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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老汉姓焦,说是妻儿早走,已经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好几年了。
如同阿聆所言,他草草收拾出的两间屋子,果真寒酸得可以。
有床的那间让给姑娘,另一间则完全是间仓库。房里昏暗逼仄,墙壁上都是霉斑,飘着一股潮湿的怪味。司空衍和晦人将各种杂物推到一边,才勉强清出一块可供两人休息的空间。
焦老汉警惕地盯着他们,然后给他们一人一碗水喝。
“只有水可以给你们,最近没什么收获。”
司空衍不由自主地望向晦人,少年闻了闻自己那碗水,然后忍着嫌恶的表情喝了下去。司空衍知道他大概只是嫌碗脏,水倒是没什么问题,于是也跟着喝了。
阿聆没想那么多,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还自然地同老汉攀谈起来:”您说没什么收获,是指今年收成不佳吗?”
“这地方都是山,种不了庄稼,顶多在屋子附近种些菜,再来就是去林子里打猎。可是我年纪大了,这条癞皮狗也不顶用,只好到处设陷阱,看看有没有笨家伙上钩……”
司空衍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聆也意识到什么,勉强笑问:”呃……您都把陷阱放在何处?”
“以前都放在深山,现在腿脚不行,就放在近处了,比如湖边有一棵歪脖子树正适合布置吊索。那里通常不会有人出入,但有些野猪会涉水靠近我们住的地方,趁机捡些垃圾吃……”
“噗……”晦人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阿聆脸上还带着倾听者礼貌的神情,但是司空衍看见碗的边缘被她抠出了一道裂缝。
癞皮黄狗不太会看人脸色,一直到陌生人都进屋坐下了还在龇牙低吼,惹得老汉一阵烦躁,抄起棍子作势打牠。
“二狗子!闭嘴!蠢东西!”
“噗……”这回忍不住的换成阿聆,晦人瞬间变脸,冷冷地瞪着她。
黄狗委屈地夹起尾巴,一边往屋外倒退,一边不死心地哀哀叫唤。焦老汉见牠吵闹不休,啐了一声,霍然起身追打出去。
“叫叫叫!一天到晚就晓得叫!”
“汪呜……”
“……”
三人侧耳,听那犬吠和骂声渐渐远去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阿聆指着晦人大笑,一扫不慎中伏的郁闷心情。
“那只癞皮狗……跟你撞名了哈哈哈……”
晦人切齿道:”我、不、叫、二、狗!”
“二狗子!蠢东西!”阿聆模仿焦老汉的语调。
“你自己还不是像野猪一样中招吗?”
“二狗子!”
“笨野猪!”
“二、狗、子——”
“笨……”
“嘘!都安静点!”司空衍头疼不已。
这两个人加起来才三岁吗?
阿聆嘟囔着:”唉,居然是这老爷子让我这么惨,我现在有点后悔给他那块玉石了!”
司空衍无奈道:”好歹人家给我们一个遮风避雨之处,而且我们还弄坏了他的陷阱。”
“好吧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两清!”阿聆倒也很快就释然了,”话说回来,既然二狗不叫二狗,那你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不等晦人回答,阿聆抢先说:”礼尚往来,就先说我的!我叫隋聆。”
少女用手指在积满灰尘的桌上写起来,字迹圆润可爱:”是聆听的聆,不是铃铛的铃。”
晦人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记得。”
“叫我阿聆就行。好了,该你们了!”
晦人方才还在和人斗嘴,脸上仍是气鼓鼓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知道名字要怎么做朋友嘛!”阿聆理直气壮。
“谁要和你做朋友?”
“别不好意思嘛,说嘛说嘛!”
晦人仍不肯说,又拗不过她,干脆站起来,抬脚便往屋外走。
司空衍问:”你去哪里?”
