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短篇。
  巫女阳子与妖怪战斗时不幸身陨,但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些……

食用指南:
1.短篇/致郁/容忍度测试/慎入
2.虐女主。本人分分钟想把所有人一起锤死
3.友情提示,请勿在吃饭时观看
4.本文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
5.推荐BGM(其实并不合适):《Black Milk》—Massive Attack、Elizabeth Fraser
内容标签: 少女漫 虐文 少年漫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阳子,奈落 ┃ 配角:桔梗 ┃ 其它:犬夜叉

一句话简介:女主角最后佛了

立意:本人写着玩的

  总点击数: 2556   总书评数:3 当前被收藏数:35 文章积分:298,49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言情-古色古香-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犬夜叉同人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5962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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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落同人)舍身

作者:红色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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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一章


      01.
      我叫阳子,是一个巫女。

      不,准确来说,巫女前面要加上“曾经”这两个字。

      现在的我,恐怕……连“人类”都算不上了吧。

      有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怀疑,“巫女”这个身份,可不可能只是我的臆想。那个名为“阳子”的意识,从诞生之初起,就一直被困在这幅丑陋的躯壳之中,从未有过光明的过去。

      可是,如果非要这么说服自己,对于如今这个苟延残喘的“阳子”来讲,也实在是太可怜了。况且,就算这种坚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只要我有丝毫的动摇,那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沉□沦之欲就会将“阳子”吞没,使我完全退化为只会吃人和杀□戮的低等妖怪。

      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02.
      那个时候,我所守护的村子,位于一座大城的西南边。

      城的名字是“吉阕”还是“吉罗”,我已经记不清了。当时的武藏国连年战乱,城主们忙着扩张领地、争夺财物,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鲜血浸染了大片大片的土地,乌鸦没日没夜地盘旋在头顶上空,尸□体腐烂后的味道绵延千里,久久不散。

      动荡的时局滋生邪念,而那正是妖魔钟爱的养料。附近的村子一夜之间被妖怪屠□尽的消息时不时传到这里来,大家惶惶不可终日。

      即便如此,就连村子里最胆小的孩子也攥着我的衣角,坚定地对我说:“有阳子大人在,我们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是的,我在孩提时期便显露出了强大的灵力。据抚育我长大的前一任巫女大人说,除了已经故去的翠子大人和桔梗大人,以及和我年龄相仿的瞳子大人以外,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拥有如此纯净灵体的人了。

      对此,我并没有多深刻的体悟,我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履行着巫女的职责。在我的庇护之下,村子的确获得了长久的安宁。我花费很长时间在周围布下了结界,用以抵挡妖怪的入侵。

      慢慢的,这里变成了乱世中难得的净土。每当我听着大家亲切地对我说:“阳子大人,真是辛苦您了!”,“阳子大人,来尝尝我们家刚做的丸子!”……我的心里都是愉快而满足的。

      我也非常喜欢小孩子。在我空闲的时候,他们总是叽叽喳喳地围在我的身边,看我一只又一只地折着纸鹤。纸鹤中被我注入了一点灵力,可以用来祈福、驱邪、保佑平安。村子里的孩子喜欢把它们串成风铃挂在屋檐下,又或者藏在口袋里,就像爱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03.
      那样平静的日子,那样劳累且幸福的日子。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未来几十年要做些什么。我想跟大家一直生活在一起,等再过十多年,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培养我的接班人;等到六十多岁再也无法战斗以后,就像上一任巫女大人那样,一边继续指导新的巫女,一边做一些自己热爱的事情。

      我一直很想种一块花田,金盏花也好,雏菊也好,虽然这些娇弱的生命很难在满是瘴气与战火的土地上生存下来,但我当时是多么乐观地期望,以后的武藏国,大概不再是如此动荡可怖了吧。

      04.
      也许后来的危机早已在某些细节中有所显露,但我还不够敏锐,等到灾难真正来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起先只是几具被蛛丝操控的活□尸徘徊在村子周围,但由于结界的阻隔,它们根本无法踏入半步。我从那些活死人的灰烬之上感受到了一丝令人作呕的气息,不禁联想起最近的异动。

      自从半月前炫目的淡紫色光芒划破天空之后,这附近的妖怪们就蠢蠢欲动起来。我从前辈口中得知,那极有可能是传说中本应随着巫女桔梗逝去的四魂之玉。

      它以某种方式高调地卷土重来,再度掀起腥风血雨。

      这是因果。

      前辈对我说。

      因果不解,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所以,我单纯地以为那几具尸体只是被歹人操纵,用来搜寻四魂之玉碎片或是别的什么。我的能力有限,必须先保护好村子里的人,如果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且只是以这种畏首畏尾的方式出现,我便只好被动地留守原地。

      但是,第二天,就像在考验我力量的极限一般,一波接一波的妖怪开始从东北方向袭来,疯一般地妄图破坏村子的结界。我接连奋战了三天三夜,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了的巫女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画了几千张符咒的指尖早已磨得血肉模糊,肩膀也疼得动不了了,再也没办法射出一支箭。

