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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你知道我是个做首饰的,早些年也算是小有名气,有一天,一个自称来自猞猁帮的家伙找上门来。”
“猞猁帮?”司空衍皱眉,“我在临璩定居的这些年并未听过。”
“什么帮什么派的我也分不清,不过就是群成天打来打去的小混混罢了。那人长得凶神恶煞,没付钱,只塞给我一块矿石,逼我用它在三天内造出一枚发簪来。”
“您当时就答应了吗?”
娄仙姑嗤笑:“答应个屁!想占便宜,我当然是先问候他祖宗!”
司空衍咋舌,临璩地界鱼龙混杂,地痞流氓逞凶斗狠,殴伤百姓的事件时有所闻,难以想象若是激怒了他们,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娄仙姑倒是不以为意,像个面对新兵蛋子的百夫长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儿,就是那时候被打断的。”
司空衍凑近去看,只见老妇人斑痕遍布的鼻梁上,果真有一处不自然的凹陷。
“我从不后悔这辈子都是一个人,但要说有什么不便,就是碰上混蛋的时候无人依托,只能自认倒霉。”
司空衍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您被那人胁迫做出了这支簪子,为何它现在还在您手上?”
“怪的就是东西做好之后,那个猞猁帮的人一直没来取,甚至从此以后我也再没听过猞猁帮的名头了。”
司空衍接过那枝发簪,入手只觉一阵冰凉。簪子设计简朴,通体绯红,对着光照射时泛出一丝柔和的金色。饶是司空衍这样时常与金属矿材打交道的,也并不知晓它的来头。
娄仙姑道:“其实这种矿石根本不适合做首饰。”
“怎么说?”
“看。”娄仙姑用指甲在簪体上用力掐了一下,竟在上面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司空衍将发簪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越看越觉得眼熟。刺穿哥哥的那把短剑上,一抹红色浮现在脑海。
若此物真与那颗镶嵌的石头相同,那猞猁帮便是一条可以着眼的线索。说起来,不知晦人对此知晓多少,回去还是得好好问一问他……
见司空衍的神情一变再变,娄仙姑道:“怎么?你很喜欢它吗?”
“我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一个关键。”
“那这个送你就是。”
“您刚才不是说……”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看着还闹心!收下吧,就当谢你的茶。”
“多谢前辈!”司空衍郑重地将发簪收入怀中,“冒昧问一句,您今后如何打算?”
“我和这鬼地方的缘分算是尽了,喝完这碗茶我就出城。”
娄仙姑神色笃定,不似气话。她望向茶棚外,午后的天空日色柔和,临璩的街道上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
司空衍摸索着钱袋道:“那晚辈赠您一些盘缠吧,您行李多,至少雇个车夫……”
话未说完,娄仙姑冷哼一声,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少瞧不起人了!你以为老娘我请不起车夫吗?我不但请得起,我还能请一打!两个驾车,两个搬东西,剩下八个轮流给老娘捏脚扇风捶背,绰绰有余!”
“可是……”
“把钱袋收起来!再让我看见钱,我就拿唾沫淬你脸上!”
司空衍哭笑不得,只得作罢。
“我再不要脸,也不拿小毛孩可怜我的。”
老妇人嘟嘟囔囔地说,一口一口慢慢地将最后一碗茶啜饮干净。
有那么一瞬间,司空衍仿佛真看见了她年轻的模样,一个娇俏倔强的少女。当太阳暖色的光线流转变化,岁月便重新爬上她的脸,使她又成了一个垂老的妇人。
“小子,送我到城门口去罢。”娄仙姑撑着茶桌站起身来,“我到别处,找我那些老相好去。”
送完娄仙姑,已是黄昏,当司空衍披着斜阳回家时,发现自己今日的离奇经历显然还没有结束——一只兔子的尸体被扔在院子当中,脑袋稀烂,肚破肠流,死状极为凄惨,颇有一种杀鸡儆猴的惊悚意味。
环顾四周,晾衣架上多了几件衣服迎风招展,但细看件件都是缝线爆开,被扯得支离破碎;柴垛上多了很多新柴火,而砍柴的树墩也差不多被乱刀劈开了花。
那可是几十年的老木头……司空衍瞠目结舌。
这一切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在院中练习倒立,用双手行走。他一边移动,一边随性地前后弯折身躯,远看就像一条精力旺盛的蠕虫。
司空衍看着那些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不由得感慨晦人肌力之强韧,令他这个做体力活的人都望尘莫及。
“这些都是你干的?”
“还能有谁?”晦人落下双腿,总算恢复了正常的站姿。他望着司空衍的眼睛亮亮的,含着隐隐的期待,“可能做得不太好……但我尽力了。”
司空衍不想拂了他的心意,只得暂时把院中的乱象搁置一旁,问道:“兔子是哪来的?”
晦人得意道:“我在附近林子里捉的,免得晚上又没肉吃。”
“你就这么在意晚餐没有肉?”
