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错发的信

　　“那你怎么想的？”李莫问安然：“瘫痪的事，真可大可小，一辈子呢，万一他真站不起来，你得养家，以后能不能有孩子都两回事，要真有孩子了，怎么照顾还是一回事，而且你想，你还有爸妈，他还有爸妈，这都还硬朗呢，到时候万一老了，可都靠着你俩养，吕乐到时候站不起来，你就得一下子照顾五个人，的确挺累的，这些我估计吕乐也都想了。”

　　李莫看着安然：“吕乐这件事，听着是有点过份，换在结婚前，我可能也生气，现在结婚了，我真心能理解，他真敢装着失忆把你推出去，也肯定下了好久的决定，他是真喜欢你。”
　　“是啊”余可接口：“所以她这会儿也难受，明明挺好件事……”
　　“这两个人啊，难道真没缘份？”李莫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和吕乐好好聊聊？”
　　“他不会和我聊的。”安然看着远处的天，悠悠的说：“他决定的事，什么时候找我商量过。从工作瞒我，到后来受了重伤躺在病床上疼的死去活来也不告诉我，然后接了军令就扔下我走了，这次要不是朴泰延那面提前行动，他就是把我打昏了也会送到北京去，我俩和你们不一样，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很少，他又是个太过独立的人，管着那么多人，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习惯性的给每一个人都想周全了，然后再想他自己，他能这么做，就一定是想好了后果，所以他不会和我聊的。”

　　“……”余可和李莫都无语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余可问。
　　安然笑笑，笑的很苦：“他逼我走，自己的心理负担也很重，昨天，我在他面前没忍住哭了，结果他……掀了桌子，我要是不走，他差不多也就到了极限了，我……没别的选择。”
　　“你舍得吗？”李莫看着安然心疼。
　　“不舍得，所以我也怨他。”安然看着远处的天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说不怪是假的，我也是个人啊，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在我一心想和他天长地久的时候，他又放弃了，结果还是为我好……这也算是逻辑……唉……”

　　“安然……”吕竹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吕乐……欠你的。”
　　三人回头，吕竹站在不远的地方，看样子像是听了一会儿了。
　　“他其实也什么都没对我说过。”吕竹走到她身边靠在栏杆上看着她：“你说的是，他自己拿主意习惯了，不怎么太征求别的人意见，我也不想他这样，可是……你说的对，他决定的事，没人改变的了，余可说的也对，他有他的骄傲，可能……他也快到极限了。”
　　“你怪我吗？”安然问。

　　吕竹摇头，眼睛湿了：“我怪不了你，也怪不了我弟弟，这件事……唉，天意弄人。”她拉起安然的手：“我多希望你和吕乐一起叫我一声姐，可是……”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安然，我还能做些什么？能帮到你们？”
　　安然看着吕竹：“我可能真的需要你的帮忙。”

　　一个周后，吕乐能动了，吕家二老决定带他去北京继续接受治疗。
　　这段时间，安然没怎么再出现在他的病房里，吕乐的情绪便没那么紧绷着，只是他的话越来越少，经常整天整天的靠在床上看着外面发呆。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没有人给安然打过一个电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安然就在医院，只是没在他身边而已，吕乐在发呆的时候，她就坐在监控室里看着他发呆，近在咫尺，恍如天涯。
　　吕乐走的前一天晚上，天上居然意外的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吕乐终于知道，由秋入冬了，一年一个轮回，就快要走到头了，就像他和安然的感情一样。

　　门轻响，吕乐回头，竟然是安然走了进来，静静的，长发盈肩，含了几分笑意。
　　吕乐贪婪的看着她，好像每一眼都会在心里印下烙印，自此不再忘记一般。
　　安然走了过来，先是摸了摸他的手，知道他不冷，然后不无意外的感受到了他轻微的抖动，再接着，她装做什么都没发现，径直走向窗外，看着雪花一叶一叶的悠然从天而降，有说不出的美感。
　　“这雪好像你沏的茶。”安然看着那雪花自言自语：“水总是以一个速度被倒进杯子里的，然后茶叶一点一点的舒展开，特别美，你以后会不会给别的女孩泡茶看？”
　　身后，吕乐身子一震，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安然却没回头，自顾自的继续：“我今天把工作辞了，不过不是陪你去北京，本来我是想留封信给你，但是我想有些话，还是当面告诉你的好。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你的自作主张和固执，你永远都让我处在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上，一方面希望我留在你的身边，一方面又在推开我，虽然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不愿意想了。本来我和你的感情就没有多复杂，家里没有障碍，我和你之间也没有问题，生活方式差不多，感情也都很专一，所以我不是能特别理解你的选择，我和你姐聊过，也没聊出什么结果来，有些话，我也早就对你说过，看到你身上的伤疤时，我说过我不介意你毁容，你醒来以后，我也告诉你，我不介意你是不是瘫痪，即使照顾你一辈子我也愿意，你就真的能把我说的话扔到脑袋后头去，然后自顾自的朝你的设定的结局去。”

　　安然叹了口气，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泪意：“我觉得自己……很茫然，不确定在你的感情里到底处在一个什么位置，如果说你不爱我的话，你能豁的出去生命来保护我，如果说你爱我的话，你又从来不愿意听我的心声，我好像永远都是处在一个等的位置，等着你去找我或者等着你的决定……”安然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情绪：“我就是一个女人，很正常的一个女人，不管不顾的倾注了所有的感情进去，换来的是这种情形，不是不委屈的。想来想去，也只能说一句，你真的不是个勇敢的人，要知道生死之间很多事情都是可以磨练出来的，你是军人，自然会有这样的机会，可是对于人来说，最大的挑战是来自于生活，但面对这个的时候，你却一直在逃避，就算未来我会报怨又如何？就算未来我会后悔又能怎么样？至少我们现在没有遗憾不是吗？可是你却放弃了。”