      好在妖怪们终于停止了进攻。在这个喘□息的间隙,我靠在石头上修整,当大家开始处理受伤的同伴时,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缠着绷带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男人被抬进村子的一刹那,结界破裂,隐藏的妖怪们一拥而上。

      05.
      我半跪在地上,双手拼命在胸前结印,才能勉强不让四周的妖怪靠近。

      那是怎样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奇形怪状的邪物遮天蔽日,尖锐野蛮的叫声刺破了我的耳膜。一只只鲜红的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光芒,腥□臭的液体从它们的齿间流下来,狰狞的爪子在焦黑的土地上难□耐地摩擦着。

      而那个男人也终于显露出了真面目。

      “我的名字是奈落,”他披着狒狒皮,狞笑着对我说,“巫女,你的尸身我便收下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我认命了,就这样被他杀死,是不是一个更好的结果呢?

      但那一刻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只是想为大家争取更多逃跑的时间,因此,即便是强弩之末,我也要搏一搏。

      每一个巫女都有一项特殊技能,比如,已故的翠子大人能抽取灵魂,桔梗大人最擅长的是封印和净化,瞳子大人则更偏向于驱魔和安魂。而我,却拥有窥探心灵的能力。

      我从未对一般的妖魔使用过这一听起来有些鸡肋的技能,因为它们的脑袋里除了对食物和力量的渴望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但这个叫奈落的妖怪显然不同,它异常狡猾,且诡计多端。

      我是抱着找出敌人弱点的心思发动能力的,可我没想到的是,在我穿过由群妖组成的壁垒之后,看到的竟然是一颗卑劣肮脏的人类之心。

      那颗人类之心被数以万计的巨大的血红色气泡覆盖着,每一个气泡之中都有同一位巫女的脸庞,或笑或嗔,或温柔或威严,或悲伤或淡然。

      “桔梗……”

      它每跳动一下,我便听到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喊。

      “桔梗……”

      06.
      “你……”

      我被那种近乎癫狂的求不得之苦所淹没,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妖怪们已经突破了我所设下的防护。

      有的是爪子,有的是触手,有的是尖牙,它们紧紧钳制住我的脖子和四肢,仿佛就在等一声令下,开启一场盛宴。

      我并不清楚奈落原本是打算如何处理我的尸□体,但显然,我的窥视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但我却隐隐感受到了难堪和恼怒。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妖怪们便怪叫着蚕食我的肉□体。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

      剧痛在不断地消磨我的理智,可我始终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四肢被扯掉,不知是左手还是右手,被一个长角鬼咀嚼着;肚皮被剖开,黏□腻的触手掰断了我的下颚,顺着喉管滑了进去,把我的五脏六腑□搅□得一团乱;我的眼球被挖了出来,但我好像还是能够看见,那些妖怪揪着头发,把一个血肉模糊的球形物体抛来抛去……

      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我不知道的是,和日后发生的一切比起来,即便是惨烈地战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07.
      我的意识轻飘飘的,时而又变得异常沉重,就像沾了水的羽毛,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但我始终无法到达彼世,获得安息。

      “竟然变成这幅样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妖怪的嘶吼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男人饶有趣味的声音。
      我还活着吗?

      奋力睁开双眼,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的面前站着那个披着狒狒皮的自称为奈落的妖怪,他似乎并没有想要杀死我的打算。更奇怪的是,从我的视线望过去,他比我低了很多。

      是因为我变成了死灵,漂浮在空中吗?

      好像也不是。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粗糙的地面的触感从下方传来,只是我说不清到底是坐着,躺着,还是站着。更让我不安的是,我的视野好像一下子拓宽了好几倍,甚至能看到斜后方被熊熊大火吞没的茅草屋。

      “人类的意识还保留着吗?”

      奈落突然走了过来,我猝不及防与之对视。

      很快,他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有趣。是出于对死亡的畏惧吗?还是想向我复仇?”

      我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毫无察觉。

      在我低头的时候,我看见,我的□胸□前遍布密密麻麻的银灰色鳞片,它们覆盖在灰绿色的臃肿身体上,就像停满了无数只蛾子。

      我没有办法再拉弓或是写符咒了。

      我只剩下类似巨型肉虫一样的躯干,底下还有数不清的长满尖刺的足,它们正随着我奔溃的神经杂乱无章地敲打着地面。

      这是……我?!

      08.
      是的,这就是我的身体。

      在那些妖怪欢呼着撕咬我的同时,不断地发生着交融和再生。我知道,若是一块地方突然之间聚集大量的妖邪,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它们不过是一些低等的杂碎妖怪,但不加掩饰的恶念与贪欲比任何生物都要强烈,我被迫裹挟在其中垂死挣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实际上,直到现在为止,我仍旧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我甚至渴望自我毁灭,但与我共生的那些妖怪们显然不容许我这么做。

      更不用提当时那一刹那,我遭受到的冲击力有多么巨大。

      我惊恐地拖着那具庞大的身躯,疯了似的逃着。

      我想要逃离什么呢?

