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树

　　预想中难听的话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母亲温和但略显僵硬的声音：“没关系的，才开始呢，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们一本率那么高，你这分数上一本肯定没问题的。”
　　林韵辞一时接不上话，只有些滞后地点了点头，想起来对面的人看不到，就应了一声。
　　通话结束，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低头看了看手机，黑色的屏幕映着女孩微抿的嘴。
　　走回班上，杨添居然还没走，他倚靠在墙上兴致索然地看贴在门口的名单，周围有不少女生经过窃窃私语，他仿佛没意识到话题的主人是自己，又或是不在意。
　　许是林韵辞的目光过分直接，杨添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站直了身子，没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而是盯着林韵辞的脸，企图寻找情绪的蛛丝马迹。
　　“还好吗？”他声音很轻，看着女孩走近。
　　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被浇了一盆热水，恹恹的。她的脸庞还沾着水珠，几根濡湿的头发紧紧贴着，眼睛没有发红，他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
　　出乎意料地，白净的脸上突然洋溢起笑容，“杨添，我妈没骂我，她让我放宽心。”
　　杨添也被她的快乐感染，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那就好那就好，入学考试真的没有什么的，这不是还没学嘛，我相信你的。”
　　林韵辞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加油的。”
　　铃声响起，杨添扔下一句“走了”就小跑下了楼，他们八班在楼下。林韵辞回到位置上坐着，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埋头做题，她也抽出今天的作业。
　　窗户大开，凉风吹膨浅蓝色的窗帘，一来一回，乐此不疲。略微陈旧的木桌上跳进了残留的阳光，金灿灿的，比任何时候都要艳丽。红色的晚霞在天边晕开，偶尔抬头的学生望见，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这是少年人的好时光。

　　平日里忙着学习，日子过得飞快。周末时间一下就慢下来了，特别是陈与孟也回了家，做完作业的林韵辞有些百无聊赖。娱乐很单一，只有流量不多的手机和课外书。
　　学校组织了住校生一起在报告厅看电影，但是那个报告厅建在花园里，成片的芦苇围绕，林韵辞回来以后身上都是红肿的包，吸引蚊子的体质在夏天真的很受罪，所以她没再去。只在宿舍洗洗衣服，打扫一下卫生。偶尔和舍友们出去小店里蹭个网下载些电影回来看。
　　吃完晚饭从校门口的餐馆里出来，沿途都是店铺冒着香气的排气管，略有些嘈杂，望向周围林立的学区房，甚至能看见挂着的校服。人间烟火气最浓郁的晚上，也是最想家的时候。
　　林韵辞每次和家里打电话都会避开这段时间，怕爸妈担心。
　　杨添倒是如鱼得水，他之前一直吐槽初中的管理过于死板，对拼时长的学习方法深恶痛绝。在师大附中，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条条框框，时间安排更加自由。这几个周，林韵辞碰见他最频繁的地方，就是篮球场。
　　周六晚上，林韵辞和舍友一起往回走，毫不意外地在球场看见他。男孩套了一件红色的短袖卫衣，黑色的球裤，穿着红黑配色的篮球鞋。一手防着谭盟，一手稳健地运着球。
　　林韵辞看着他灵活地带球过人，而后手轻轻一托，球就进了框。三五个男生稀稀落落地鼓掌，还有人吹口哨，“添哥牛啊！”
　　许是看得太入神，周围人的叫声她也没听见，直到左耳重重一响，她才回过神来，左脸细细密密地麻。被篮球砸不是第一次了，林韵辞只揉了揉脸，望向朝自己跑来的男生，抑制不住笑出了声。
　　李五亿。
　　李五亿本名李睿霖，班上不知道是谁开始传李睿霖的爹用五亿收购了当地一家小企业，于是李五亿的外号就流传开了。李五亿刚开始还据理力争，你们不要乱说，到后面就答应得极为顺畅。
　　李五亿没什么架子，吃穿用度和大家也没什么不一样。不对，还是不一样的。这个人的零食奇多，从学校小卖店到进口食品，应有尽有。一到课间，李五亿就戳戳林韵辞戳戳苏琪，让她们一起吃零食。
　　“喂，舒淇别睡了，我带了芝士曲奇，吃不？”李五亿重重地拍了一下趴在桌上的苏琪。
　　苏琪一脸“别惹我我很生气”的表情醒来，在看见一大盒曲奇之后立刻转阴为晴，“不是我说你，好吧就是我说你，李睿霖你一个大男生怎么那么喜欢吃零食？”
　　“五亿都要被你吃完了。”林韵辞咬了一口曲奇补刀。
　　“嘿，你们这些白眼狼，谁说男生不能吃零食？你们这是性别歧视。”李五亿呼朋唤友，甚至逮个路过的同学都招呼人家一起吃。林韵辞看着觉得好笑，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子。
　　现在这位小孩正跑向林韵辞，“林韵辞！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很大，操场都荡出了一圈回声，林韵辞只想遁地逃走。
　　李睿霖很高，经常听到他在后桌洋洋得意地和一米五八的苏琪炫耀自己一米八一的身高。单眼皮，鼻梁很挺，但是因为太瘦了，颧骨有些明显。他很骚包地带了一个黑白的发带，跑起来头发一跳一跳的。
　　“前桌，没事吧”，李睿霖凑近林韵辞的左脸看了看，“叫你怎么不躲呢？”
　　林韵辞抬头看他，挑眉，“我被砸了你还怪我？受害者有罪言论？”
　　李睿霖尴尬地赔笑，“对不起对不起，你的脸红了诶，走走，买个雪糕敷一下。”
　　李睿霖拉着林韵辞的袖口往球场边的小卖店走，周围篮球拍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又一个声音回荡在球场，“添哥看啥呢，球都砸你脚边了。”