　　安然把窗子拉开一点点小缝，伸手出去接了一片雪，感觉那雪花在自己的手心融化，然后关了窗，看着自己手里的水：“你对我的感情就像这雪花一样，外面天寒地冻的时候，是强大的，一但换了位置，便脆弱的不堪一击，既然是这样，我也不打算再强迫你。”她回过头，吕乐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眼睛是红的，却没有哭，有委屈，也有坚定。
　　安然也看见了吕乐的脸，复杂到她读不懂。

　　“我要走了。”安然一字一句的说：“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再勉强。”说完，安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留给他的戒指，把侯茹那枚家传的戒指轻轻放在吕乐身边，然后竖起左手：“张涛说，这是用你身体里的子弹做的戒指，我留下了，这枚留给你，等你有一天想通了，再决定给我，还是给别的女人。吕乐，虽然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说，当时你在国旗下发誓对沈安然不离不弃，我一直都记得，而你在山洞里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也说了同样的誓言，沈安然今生今世对吕乐不离不弃，那时候，我说等你出来以后，我们就结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我意识到了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在用生命保护着我，这样的感情我还能遇到几次，所以，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就会面对。可是……”

　　安然叹了口气，苦笑：“吕乐，你不舍得我难受，我又何尝舍得你难受，与其看着你这样为难自己，不如我离开好了，我会跑来和你说这些话，就是想让你知道，即使是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还是挺生气的，不过，你现在是病人，我不会给你太多的压力，未来一切，交给老天吧。”
　　说完，安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探头过去在他冰冷的唇上印了最后一吻，转身离开了。
　　屋内，吕乐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泪流满面。

　　尾声。

　　安然要走的事，吕乐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没有人怪她会在这时离开吕乐，也没有人说吕乐什么。安然就像真的被什么抹除了一样，消失在了别人的话语里，所有的人当着吕乐的面都不再提安然。

　　吕乐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大家在怪他，可也知道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便不再说什么。跟着父母和姐姐回了北京。因为重伤的事，吕乐正式退伍，一边治疗一边拜入沈国防的门下继续学习。本以为在沈国防嘴里会听到关于安然的只言片语，却未曾想到沈老对自己欣赏有加，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女儿。
　　吕乐不知道这是沈老自己的意思还是安然的意思，只能把思念埋在心里，更加努力的复健，一次次的摔倒，爬起来，再摔倒，然后再爬起来，终于，到了新年的时候，吕乐已经可以扶着东西站起来走一点点路了，于是全家人终于看见了他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三十那天，吕竹交给他厚厚的一叠信，吕乐一看信封心就狂跳了起来，是安然写的。
　　吃了两口饺子，吕乐就躲进了房间拆开了那些信。
　　原来她走的这段时间里，在和一个叫艾米的朋友周游世界，每到一地都会给吕竹寄来一封信，也会随路给吕乐写一封，里面附着她的照片，而这会儿，她在韩国，陪着艾米，希望他能度过感情的难关。每封信都不长，但里面都有她的生活，和对他的思念。那字里行间的淡然、从容，展示着一个女人的大气和智慧。吕乐忍不住眼睛湿了，他这才明白，当时安然的离开，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她说的对，自己在自以为坚强的同时，又是多懦弱。
　　以爱为名，做着伤人之事。

　　敲门声响，吕乐抬头，是侯茹走了进来：“你刚才让我提醒你给沈老拜年。”
　　吕乐哦了一声，这才知道新年钟声近了，于是拿起电话给沈国防打了个电话拜了个年。电话那头，沈老和气依旧，聊了几句以后问吕乐：“过完年我就不用去北京了，你要不要来西海？我听你爸说你恢复的不错，现在可以自己活动了，正好年后H大西海分校这面有教师的名额，要不要来试试？”
　　吕乐心头一热，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帮忙：“好。”顿了顿：“安然……在吗？”
　　“刚打完电话，今年过年没回来，还在外面玩，唉，这孩子心是越来越野了。”
　　“安然一向很独立。”吕乐嘴角不由的浮起了一丝笑意，这个名字，单单是念在嘴边，都会有甜蜜的感觉。

　　“呵呵，行，那代我向你父母问个好，这面的事，我帮你安排一下。回头让我秘书尽早和你联系。”
　　“好，谢谢伯父。”
　　挂了电话，吕乐拿着电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拔打了安然的号码，电话接通时，吕乐的心竟然跳的厉害。
　　电话一通，那面居然没有声音，吕乐几乎以为自己打错的时候，却听到了电话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然后，便是一句问候：“新年快乐！”话里有隐隐的泪意，却是欢乐和喜悦的。
　　“新年快乐。”吕乐眼睛湿了。“安然……我好想你。”
　　“我也是。”

　　接下来，就是一段久久的沉默，两个人都没说话，却都带着笑，听着话筒里传出的隐约爆竹声，对应着满天的花火，想着对方的模样，终于，吕乐开了口：“对不起。”
　　“嗯。”
　　“……你还生我气吗？”
　　“不生了。”
　　“那……我们结婚吧。”
　　“……好”
　　“不过我现在还是走不了多远，年后我去西海，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嗯。”
　　“安然……”
　　“嗯？”
　　“我爱你……”
　　“……我也是……”
　　窗外，烟花正盛，流光溢彩，幸福满溢。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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