      是我自己吧。

      所以注定一切都只是徒劳。

      但我怎么能就这样被打败?慢慢地,我开始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层皮囊罢了。阳子,你是人类,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真的还拥有人类之心吗?

      我却不能肯定地回答。

      我躲在人迹罕至地树林深处,像个无害的婴儿一般,在一棵枯萎了的大树的树洞里蜷成一团。我希望我能一直睡下去,然后某个德高望重的除妖师路过此地,发现这只邪恶的妖怪,给我一个痛快。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修为。以前那些听不懂的叫声,突然有了具体的内容,妖怪们附在巫女阳子的耳边,一刻不停地叫嚷着:“饿……饿……我要吃……”

      饥饿使我虚弱,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往进食的口器里塞东西了。树皮、野果、草根、石头……我几乎什么都吃,但不管吃什么都无法得到满足。

      直到我用细长的舌头卷住一只云雀吞了下去,那些叫嚣着的声音才暂时平息下来。我无法忘却那小家伙的爪子和羽毛从我的喉咙里缓缓划过的感觉,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反而差点兴□奋得怪叫。

      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活生生的血与肉的滋味。

      我开始害怕起来,因为这根本不够。

      09.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自称为奈落的妖怪是个半妖,他的诞生方式竟然与我不尽相同。

      而不同之处在于,野盗鬼蜘蛛自愿将肉□体献给一众妖怪,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意外的产物。因此,人类的贪婪之心与妖怪的邪恶之念结合使得他越来越强大,而我拼死捍卫的善念与本心却使我永远只是个迟钝庞大的低等妖怪。

      吞噬,融合,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这是一条相同的生存之路,我毫无生意,只是一味地朝着反方向越走越远,他却如鱼得水。

      所以,我与他是不一样的。

      我一遍一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变成像他那样。

      10.
      可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我强迫自己远离人类的村庄,一方面是不想伤害他们,另一方面,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想让任何人知晓,这个丑陋的怪物曾经是一位神圣的巫女。

      但命运似乎偏要捉弄我一般,让我与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朋友相遇了。

      我只不过是把一个掉进湍急河流的孩子救了起来,但那副样子实在是太像要把他一口吞下了,于是几张符咒便贴在了我的脸上。

      我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用不知道哪只眼睛看到几个身影正从远处赶来,其中一个是穿着火红色衣服的犬妖,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气势汹汹地劈下。

      “风之……”

      “犬夜叉,快停下!”

      我认识他们。

      前不久他们曾路过我守护的村子。我布下的结界并没有将犬夜叉与他的伙伴拒之门外,因此,我判断这几个人没有恶念,于是很高兴地欢迎他们到村子里休息。我很喜欢远道而来的旅人,他们往往风趣幽默、见多识广,对于我这个留守一方的巫女来说,是十分新奇的存在。

      但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形下再相遇呢?

      “犬夜叉,”名叫戈薇的巫女拦住了他,“它好像,并不像伤害玉之助。”

      变成妖怪以后,我的脑袋似乎也迟钝了许多。我就这样呆愣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我应该表达点什么。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找那个叫奈落的半妖。现在,他也算是我的仇人了。我得告诉他们,奈落最近在哪里出没。

      先从告诉他们,“我是阳子”,开始吧。

      我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发出“sha”似的低吼,因此,我只好用爪子在地上划着,想要写下“阳子”这个名字。

      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怎么写了。我十分焦急地挥动着触手,看上去就像狂性大发。

      “小心,戈薇!”

      犬夜叉把戈薇护在身后。

      我冷静下来,一种无力的绝望渗透进四肢百骸。

      “骗人的吧……”

      不知是不是巫女之间独特的联系,戈薇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难以置信的捂住了嘴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这种感觉……这是……这是阳子!”

      我呆呆地看着她,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她的眼神中有我一直以来害怕的东西。不仅是她,紧接着弥勒法师,除妖师珊瑚,震惊之后,他们都那样看着我。

      不,求求你们,不要这样看我!

      我再也承受不住了,不顾一切地朝着河的下游逃去。

      11.
      我不得不承认,驱使我逃离的,不过是巫女阳子可笑的自尊而已。他们的目光并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有怜悯。

      只是怜悯而已,就已经让我受不了了。

      我这才知道,那个强大而圣洁的巫女阳子,是我一直以来勉力维持的假象。

      骨子里只是一个懦弱的普通人类而已。

      但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为时已晚——我正趴在河边,搂着一具得道高僧的□尸□体,欢快地吃个不停。

      我的腹部,除了之前被弥勒法师用符咒造成的灼伤之外,还多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我那细而长的舌头钻进高僧的肚子,从里面吸食出的内□脏,正源源不断地从窟窿里流出来。这一来一去之间,伤口上的肉竟然奇迹般的长了出来,呈现出一种更为丑陋的青绿色。