　　周六小卖店没什么人，老板娘正捧着一个iPad看剧。李睿霖径直走到冰柜的位置，挑挑拣拣，“林韵辞，想吃哪个啊，敷完了可以吃的。”
　　“牛奶吧。”林韵辞觉得他大惊小怪。
　　李睿霖拿了一个牛奶的，却没动，整个人都要埋进冰柜里了，翻翻找找，不断发出冰渣摩擦的声音。
　　“你干嘛呢？”林韵辞凑上去，看见李睿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于是也很认真地看了看冰柜，没发现任何异常。
　　“芒果牛奶的没了。”李睿霖叹了口气，随手拿了一个草莓牛奶的雪糕，去柜台付钱了。
　　……
　　林韵辞突然质疑李五亿把自己拉来小卖店的动机。
　　出了店门，林韵辞直接打开包装。
　　“你周末经常来学校打球？”被冻得有些发硬的雪糕，涩涩地黏舌头，又不敢一口咬下去，人和雪糕僵持着。
　　“对啊，学校里打球的人蛮多的。”李睿霖倒是很干脆，雪糕被咬得残缺不全，留下一排齿印。
　　两人就这样边吃雪糕边走回球场，场边种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树，都挂了精致的小木牌，每一届毕业生都会为母校捐一棵树记录年份，这是学校的传统。
　　路过观赏的人只觉得很浪漫，好像那木牌只是时间的记录，记载了学校绵延的历史。但是对于每一个曾在师大附中求学的孩子而言，数字却不是冰冷的刻度，而是一份厚重的记忆，一份归属感。
　　往常属于自己的一方书桌换了更青涩的人，桌洞里塞满的也不是自己闭着眼睛就能翻出来的教辅，甚至因为孩子们在上课都不敢去原教室叨扰。想要在这片熟悉的地方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印记，或许就是这几个数字。
　　李睿霖把一块有些歪的木牌挂正，“三年以后我们年级也有树了。”
　　“希望是棵会开花的树”，林韵辞想起那首民谣——樱花也好，玉兰也好，只要是棵春天的树。
　　前几届捐赠的梨树，落花被不少老师同学做成了书签，林韵辞在学校的置物群里买教辅的时候被学姐送了一个，白色的五瓣精雕细琢，曲线流畅，边缘微微泛黄。现在的梨树结了一个个青色的果子，有的枝丫长得多些，沉甸甸地弯曲着。
　　每个回学校传授经验的学长学姐都会神经兮兮地提醒，学校里的果子是不能吃的，吃了影响考试成绩，还煞有其事地讲起因此考砸的故事。
　　底下坐着的高一新生瞪圆了眼睛，从小接受马克思主义洗礼的孩子们将信将疑，但是事关考试成绩，区区一个梨子，不值得冒险。
　　于是在师大附中，虽然孩子们都是最闹腾的年纪，但是都对果树怀着敬畏之心，甚至会加快脚步，免得被落果砸中，成为神明眷顾的“幸运儿”。果树因此幸免于难，安安稳稳地生长，硕果累累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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