“探查一下附近有没有危险。”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你就留下跟这吵死人的家伙作伴吧,我也好耳根清净。”
晦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出屋子,一瞬的功夫便消失在山间的绿影里,不见了。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司空衍和阿聆都熬了一夜,此时有了休憩处暂且容身,困意直往上涌,便不再继续说话,各自回房睡下了。有晦人在外巡逻,司空衍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
虽然也想劝晦人尽快休息,但他知道少年向来警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要排除所有隐患才肯罢休,便且随他去了。
躺了半晌,脑袋昏昏沉沉的,过去这一夜的种种险况仿佛已是久远以前的事,回想起来陌生得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一些细碎的画面和念头却清晰无比,深深地烙印在脑海。
他想起那两匹马还随意拴在外头的树上,得空得为牠们另觅一处地方遮风避雨;想起临璩城通天的灯火,城外的雨声,阵阵马蹄,还有晦人贴在背后湿漉漉的头发。
几个时辰之前他们从临璩往北,一路疾行。晦人驾着马,一头冲进了地势复杂,迷障重重的大山。
天黑沉沉的,月亮沉入山头后面,树林只显出微微的轮廓。
司空衍跨坐在晦人身后,五感混沌,头晕脑胀,竭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摔落下去。虽心下惶恐,却感觉坐在自己前方的少年稳稳地控着缰绳,指引大青马载着他们往某个方向前行。
与悍勇的黑马相比,青马生性温驯而谨慎,对大山当中危险的泥沼与石滩相当敏感,虽下蹄缓慢令人焦灼,却从未踩空,从不让骑在背上的人受到无谓的惊吓。
牠时不时稍停一会儿,等后头那匹黑马凌乱的蹄声跟上来。
到了后半夜,天上开始飘雨。司空衍缩着身子,夜雨一点点浸湿他的衣衫,冰凉的衣物贴着皮肤,带来浸入骨髓一般的寒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晦人已经半宿没说话了,以往晦人要是和他单独在一块,肯定会没完没了地烦他,从未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或许是发抖得太厉害,黑暗之中司空衍甚至感到晦人扭头看了他一眼。
司空衍趁机哆哆嗦嗦地开口:”你冷吗?”
少年没出声,也看不清表情,只有屁股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挪。
司空衍揣度着晦人的心思,双手微微往前伸,差点自然而然地再次环抱住他。但酒楼中狼狈的分别之景令他犹豫了,他的手最终握成拳头放回腿上。
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时天竟还有些亮光。房门外隐隐响动,飘来阵阵食物香气。
司空衍困惑地起身出去,见灶上竟蒸着饭菜,袅袅热气不住升腾,勾得他腹中饥饿,咕咕作响。
屋子里只有焦老汉一人,正坐在门口抚摸着黄狗的癞皮。
“大爷,和我一起的那两位呢?”
“小姑娘比你先醒,说要出去转转。男娃没见着,到现在也没回来。”
司空衍眉头一皱,心想晦人独自在外也可应付危险,可那姑娘竟也如此胆大,敢在一个陌生地方到处晃悠:”可知他们去往何处?我或许先去找……”
焦大爷道:”就这么一个小村,能跑到哪里去?吃饱了再去找他们吧,要是饿晕在外面,我可没力气把你扛回来。”
“可是……”
“别装了,我看你们也不像什么寻常人物,”焦老汉吹了吹胡子,”尤其是那个男娃,只有亡命之徒才会有那样的眼睛。你和女娃子倒像是好人家的,眼里没有那股凶劲。”
司空衍暗自心惊,所幸老人只是冷眼觑他,像见惯了事,也不多追问什么。
司空衍只好歉然道:”为您添麻烦了。不过他本性不坏,我以性命担保。”
“我管你担保什么,这饭你是吃还不吃?”
司空衍确实饿得眼花,只好坐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两人的去向。
焦大爷自己不吃,在一旁喋喋不休。
“这回算你们走运,隔壁老张刚好去镇上买了米……也有可能是偷的,总之能吃就行。那老张贼得很,跟他借这点米,就要我用下次捉到的猎物来换!你最好把饭扒干净了,敢剩一粒米,我就把你扔进外面湖里喂鱼。”
司空衍点头如捣蒜。
配饭的只有一些野菜,但在此刻已经算得上是一顿佳肴。癞皮二狗围着他打转,不住发出乞食的呜呜声,甚至厚颜无耻地把下巴搁到他腿上。但司空衍饿极了,将食物一扫而空,完全没顾得上施舍牠。
焦大爷盯着司空衍好一会,粗声粗气地开口:”你们,真是迷路才找到这儿?那可真是天大的巧合。”
司空衍谨慎地回答道:”确实如此,我们也没想到大山之中,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村落。”
“那你们原本想去哪儿?”
“原本……”司空衍一阵紧张,只得含糊道,”是想去投靠亲人。”
焦大爷盯着司空衍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他心里发憷。最后只说:
“哼,不愿说也罢。旁人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焦大爷如此评价,司空衍也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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