      我应该停下来的。

      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安逸。快乐。从来都没有这么满足过。

      那双苍老的死气沉沉的眼睛依然瞪着我,愤怒而惊惧。

      真是可恶啊。我带着莫名其妙地恨意把他的骨头咬得咯吱作响。你就这样死去了,我却还要以这幅形态继续存活下去。

      我把那只光秃秃的干瘦的脑袋吞进嘴里的时候,一阵剧痛突然传来。我开始吐出黄色的液体,不停地呕吐,直到身体变得比之前还要虚弱。

      那个和尚在临死前把他的法器含在了嘴里,妄图给予我最后一击。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终于清醒过来,接着不顾一切地把那金灿灿的法器吞了下去。

      就这样吧。灼伤感麻木了一切。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12.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恢复神智后看到的第一张脸,竟然就是那个令我深恶痛绝的半妖。

      奈落。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巢穴。细细想来,也许是因为四魂之玉那令人垂涎的强大力量,使得组成我身体的杂碎妖怪就像见了血的蚂蝗,为之神魂颠倒吧。

      那么,他又为什么允许我闯入他的地盘呢?

      以及他后来所做的一切。

      为什么要如此憎恶我?憎恶到反复折□磨,又不让我死去,兴趣盎然地看着“阳子”的意志与妖怪的本能不停地争斗下去,永无宁日。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就是奈落这一妖怪的起源,这就是四魂之玉诞生的本质。

      这就是,宿命。

      13.
      而我此时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怨恨之中。

      为什么我要从人人爱戴的巫女变成这样一个怪物?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理智,只想要发□泄,只想要和这个男人同归于尽,或者被他杀死。我伸出长长的舌头,舌头前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牙齿,我学会了用它来绞杀食物,但我现在只想把周遭的一切毁坏殆尽。

      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他来说自然无关痛痒。我被触手打飞出去,又重重摔了下来,吐出许多黄绿色液体,滴落在被我压弯的杂草之上,瞬间腐蚀一片。

      “安静。”他伸出巨大的灰白色钳子把蠢蠢欲动的我摁在地上,“好戏就要开始了。”

      什么好戏?

      当夜色渐渐变浓,我开始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是的,和每一个半妖一样,每月都会在某一天失去妖力,但以我那可笑的诞生方式来看,这不仅仅是脆弱的时刻。

      更像是一种刑罚。

      因为每个月到了那个夜晚,我都会重新经历一遍被群妖分食的感觉。

      令我诧异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巫女阳子的灵魂就会变得异常强大。我的头颅歪歪地悬挂在奈落“贴心”布置好的结界之内,看着底下各式各样的妖怪残□肢在蠕□动,偶尔有十分恶心的液体□喷□溅开来,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果然是新月的夜晚。我猜的很准确,”他在结界外欣赏着这一切,“巫女阳子的覆灭之日,妖怪阳子的诞生之时,就是你会失去妖力的日子。”

      竟然……已经一个月了吗……

      我瞪着那片看不见月亮的夜空。

      还会有多少个日月啊。

      14.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留在了奈落的人见城里,就像一条被豢□养的用来找乐子的狗一样。

      我能被用来找什么乐子呢?

      我不知道。但我发现,他极其乐衷于欣赏我那痛苦纠结的情绪,换言之,就是想看巫女阳子与妖怪争斗最终败下阵来的样子。

      有时我的人类之心占了上风,但只要奈落拿出一小片被污染的四魂之玉,我的意识又将被千万只妖怪嘶吼的声音吞没,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摇着尾巴匍匐在他面前,祈求赏赐些什么;一旦察觉到巫女的懈怠之情,他又会“冷落”我几日,留给我恢复斗志的时间和“希望”。

      他不想看到我轻易死去,甚至派遣一个名叫神乐的女妖怪为我找食物。每一次,我都败给了食欲和生存欲,扑向那些被风刃伤到体无完肤却又强留着一口气的士兵身上。

      别太在意了,阳子。

      我一边机械地啃食着不知道隶属于那个城的武士的手脚,一边安慰自己。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他们很可能明天就死在某个战场上。

      等到我吃饱以后,这样的借口就显得异常滑稽了。于是,陷入深深懊悔之情的我,又带给他新的乐趣。

      慢慢地,我觉得我也打算放弃了。

      就让“阳子”完全变成妖怪吧。

      心安理得地吃,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的身份,什么也不要想了。

      我开始像个动物一样,在人见城里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对于主城中的木质长廊来说,我的身躯实在是太过庞大,所过之处,地板和廊柱无一幸免,全被挤变了形。只是没有人在意这些,就算我把这个所谓的住所变成一片废墟,奈落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我的力量太过弱小,无法向罪魁祸首报仇;意志也不够坚定,摆脱不了现在的困境。这样的认知摧毁了我一直以来坚守的堡垒,使我放纵自己沉溺于屈服的□快□感之中——只要认输,就再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我想得到永恒的安宁,哪怕是虚假的也好。

      直到,有个故人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那一天,到了“进食时间”,奈落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给我送来熟悉的食物,我有些急躁不安地□扭□动着,坚硬的足敲打地面,不停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今天,似乎有个熟人来看你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眼前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很是期待。

      “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我有些茫然地朝角落里看去,看到了那个缩成一团的哭泣着的小小身影。

