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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不由己
正值三月初春,刺骨寒意还未完全消散。在皇宫深处的某一角,一个人迹罕至无人问津的偏殿处,朱门禁闭,窗扉半掩。
故意逗留的冷风借着这个小小缝隙,悄悄潜入这个华丽却又清冷屋子。它灵活绕过桌案,卷起宣纸,又透过飘动的红色罗纱,最终如愿拂过了女人的脸颊。
罗帐后的白衣女子,随着起伏飘动的轻纱,若隐若现,朦胧而不真切,令人想入非非。罗帐外的人自然是看不清她相貌的,她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温润迷人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音书?”女子微微偏过头,呆呆望向窗外,嘴里轻轻的念叨着不知名的话语,听不真切。冷风刻意将这些言语捎走了,似乎寄给了远在天涯的人。
一阵风吹过帘帐,罗纱微微浮起,有心的人恰巧瞧见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
接着冷寂的屋子慢慢喧闹起来,好几位身着上品官服饰的人陆续进入宫殿,佯装毕恭毕敬的向女子行了礼。
女子明眸微动,素手轻轻一挥,朱唇轻启道“平身。”她的声音好似飘在云端之巅,空灵悠远,飘渺而不可捉摸。
这或许就是误入凡尘的谪仙吧,为首的那个男人这样想着。
大臣们得令,陆续礼毕,规规矩矩站立于大殿之内。
短暂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娘娘,臣等有事启奏。”
为首的男子相貌尤为俊美,虽然已过不惑之年,眉眼之间仍能看出当年风流倜傥,气宇轩昂之态。
没有得到回应,男子勾唇抬眸,有意无意打量罗纱后的女人,清秀典雅,端庄得体,美得就像一幅画。这个评价,很多年前就已经埋在心里。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点也没变。
男子想起往事,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整理了情绪,微微挑眉,又是同刚刚那样一副无所顾忌的乖张模样,只听,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太后娘娘,先帝驾崩一月有余,新皇上的登基大典也是时候该着手操办了吧!”
华朝历来帝丧一年,但是只是前一月内禁嫁娶,音乐,屠宰杀生以及典礼活动,但是新君明主继位,与民生百计息息相关,所以新帝登基可排除在外,但是太后强烈要求下,太子自寝宫一月未出,为先帝服丧。
女子拽紧自己身上的丧服衣角。眼里尽是悲恸。已经一个月了,原来都这么久了。就好像是昨天他才和自己告别。
她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如今还处于国丧,况且太子年幼,不用操之过急。”
年轻的太后心里清楚自己正处于手足无措,进退两难的情况,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一个久久走不出悲伤的女人,要如何学会镇定。身为太后的自己努力安抚情绪,尽管如此手还是不由自主的紧紧捏着裙摆。
他,一直保护自己,可如今已经没有了。
尽管罗纱轻掩,还是让人一眼洞穿她在尽力伪装憔悴。
“皇家祖上向来不过一月举行登基大典,破了规矩恐怕不大好吧。臣早命人择了黄道吉日,就在三天后,登基大典的琐碎杂事微臣也都一一办妥,就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一切都交于微臣。”
他根本没有给女人拒绝的权利。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似乎什么目的志在必得。
面对咄咄逼人的大臣,太后再也忍不住。
“好一个先斩后奏,莲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本宫的主,你这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太后凤眸圆睁,似嗔似怨,甩袖站了起来,尽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臣不敢,只不过朝堂之上,臣所做之事,实在是众望所归。”
朝廷那帮人都是一边倒的,依靠势力庞大的莲家。
“是啊,莲丞相说得对,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太子早日登基,好好带领我等发扬帝业,我等也都能安心。”
“况且,这帝丧与新皇登基并不冲突,老祖宗的规矩也没有破了,就算太子与先帝关系亲近,尽尽孝心,一月也足矣,娘娘倒也不必如此。 ”
莲丞相像是享受着一出好戏一样,一脸蔑视的看着罗纱后的人儿。他从未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放在眼里过。
从前是,现在也一样。
“……”女人松开捏着衣裙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总是这样没用,一辈子都任人宰割。
“臣听说太子近日身体不大好。不知是否会影响登基大典。若是娘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与臣…”莲璟故意的提起了这事。
女人轻轻甩袖,转过身去“本宫的皇儿身体无恙,哪里来的传言。”
“那就好,还请太后娘娘妥善照顾太子殿下,保登基大典顺利进行才是啊。”
莲璟故作放心的点点头。看着太后的反应,他断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本宫有些乏了,跪安吧。”太后抚了抚额头,摆摆手。
“臣等告退。”各位大臣陆续退下去了。
莲璟驻足片刻道“沁之,这一次,谁也帮不了你。”
沁之冷冷一笑,冷意至眼角而消散。这深宫之中,万千人事,物是人非事不休。尘念一日未曾消除,那么危险便一日埋伏在身侧。
