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在六零

　　沈家老宅那头，惯常都是小事各自家里拿主意，大事就靠沈老头拿主意。现在这件事关生死与工作的大事，所有人都决定还是听沈老头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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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赶到二房这边的八个孩子，有七个都很焦虑惊慌。

　　沈家栋让小石头把前天和爸一起去县医院时候骆医生说的话重复一遍。

　　至此，小石头居然能对从前老祖宗和太太总说他人小不懂事别瞎掺和瞎操心的话能够有些感同身受了（可见时间和人生阅历真是可怕的事情，角色置换也不过是白驹过隙之间的事情而已），于是想着先瞒一瞒，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就算家栋摆出哥哥的拳头都没有用，小石头呲溜一下跑了：“爸妈要是想让你们知道，自然会告诉你们。既然不告诉你们，就是希望你们别操这个心，你们管好自己别添乱就行了。”脱口而出的就是老成的话。

　　“你说着轻巧，小石头我发现你真是一个没有心的石头人啊。”沈家栋拔腿就追赶呢，可是气坏了，“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就跟没事人一样，还能说着这么清闲的风凉话呢？”

　　“我哪儿说风凉话了，我说的是实话。你才几岁，你能干嘛？能管着这几个小的别叫添乱就行了……”

　　毕竟腿短，小石头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

　　气炸！打人不打脸！

　　【我这是不和小娃娃计较！】想想通灵宝玉里头做过大贡献的石狮子，小石头摸了一把鼻子，摸到一手血，恨得心说：【石狮子不行、太湖石不行、鹅卵石总行吧？小爷我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

　　当然，他还没有祭出绝招，大堂姐沈玉莲就指挥着几个弟弟把家栋和小石头拉开了。

　　“你揍小石头干啥？他才几岁，能懂什么？他都没把话听囫囵呢，怎么说给咱们听？”

　　不得不说，沈玉莲的激将法比沈家栋的全武行要有效多了。

　　反正等小石头把自己知道的都兜了个干净之后才发现——好像中计了。

　　【女、女人，真的很可怕。】这是小石头这些年从林氏、徐荷花、王雪梅，还有逢年过节过来一趟的李桂花身上得出的结论，现在论据之一可以再加一个年仅十五六的沈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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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沈家两房都没有做饭的心思了，于是统一到老宅这边胡乱吃一点。

　　八个小的过来的时候脸色沉重，相反地，大人们这边的情况倒是还不错了——大约是已经触底了，总不会出现更坏的情况了。

　　灶下，徐荷花拉了大女儿一把：“咋啦？几个弟弟打架了？”

　　可不是么，小石头的一边脸都是红肿的呢。

　　“妈、二婶。”沈玉莲心不在焉地拿烧火棍捅了捅灶头，“我爸和二叔到底咋样？小石头可是都说了。”

　　正在切菜的王雪梅手里一停，和大嫂对视一眼：看来刚才以为小子们打架是猜错了，估计一群人都在逼问小石头呢。

　　沈玉莲着急：“妈，你们要是不说，让咱们猜，咱们才越想越害怕。”

　　搁早年间，玉莲的年纪都可以嫁人了——即便是现在，要不是因为玉莲还在读书，估计家里也会给开始相看人家，真可以算是大人了。而且女儿生为长女，其实平素还是挺能掌事的……

　　徐荷花愣了愣，然后悄声和大女儿说了实情，又叮嘱：别和你弟弟们说了，他们年纪小，没得添乱。

　　添乱，又是添乱这个词。

　　大人为啥总觉得孩子会添乱呢？

　　沈玉莲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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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沈老头带着两个儿子去了矿区。

　　沈家的女人们都在家中等候消息，不管是做什么家务都是心不在焉的，就连沈玉莲，也摊着一本书好久没有翻页了。

　　小石头现在还没有和沈家栋和解，他无缘无故就挨了揍，心下发誓：非得沈家栋亲口道歉才原谅他！

　　王雪梅昨天就知道小石头受了委屈，但是昨天尚且没有心思管孩子之间的闹腾，今天见小儿子还有气性，便搬了小马扎坐在他旁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石头，你大哥也是心急，他不是故意的。”

　　“哦。”心急就能打人了？说的好像这个家里谁不心急一样。

　　小石头自己都没发觉，沈家面临困难的当下，他已然把自己归类为家中的一分子了。

　　“妈让家栋给你道歉？”

　　才不要，被大人逼迫着来道歉又不是诚心诚意的，小孩子的问题就应该小孩子自己解决。

　　好了，原来不仅成为沈家一分子，并且早就默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才答完王雪梅的话，小石头发现了自己打心眼里难以置信的两个认知，震惊的无以复加，然后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行吧行吧，这都七年了，算上在娘胎里，都八年时间了，用沈老头的话说，八年抗/战都结束了，我也是该端正态度了。只要不投胎，这就是这辈子的家人了。