      “阳子大人,母亲刚刚给我生了个妹妹,小小的,好可爱!您能教教我折纸鹤吗?我想为她祈福。”

      那个时候,比我的腰际高不了多少的立花羞涩地看着我,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此时此刻,她好像已经长高了不少,但□蜷□缩着的样子就像一只干瘦的小猴子。

      “这是你今天的食物,阳子。如果你不吃的话,我就把她扔到外面去了。这里饥肠辘辘的妖怪可有的是。”

      他站在我的旁边,如是说道。

      15.
      我不想让立花经受被群妖分而食之的痛苦,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我麻木的神经终于感到了一丝钝痛。

      我用触手勒住立花的脖子,等到她再也不会感觉到难受了以后,就把那具□娇□小的、柔软的身□体完完整整地吞进了肚子里。幼小的面孔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我想让她恬静地安息在□体□内的某一个部位,即使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消化干净,变成我的养料。

      挣□扎的时候,立花试图用她的纸鹤攻击我,但那些微薄的灵力无法使我皮糙肉厚的身体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最后,我用舌头卷住,把纸鹤一只不剩地吃了下去。这是我送给立花的小玩意儿,她像宝贝那样收藏着,自然也要随她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

      食道里传来阵阵灼烧感。

      多么可笑啊!我的灵力正在对抗我,我所守护的孩子变成了我的食物。

      那一刻,我终于无法抑制对奈落的怨恨。

      我想要变得更加强大,不能让他再这样为所欲为下去。

      16.
      我不再抗拒身体内那些属于妖怪的部分,我需要好好利用它们的妖力,巫女也好,妖怪也罢,变成什么对我来说已经彻底无所谓了。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奈落千刀万剐。

      随着每一个朔月之夜的重新整合,我的身体慢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直观一点讲,它从一条的青灰色肉虫,变得更加精简敏捷。

      在不断吞噬新的妖怪获得新的躯体这一过程中,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那是妖力充沛与欲壑已填,是不断膨胀着的野心和复仇的踏实。

      我与那些自愿、非自愿称为我的腹中之物的妖怪达成共识,许诺它们以强大的力量,譬如四魂之玉,而它们则成为我的一部分,帮助我在将来某一天把那个男人撕成碎片,让他千百倍遭受我所经历过的痛苦。

      所以,之后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在以新的形态呈现。有时是一只脑袋上长满眼睛的黑色怪鸟,一边吐着烈焰一边盘旋在尸骸的上空;有时是一只外壳坚硬的甲虫,从山腰打洞一直钻到另一侧;有时又附在青面獠牙的山鬼身上,赤红色的大脚在焦黑的山野间奔跑,用三个□畸□形的脑袋四处搜寻食物和变强的方法。

      那个巫女阳子早已不知被我积压在心底的何处,我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人类,几乎已经无法想象那些孱弱的四肢,是如何抵挡妖怪们的利爪与尖牙的了。

      17.
      我追逐着眼前那个慌乱逃窜的小小的背影,几乎只差一点点,就能掐断他的脖子,拿到里面的四魂之玉。

      这个除妖师打扮的少年名叫琥珀,如果没有四魂之玉的力量作为支撑,应该早已是一个死人了。

      我自然知道他和珊瑚的关系,也清楚姐弟两个所遭遇的悲剧,但这并不能成为动恻隐之心的原因。对我来说,琥珀不过只是个必死之人,而且很大程度上他的死会成为对奈落有利的工具,因此,若是能让这片四魂之玉归我所有,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想着,我的出手就变得更加心安理得。

      我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曾经属于一只独居在河流下游的夜叉鬼。我化作铁甲虫潜行在地下慢慢靠近,然后迅速跃出,一下子便穿透了它的头颅。夜叉鬼素来以敏捷的速度和拔山扛鼎的力气闻名,因此我还算比较满意。

      最后,盘根虬枝的树林还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琥珀被绊了一跤,我趁机挥动爪子,在他的背上留下三四道血淋淋的伤口。他狠狠地摔倒在地,就这样惨白着脸看着我逼近的身影。

      四魂之玉碎片马上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然而,一道淡紫色的光突然从远处射来,我的耳边响起一种久违的声音——那是弓箭的尾羽摩擦空气时的声音。

      还沾着琥珀鲜血的右爪瞬间被弹开,留下一个焦黑的洞。我看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巫女就站在不远处,无声地与我对峙。

      桔梗。

      18.
      我有些窘迫地躲在树丛后面,透过细密的枝桠,看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伤员,桔梗忙碌地照顾他们,琥珀也在一旁研磨着各种草药。

      这幅场景让我不得不开始回想一些久远的记忆,它们就像冰面之下的鱼,看到了黑暗中的光,以为期待已久的春天终于来了,开始前仆后继地浮上来,然后撞得头破血流。

      我叫阳子,是一个……

      是一个什么呢?