“当然!我又不是和尚!而且我还在长身体呢!你多吃点说不定也还能长。”少年理直气壮道。
“你难道觉得我长得矮吗?”司空衍奇道。
“矮是不矮,可力气就比我小得多啦。”
司空衍无从辩驳,只得随了他:“……想吃肉就去厨房拿把剪刀,我教你怎么剥皮。”
“拿稳了。”
司空衍剪开兔子的嘴巴,让晦人拽住头骨,接着双手用力往上下一翻,便利落地剥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尖细头颅。接着剪去兔子的一双前脚,将牠的上半身也剥了出来。
场面有些血腥,但晦人毫无不适。
“和剥人皮也差不多。”他突然说。
司空衍毛骨悚然,问道:“你剥过?”
“我见师父剥过。”
“他为什么剥人皮?”
晦人满手是血,轻轻捻去粘在指尖的兔毛:“有人喜欢收藏世间奇物,听闻一村夫出生时背上便有奇异纹路,状似乌河及其支流,便委托峥嵘阁把那人捉来剥了皮,好制成稀世藏品。”
“是吗?”司空衍仍保持着一贯不予置评的神色。
“说起来,那委托人还是当朝一名大官的儿子,位高权重,给的酬劳也多,没有不做的道理。”
“……”
司空衍深觉此事不宜多问,只低头将手伸进兔子后腿,把皮肉仔细分开。
“你心里肯定也在骂我师父丧心病狂了。”
“我没有。”
晦人提起方璇时已神色如常:“可要不是师父,我和峥嵘阁中许多孤儿、残废,早不知变成了哪里的骨头。师父让我们有机会活,我们杀的,也不全是无辜的好人。”
司空衍默默听着,示意晦人抓紧兔子的肉身,两人合力,终于将兔皮从头到尾剥了出来。将剥下来的皮翻面,便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的筒子,两面各有一个对穿的大窟窿。
“破成这样,皮是卖不了钱了。你到底用什么杀的兔子?”
“削尖的树枝当标枪使,射中的。”晦人颇有几分心得,“兔子狡猾,怎么也靠近不了,我当时灵光一闪想出了这个法子,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怎么样?厉害吧?”
司空衍望着他喜滋滋的样子,差点就要脱口说出夸奖的话来,话到了嘴边却想起一事:“那你用什么削树枝?”
晦人忽然心虚,目光闪躲:“你厨房里的菜刀……”
司空衍松了口气,那日他与晦人争执后将短剑收回了原处,看来晦人吃了教训,即便那是司空衍屋中唯一的利器,他也没再随意动它。
“那菜刀呢?”
“削了没几下刃口就卷了,我、我扔了……还有先前劈柴的时候太用力,也弄坏了柴刀……”
“你……”
司空衍瞠目结舌,随手抓起院中的扫帚要去敲他的头。
他本以为晦人会躲开,但是那竹柄落在了一片柔软的髪顶。曾经恶名远播的少年缩着脖子,怯怯地抬眼看他。
“我还不是想为你做点事……”晦人咕哝道,”你白天总是不在家,我一个人要无聊死了。要不然我哪天跟去你卖东西的地方看看……”
“不、行!”
司空衍还欲再敲,这回却被晦人一把捏住了小臂,动弹不得。
晦人见他窘迫,突然又起了坏心。他灵巧地绕到司空衍身后,亲昵地贴到他背上。
早晨那阵身体相触的异样感又蔓延上来,司空衍故作镇定,道:“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晦人不理会司空衍的抗议,仍执拗地偎着他。在寒毛倒竖的不适过后,司空衍渐渐感到晦人的体温,比他自身稍热一些,像刚生火时暖烘烘的炉子。
“带我去那个什么市集好不好?求你了。”
晦人在司空衍耳边不依不饶地说,孩子一般,教人无从拒绝。
再这样下去,司空衍真怕自己什么都答应了,什么都说好。于是他霍然起身,把晦人无情地抖落下去。
“不行,绝对不行。”
司空衍拾起兔肉和兔皮,把它们挂好风干。
晦人在他身后扬起一抹微笑,道:“好吧,不过,这是什么?”
司空衍回头一看,只见晦人手中把玩着个红色的细小东西,再一摸怀中,果然已经空了。
这家伙要是放去外面,绝对能靠着扒手技术赚个盆满钵满。
司空衍头疼:“还来,那是别人送的。”
“送你发簪?难怪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晦人抽抽鼻子,“还是个老女人。”
“还我。”
“有本事你就来抢啊。”晦人将发簪递到司空衍面前晃荡,偏偏又抽回得飞快,让他次次抓了个空。
司空衍任他逗了一阵,正要仔细说明发簪的来处,好顺便问他正事,却见晦人忽然停住了嬉闹。
少年端详着掌中绯红色的物件,惊呼道:“咦?这不是‘肉铁’吗?你从哪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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