她沉默片刻,幽幽开口“我不在意。”
莲璟摇摇头,然后嘲讽的笑了笑,踏出屋子。
待所有人走后,女人轻轻掀开帘子,微微探出头来。一身缟素,再无其他,两眼黝黑,空洞无神,弯弯柳叶眉越发柔和,绵软无力,满脸病态竟胜西子三分,虽面容无任何点缀,却也有羞花之容姿。
女人低眸,露出了更为憔悴的面容。
在这间无人的空房间里几次叹息。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音书,我好累啊。
…………
沁之移步偏殿后方的内室,推开禁闭的门扉,踏过门槛,之后每一步都晃晃悠悠,整个人越发憔悴。
她迫切的想要走到床沿前,但是她却在罗纱后停住了脚步,只是远远望着床上面容苍白的人儿,那个人似乎在熟睡,均匀的呼吸声。
“太后娘娘。”一位面容姣好的白衣男子端着汤药,在沁之面前微微行礼。
“不必多礼,怀素,榭儿身体怎么样了?”沁之眼里闪着希冀,她还是抱有一丝丝侥幸心理,似乎在等的着他不一样的回答。
可是,并没有如愿。
早就猜到的答案了不是吗
为什么还期待着不可能的事。
“在太子殿下长期服用的膳食里参了些不知名的东西,这几月里来阅尽家里的藏书也寻不得法,微臣无能,也没办法医治太子的病。”江怀素眉头紧皱,似乎真的束手无策。
沁之千防万防,还是让莲璟那个老狐狸钻了空子。明明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人,没想到他还是能在太子日日食用的膳食里,下这些未知名的毒药。毒物无色无味,根本无法察觉,直到症状显露出来,他们才发现为时已晚。
太子已经病了两个月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连清醒的时间也少之又少。还逼着自己让皇儿参加三天后的登基大典。自己原本是想守好段音书留下来的江山的,他没有什么还活着的兄弟,只和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不行了,那么这江山真的要拱手相让了吗。
“我的小榭儿,还这么年轻,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沁之心疼的望着床上的自己唯一的孩子。苦命的孩子。
勾心斗角,这不是她想要的。
王权相斗,她也都不在乎。
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音书,这就是你说过的身不由己,对吗
就连改变都做不到的身不由己。
眼睁睁的一无所有……
这时候,江怀素的话打断了太后思绪。
“太子如今陷入昏迷,清醒的时间又是少之又少,登基大典是万万不能去的。微臣有一下下策,不过……”江怀素欲言又止。
“怀素,但说无妨。”既然是难言之隐,也是危机万分方永的法子,想必不是太好,可是毕竟别无他法了。
“微臣祖辈得一药,名叫’云脉’,此物甚为宝贵,及其稀有,只是未曾有机会试此药副作用,只当传家之宝延续至今,不知皇后娘娘可否愿意微臣在小皇帝身上用上一用。”怀素微颔首,实质却在暗暗思忖,但面上无异。忽地抬眸,眼弯成月,好似纤尘不染。
“这药……”沁之犹豫了。
“不伤其性命,可保其半日清醒。后遗症也不得而知,或许就此病就好了,或许可能陷入长久沉睡,再无醒来之日。用与不用,还请娘娘定夺。”怀素直直望着沁之,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差。
“怀素,你从小和榭儿一同长大,我相信你不会害他。”沁之思虑片刻,认真的望着怀素。她自然很是相信江怀素的。从小到大,他们之间的种种,自己都一一看在眼里。
“我怎会害他呢。”怀素偏过头望着音榭,眼里饱含的深情却是不假。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沁之不舍的望了自己孩子许久,却没有任何动作。
“太后,不去看看榭儿?”怀素显然注意到这一点。沁之始终未曾上前看望音榭,不知到底出于何种原因。
沁之轻轻摇了摇头,可是目光一直盯着床上的人,最终也没有迈开步伐走过去。
沁之:有时候,我真的恨自己的渺小。可是,我只能恨。
我怯弱,胆小,一直逃避,永远做不到,和你一样,直面命运。
待沁之走后,江怀素推开木窗,只见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怀素微抬手,晶莹玉润的水珠滴落掌心,唇畔微染起清浅笑意,如风如素,清且妖。
“这都是命啊!音榭,每个人生来就是为了奔赴死亡。我那么爱你,不如就有我亲手,亲手为你结束一切!”
而后,他便端着一碗名为“云脉”药走到床前。掀开黄色的罗帐,将汤药轻轻放在床头,微微伏身,轻轻抚摸着音榭的脸颊,很满足的笑道“榭儿,我的榭儿。”
“你可知道,我的家族传下来两味药,一味是云脉,一味是你身上的毒,云萎。”眉间笑意点点,嘴角绽开清丽笑莲,只是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是沾染上了鸠毒罢了。
“榭儿,我把这两味药,都用在你身上,好吗。”说着,怀素将要端起,动作轻柔,尽数给榭儿喂下。
怀素为榭儿轻轻擦拭药渍,温柔一吻印在谢儿的额头。随后端着药碗推开朱门,轻轻离开房间。
空旷的屋子里,床上的人幽幽的睁开双眼,明亮黝黑的眸子半睁着,望着禁闭的朱门,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如果这真是你所想,那便好。”
屋檐上溅落的雨珠跌入潭中,滴答、滴答。音榭认真的倾听着。听着,听着,渐渐的,便有困意袭来。
明亮的双眸渐渐暗了下去,瞳孔中倒映了一只赤色的蝶,冒着风雨,半飞半停在窗外的枝哑上。
罢了。所有事都在此刻抛之脑后,认认真真的,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音榭无力的笑笑。最终他慢慢合上眼睛,再也没有说任何话。呼吸越来越轻,直至销声匿迹。
这宽敞的屋子里,完完全全的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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