      桔梗穿过树丛,走了过来。她的身上还残留着血和药草的味道,让我恍惚间看见了过去的光阴,每一个遇见我的人都笑着和我打招呼,对我说:“辛苦您了,阳子大人。”

      夜叉鬼的身形几乎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我不得不佝偻着与她说话。但实际上,这样悬殊的体型只会使我更加畏惧,不光是出于巫女对妖怪的威慑力,更是因为,即便我们都不再是人类了,她依旧可以保持本心,用残破的陶土之身守护一方村民。

      破魔之箭的威力让我恢复清醒。

      我反问自己,这些日子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服从本能,肆意□掠□夺、侵占,不分对错滥杀无辜,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是的,不是什么消灭奈落之类的复仇大计,当我吞噬着一只又一只妖怪的身体的时候,当抢夺四魂之玉的碎片的时候,当我想扭断无辜的琥珀的脖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样做我很快乐。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与妖怪融合,对我的影响比设想中要大上许多。我原以为我正朝着计划中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地前进着,但其实只不过是掉进了又一个陷阱而已。

      桔梗聚集灵力,试着帮助我找回巫女阳子的意识。我的掌心窜起了一簇火苗,是温暖的橘黄色,很弱又很亮。

      这是我痛苦的根源,也是我想守护的最后一块净土。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方法能使我解脱。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所有和妖怪融合的人类都能轻易被挽救,那么百年前的四魂之玉也就不会诞生了。

      桔梗问我:“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19.
      也许我早就走到了终点却不自知,又或许我仅仅是单纯地拒绝接受这一事实——巫女阳子已经被妖怪杀死,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事已至此,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有无数个陷阱在等着我,等着把我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我能做什么呢?

      不过只是什么也不做罢了。

      很奇怪吧,在我立下要杀死奈落的雄心壮志之后,再次选择放弃。但这确实是我认真考虑后的结果。

      我不想完全变成陌生的阳子。

      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让我保留这颗脆弱的人类之心吧。

      又经过几个朔月之夜后,我重拾了最初那具□乱七□八糟□的身体,低等的,却又更温柔的身体。

      然后,在本能的驱使下,循着四魂之玉散发的气息,我再次回到了那个妖怪所在的遍布瘴气的城池。

      奈落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通过神无的镜子,他一直窥探着每一个人。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又好像都变了。抽离出对奈落的憎恨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令我惧怕的邪恶妖怪了。

      我像是一粒漂浮在恩怨痴缠之中的尘埃,又像是损坏后纺不出因果之线的纺锤,被命运抛弃在泥淖之中,却意外获得了安宁。

      但是,当我决定将最后的意识留在那片假想的桃源乡时,那个男人却再次冷笑着对我说:

      “这就是你的能耐吗?想要安息,想要保存最后的体面?巫女啊,没那么简单……”

      20.
      憎恨需要理由吗?

      我无法回答。所以面对奈落那份猖獗的恶意,我始终看不清它产生的根源。

      是因为妖怪与巫女天生处在对立面吗?

      似乎也并不仅仅是这样。

      只不过,当我开始意识到究竟有多么可怕的变化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已经分不出任何精力去顾及这些了。

      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同化”——

      “感觉到了吗?感觉到这些杂碎妖怪们的□蠢蠢□欲动了吗?……那杂乱的、蓬勃的力量……感觉到鬼蜘蛛这颗卑劣、愚蠢、疯狂的心脏了吗?”

      奈落的脸,不,应该算是□头□颅,就那样贴在我的眼前。死人般青紫色的嘴唇像干瘪的虫子,靠近我的耳朵,倾吐出最恶毒的话语。

      我在他的挟制之下避无可避,因为我现在的情形与他一模一样——结界中央是两颗紧紧相依的脑袋,黏□腻□的触手托在下方,四周堆满了颜色各异的肉□块,分不出彼此。

      散发着恶臭的瘴气包围了我,好像提醒着我,准备好一辈子与它为伍似的。

      感觉到了……又如何呢?

      我拒绝利用新月之夜进化这副躯体,于是奈落便决定慷慨地伸出“援助之手”。他选择与我在同一个夜晚失去妖力,然后用属于他的数以千计的组织包裹着我。我瞬间便被陌生的邪气所侵蚀,逐渐沾染上他的意识……

      我注视着久违了的手与足,颓然地感到命运的荒诞。

      “‘如何’?你会知道的……”

      我们连头发都纠缠在了一起,上面挂满粘稠的液体,恍惚间有种刚从□产□道□中分娩而出的错觉。当初升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时,我竟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我与奈落就像两条双生的蛇,从同一颗白色巨卵中孵化,抖动着褐红色的信子,除了彼此的气味以外,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

      21.
      我不知道现在的身体与原来的那具到底有多大的差别,长久以来的□折□磨□损耗了我的意志,也使得部分不太重要的记忆逐渐被我所淡忘。就连那些珍视的人和物,真挚而朴素的情感,平淡而温馨的生活,都与我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像来生回首前世,看到的只有违和与不解。

