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衣荡冤录

　　阳光正好，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好。
　　比如邹文，他就觉得未必好，因为坐婆子严氏已经坐在他面前哭了足足一下午，3个时辰。
　　本就不算好看的老脸，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加上她那足够让人发燥的抽泣声，然而他还是在忍，怎么能不忍。
　　严氏只是个坐婆子，她一年也就这么三两工时银，虽然按律例“三年果无情弊，免其本身徭役。”
　　然而，没了徭役，也没有工时银，她一个坐婆，无依无靠，奴贱身份也没有其他人愿意靠着她，她该如何活呢？
　　且邹文也是依着她私下照拂才活到这么大，寒冬腊月的，眼瞅着年关到了，手里没有一点银钱，怎么过？
　　但，邹文眼下的身体才不过十三岁，重活干不了，轻活轮不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节；流民街里长大的孩子，除了是良民身，他也比严氏好不到哪去。
　　他耐着性子再问了严氏：“严婆婆，你再细细想想，你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人？”
　　平地不会突然消失，三两银子不少了，足够流民街的五口之家嚼用一年。
　　严氏抽泣着擦了把泪：“总归是老婆子自身不注意，这一路回来，因着过年有集市，人多眼杂的，如何知道是何时丢的。”
　　说完，她站起来擦了擦眼泪，伸手拍了拍邹文的手：“你也别老往我这来，我一个奴婆子，别坏了你的名声。”
　　邹文皱着眉头看着她：“婆婆，你别难过，我定帮你把银子寻回来。”
　　严氏苦着脸努力想笑，却也笑不出来，倒是把一张老脸扯得格外狰狞，眼神却越发绝望了：“别寻了，都寻了一天了，真是有心人拿了，这年节，估计也花了。”
　　“婆婆”邹文还待再说，严氏推着他往门外走：“就当老婆子没这个命，明年再挣便是。”
　　他低头不说，只是想着这流民街如何会坏到这个地步？平日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身后已经是关上了门，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和隐约的号啕声，心理干涩的不知该如何说了。

　　“文哥！”远处一个半大的小孩冲了过来，“快回去，天使快到了，慈济院明日要开门了，咱们快去洗洗，明日抢个好铺子，指不定还能吃上肉呢。”
　　说完也不待邹文反应，拉着他就开始往慈济院方向狂奔。
　　“等。。。。”邹文瘦弱的身躯根本不听他自己的意念，差点被拖着摔过去，跌跌撞撞跟着跑了起来。
　　待跑到慈济院门口时，差点背过气去。
　　“文来啦”一群带着点怪味的孩子立刻围了过来，他急急喘过来，口中都开始泛起点点腥气，被这味一熏，差点吐了过去。
　　“文哥，咱们今年去哪洗洗？”
　　“要不咱们还是和去年一样，去河里洗洗算了？”
　　“要是伤寒了怎么办？”
　　“文哥，你说今年咱们怎么办？”七八个孩子围着他，眼巴巴的瞅着他。
　　“去。。。去城外。。。。我们自己烧水洗哇。。。。“说完，他没忍住还是吐了出来。
　　他这一吐把一群孩子吓得够呛，七手八脚的拉着他问怎么了。
　　他摆摆手说没事，便带着这几个小孩往城墙侧面的狗洞跑去，都是流民街无依无靠的孩子，没几个强壮的，瘦的很；略微一缩就从狗洞钻了出去。
　　几个小孩就跟着他往郊区跑，山沟里他屯好的枯叶，边上有的是溪水，还有个缺了口的陶盆。
　　“文哥，烧了水，可咱们也没有盆啊。”
　　邹文侧头看着他们，黑亮的眼珠泛出诡异的笑意：“你们要是敢，就有洗澡的盆。”
　　他把堆积的枯叶堆一推，枯叶底下一具半新的棺材，没有棺材盖，他用手拍拍棺材：“我前段时间在义庄附近发现的，估计用过，用这个，足够我们洗澡的。”
　　几个小孩惊呆了，甚至带着点恐惧的颜色。
　　他用力推了把，将棺材往溪流边推了一把：“我洗的很干净了，不透水，今天咱们洗个澡，明天就能干干净净第一批进院。”
　　棺材底下已经被磨损的有点毛糙了，他用那陶罐开始往里面勺水。
　　几个孩子害怕的靠在一起，拉着他跑的小孩咬了咬牙站了出来：“不洗的话，抢不到好位置，我洗。”
　　他冲过来，用干荷叶一起帮忙勺水。
　　“可是。。我怕。。。”胆小的已经开始发抖了，“这个是睡过死人的。”
　　“在流民街，哪天不死人？怕的话，你走吧。”另一个小孩狠狠心也站了出来。
　　几个孩子最后还是挣扎着在棺材里洗了遍，暖暖的阳光下，他们光着身子泡在棺材里，四面都是就着水洗过的衣服，棺材边是火堆，待衣服干透，天色已经偏暗了。
　　几个人再从狗洞钻回来，往日常常去的废宅子里找了个干净的角落蹲着，等待天亮。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