是因为两相争斗最终落败,总比因为无力反抗而被当作心智尚不成熟的初中生宣泄情绪的布偶,要令人好受一些。

      恶意本没有任何理由,而认为没有人应当因其孱弱被伤害的我,才是认知失误的那一方。如果宣泄恶意不需要付出代价,那么最糟糕的事情就会降临在最无力抵抗的那个人身上。如果继续为“为什么这样对我”的想法所困,反倒是耽误了破解良机,主持正义藉由主持正义的力量达成,而非意图借“主持正义”之手摆脱困局的委顿心情。

      这些一直都存在的感受就像潮水一样,涨潮的时候来势汹汹,退潮的时候又悄无声息地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我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宣瑜慷慨激昂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进行措辞永不重叠的演讲,一会儿想着要和卑劣的伤害同归于尽,一会儿又想着离开此地远走高飞的大好前程,另一个宣瑜则冷静漠然地近乎冷血,一边揣度着等上高中了作业分数肯定比现在高,议论文写作炉火纯青而记叙文写作还在蹒跚学步,一边掌控着情绪崩溃的节奏,帮那个歇斯底里的双生子收拾烂摊子。

      最终——还是冷静而漠然的宣瑜占了上风,她指挥着灾后现场有条不紊呢地重建,并且不无为暴露出的软弱本性可能引致的变本加厉的伤害而烦忧。她无可奈何地看着娇滴滴的双生子——那个意气用事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宣瑜,终于被哄劝地肯暂时避世。

      我慢慢把自己从和夏季的雨水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却又来势汹汹的不良情绪中拔出来。

      “听说去年初三有个女生怀孕了,都显怀了,早上升国旗还去操场上站着。”

      “啊?这么夸张?她没吃处分吗?”

      “人家家长都没管,学校还能怎么办,把她抓去打胎吗?”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这还用问吗,初中毕业肯定就去生小孩了啊。”

      “说的跟你亲眼见过一样,你后来见过那个学姐吗?”

      “这倒没有,谁亲眼见过啊,又不是同级。”

      “你们说,詹文峰,会不会也让王梓韵怀孕啊?”

      睡意一下一下袭来,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我被白天积攒的疲惫一下一下敲击着脑袋,最后不敌将神思都搅得混沌不堪的困意,终于逼近无人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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