      因此,巫女阳子究竟是怎样行走、站立、跪坐,她用哪一只手画符咒,除妖时惯用的武器是弓箭还是法杖,于我而言,也已经不可知了。

      但更令我惧怕的是,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将变成另一个鬼蜘蛛。

      有一种名叫“姬蜂”的虫子,它会把卵寄生在其他昆虫体内,孵化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宿主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被幼虫破体而出的那一天。

      奈落对我的□改□造就是那颗罪恶的虫卵——新生的身体背部有一片巨大的蜘蛛疤痕,向被诅咒的种子,埋进我的灵魂深处,并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我的想法与认知。

      而我的应对方法只有,躲藏在人见城不见天日的幽深房间中,尽量不去思考、行动。

      我异常冷静,情绪没有一丝起伏,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适——可我宁愿处于先前那种人类之心与妖怪之心相互撕扯的痛苦境地当中。因为这种异常的麻木,预示着我将在某个未知的时刻被他完全同化,也许第二天早晨醒来,我便会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去捕食人类,明明他们十分美味且可以使我力量充沛。

      我不断在脑中深化不能伤害人类这一条底线,一动不动地躺在半块破损的榻榻米上,强迫自己数着墙上斑驳的黑色霉点。

      直到有一天,我从障子的缝隙里窥见神无之镜中的景象,我的心脏突然不可抑止地快速跳动起来。

      那是一位白衣红裙的巫女。

      桔梗。

      我嗫嚅着,每念一次,便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执迷。

      22.
      在那一瞬间,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位名叫桔梗的巫女了。

      唤回我的神志的是奈落的声音:“很疯狂吧。区区一个垂死的强盗而已,躺在晦暗□阴□湿的洞穴之中,一边忍受着烧伤,一边又恬不知耻地妄想着女人和力量。人类的情感,可真是卑劣而又不可思议啊……”

      原来,这就是鬼蜘蛛之心的真实面貌吗?

      我瘫坐在神无之镜前,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领子,痛苦而压□抑地□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不去触碰镜中的幻影。

      奈落就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观赏着我的表情。

      “曾经,你的双手拉开过弓箭,消灭了不知多少只妖怪。因为你是巫女,并且自认为除妖是一项崇高的使命,”他用手掌摩挲着镜子的边沿,带着笑意问我,“如今你躺在我的脚边,栖息在这具杂碎妖怪组成的肮脏身体里的,还是那个清高的巫女阳子吗?被贪婪与妄念占据的滋味,还算不错吧?”

      他很期待我的回答。

      期待着……什么样的回答呢?

      像过了几百年那么漫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忽然从惶惑不安中冷静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我至今无法解释,在那样的处境之中,为何会顿悟出这奇异的解脱之感。

      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但我想,那并不熟练的牙齿与舌头,应该传达出了内心的话语:“和你一样的感觉……奈落,你的痛苦,我全都感受到了……”

      23.
      从前有一个只有一条腿的人,他非常苦恼,为什么他是残缺的,为什么他不能奔跑、跳跃,为什么他要忍受生活的不便和他人的白眼。于是,他找来一个健全的人,砍去他的腿,然后拍着手大笑着问他:“现在你也只有一条腿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试着让自己变强,然后等待机会杀死他——因为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他的薄弱之处——以此来平复心中的怨气;我也可以温柔的抚慰他,告诉他,是的,我和你一样难过,我们一起去对抗那些有着两条腿的人吧。

      但是,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那么可悲。

      我不想伤害别人,不想压抑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事物的俘虏。

      亲情,友情,爱情,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同情心,同理心……这些看似平淡而又弥足珍贵的东西,这些像奈落这样的人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以随随便便地被毁掉。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24.
      我像一缕毫无存在感的幽魂,整日游荡在武藏国充满硝烟的土地上。

      它与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烧焦的□尸□体,乌云遮蔽的天空,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但我再也找不到一片可供村民们暂时休息劳作的净土,这种徘回在心头的绝望,让我连一丝微小的期待都提不起来。

      我的身上只裹着从走廊里的白骨的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随着走的路越来越多,它们渐渐变得破败不堪。只是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一个搭得上话的人,不得已,我只好继续向横死的尸体求助。

      那是一个作强盗打扮男人,脸朝下躺在一条发臭的水渠里。我把他拉上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脸早已被啃食得乱七八糟。

      他的衣服被我勉强穿在身上,我在恍惚间看到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奈落的前身,强盗鬼蜘蛛,即此刻在我的体内躁动不安的一部分,还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孤独地寻找着活下去的方法,等待着也许明天就再也见不到的太阳。

      等我回过神来,竟然已经走到了鬼蜘蛛先前养伤的洞穴。

      这里是命运开始的地方。

      我躺在还残留有黑色人形印记的地上,就像休息在母亲的肚子里那样安宁。

      但这里不是一切的开始。

      曲与直,善与恶,巫女与妖怪的斗争,四魂之玉的净化与污染,是永远看不清起点和终点的因果。

      经年不散的邪气侵袭我的思绪,我开始变得更加□混□乱,甚至产生烧伤的幻觉。眼前似乎有一名巫女端着药汤,苦涩的液体流过我的喉咙,我偶尔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各种□无□耻□下□流的话语,想看到她沉静面庞崩溃后愠怒的表情,但我真正想做却做不到的,只是用手指触碰她的裙摆而已……