　　【家人呐，真是温馨又叫人害怕的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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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老头归家的时候天色已暮，大人谈话照旧是把小孩子都赶走了。

　　沈玉莲带着下头七个弟弟妹妹去隔壁，倒是盘算着晚上在悄悄问妈，她妈指定不会再瞒着她的。

　　才到隔壁，小石头就说要去嗯嗯，而且自从蛔虫事件之后他再不肯和任何人结伴去蹲坑了，于是沈玉莲叫他别去太远的地里。

　　至于他们，是根本没想到会有平时除了爱干净有些挑嘴之外的木讷小石头居然会跑去偷听这回事的。

　　是了，小石头就是去偷听的。

　　他身子矮小，躲在窗户下面根本就没人察觉。

　　老宅屋里，沈老头说了今天去矿区的经过。

　　他带着两个儿子直奔矿区找领导，拿出医院给开的条子，说两个儿子都得了职业病。

　　听到这里，小石头开始皱眉：这沈老头也太实诚了吧，什么准备都没有的，就去找矿区管事说这些，要是被毁灭证据或者毁尸灭迹了怎么办？！

　　但是屋里其余的成年人好似半点都不担心这样的结果，这叫小石头觉得很不解。

　　接下来说的，也确实叫小石头‘大开眼界’。

　　却原来，矿区的干部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早就已经知道却秘而不宣，这不就是草菅人命么？】小石头听得很愤怒。

　　“干部说，这些年多地的矿山都陆陆续续出现工人得石肺的情况，但是现在……也没个具体的人出来给个具体的指示，直到去年，邓同志起复为副总理，今年上半年才有了关于职业工伤的坚定指示。其实他们最近也准备组织下矿井的工人一起开个会，把井下工作的危害性说给大家听一听。”沈老头伸手搓了搓烟杆子，然后又放下。

　　沈开春说：“矿区厂长还说，其实我和二弟并不是最早一批发现得了石肺的工人，像攻坚一组、深挖一组的组长，今年年初就确诊了……”

　　林氏气呼呼：“确诊了也没个人出来吱声？就眼看着你们都和他们一样得病？这是黑心肝烂肚肠了吧？”

　　“不是！”沈开春吸了吸鼻子解释，“他们确诊之后，给矿区写了请愿书。我说呢，难怪从今年起最难最苦的挖掘工作都分到他们组去了。娘，不是他们黑心肝，而是咱们的国家呀……咱们的国家需要铁、需要铜，哪怕知道，人工挖掘效率低下又对工人身体伤害极大，但是也没有办法！”

　　“咋这样呢？这不是新社会吗？工人当家做主了呀…… ”林氏呆愣，怎么还要工人卖命呢？

　　“正是因为咱们工人是国家的主人，才更要为建设祖国贡献自己全部的力量！”沈开春要紧牙，腮帮子一抽一抽地说。

　　谁不怕死呢？但是今天矿区厂长红着眼扯着头发说这件事的时候，沈家三个男人都沉默了。他们看到平时就因为矿区安全生产而整宿整宿睡不好觉，四十来岁硬是头发半白的厂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还是恢复常态的厂长伸手摸了一把脸，然后安慰说：“沈会计，您带着开春和长生先回去，这事儿，矿区必定是要给一个交代的。我的良心，我的良心也不安啊，这都是一家一家的壮劳力，到了我们矿区，咋能就送掉在这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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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石头一字不落地听完，虽然全部都听完了，却觉得自己啥都没听懂。

　　以前荣国府下人无数，便是诱以金银，让他们献出性命或者可行；但是矿区的人，他们只是被雇佣了而已，为什么却为了采矿不畏生死呢？

　　须知道，从前啊，在矿山里干活的，不是死囚犯就是被拐卖去的人。

　　好好儿的百姓，谁愿意赚那个短命钱？

　　但是现在，从刚才偷听的话里头，小石头却知道了，有那么些人，明知死路，还是一往无前地往前走。

　　【为了，建设祖国？倒像是尧舜时期的公天下了。】在家天下时期活了许多年的小石头，发现他长大开了，晓得的事情多了，就更觉得这个时代特殊了。

　　【不懂，并且无解。】

　　他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了隔壁，沈家栋没好气地说：“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

　　小石头瞪眼：【你才掉茅坑，你全家都掉茅坑！】

　　玉莲打着圆场说：“天热，小石头不是贪凉和凉水，坏肚子了吧？”

　　家梁吭哧吭哧跑过来问：“小石头，你是拉蛔虫了吗？”毕竟前几天才吃了宝塔糖呢，许是从没打虫出来的小石头也拉虫子了？

　　小石头猝：你们几个，能不能盼我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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