      箭羽呼啸的声音猝然响起,一只破魔箭□插□在身侧,我倏地从梦魇中解脱,猛然看见梦中的巫女背着光站在洞口,宛如当初那般纤尘不染。

      25.
      “我在洞口布下了结界,这里邪气太重,很容易影响附近的村民。如果有人闯入,我会立刻感知到。”

      桔梗把弓箭立在石壁旁,然后走了过来。

      然而我的神经早已绷紧到极限,指甲深深扣进土壤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感。

      “你的气息……”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然后立刻起身拉弓搭箭。

      她明白,我的状况根本无需言明。

      我们两个忽然陷入相顾无言的境地当中。在我的身上存在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他是桔梗一生悲剧的祸首,并且如今依旧猖狂地想要将这个巫女拖入深渊。

      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因她对我必然抱有仇恨而难过——即便仇恨的对象是那个半妖,即便这种难过也应属于那个半妖。

      她最终还是没有伤害我。我看到她把箭尖取下来,往上面涂抹洞里的泥土。

      “你在做什么?”

      “普通的弓箭无法伤到奈落。”

      “沾上这里的泥土就可以了吗?”

      “是的。”

      我不知道桔梗的声音和五十年前相比是否有所改变,但就像是夙愿得偿一般,脑海中□叫□嚣着的声音忽然平息下来。

      只是说话而已,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句子而已,那些残留的欲念对待它们,却比对待初冬最后一朵绯樱还要小心翼翼。

      “能够杀死……奈落吗?”

      我突然问。

      桔梗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我。

      “杀死他的不会是我,”她停顿了一下,“杀死奈落的……将会是他自己。四魂之玉就是他的坟墓。你不想让他下地狱吗?”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就这样缓缓地摇了摇头。

      26.
      是的,这就是我做出的决定。

      “我不想杀死他。我想……救他。”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体内鬼蜘蛛残留的意识又开始躁动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桔梗反问我,然后继续从箭筒中抽出下一支箭。

      “无论你有多么憎恨他,我都不会感到奇怪。但是,和之前不同了,我感觉不到你的彷徨。”她用苍白的手指捻起漆黑的泥土,“然而,请恕我直言,你此刻的怜悯,接纳,甚至是感同身受,或许只是鬼蜘蛛之心在作祟而已,并不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被影响了吗?

      所以我才对奈落不再深恶痛绝吗?

      我也曾反复思索这个问题。在一遍遍重演异变之痛的新月之夜,在爱笑的立花变成一具冰冷□尸□体的时候,在我因妖怪的共生而永无宁日之时,在目睹了无辜之人骨肉分离相互残杀后,我几乎是毫无疑问地肯定着,那个邪恶的半妖必将在地狱里偿还因果。

      “是的,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摆脱奈落对我的影响。”

      我摊开手掌,一小簇暖黄色的火苗静静地躺在手心里。这是巫女阳子的人类之心,异常弱小,又异常明亮,在这个邪气四溢的幽深洞窟中,执着而倔强地燃烧着。

      “但是,我的心情非常平静。我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我只是希望着,一切能终结在安详之中。”

      不是以杀止杀,不是善良审判邪恶,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像履行真正的巫女的职责那样,超度奈落。

      桔梗的眼睛注视着我。刹那间,她的脸庞渐渐与鬼蜘蛛记忆中的景象重合,那是命运错乱的夜晚,透过无数妖怪组成的壁垒,在一个个丑陋的暗红色气泡中,唯一干净的存在。

      良久,她终于开口。

      “我明白了……”桔梗半跪下来,双手接过这簇火苗,“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就让光……终结一切吧。”

      27、
      几百年前,有一位灵力强大的巫女,名叫翠子。她具有抽取灵魂使之净化的能力,妖怪们忌惮她,因此,它们联合起来,蛊惑了一个爱慕翠子的男人,以他为载体,和翠子缠斗了几天几夜。最终,在翠子死去前一刻,她的灵魂与妖怪的灵魂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颗据说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珠子。

      这就是四魂之玉的诞生。从那以后,巫女与妖怪便不断重复着相互厮杀的命运,在永无止境的虚空之中,开始了漫长的诅咒。

      当珠子的持有者心怀善念时,巫女的灵魂便会占上风;而当持有者变成了险恶之徒,譬如奈落,曲灵就击倒了直灵。

      然而,无论用何种方法去净化,四魂之玉始终是囚禁着他们的牢笼。

      因果不解,争斗就永远不会消失。

      很久以前,我曾思考过奈落如此憎恨我的理由。我试着将它简单地归因于妖怪与巫女天生的敌对关系,但不曾想,如今当我的躯壳越来越多地被同化时,这一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奈落深深地爱着和恨着桔梗。

      爱着她,所以无法杀死她,所以渴求着她的触碰和眼神,渴求消弭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又仇恨她,想把她拖进地狱里,想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毫无理智地释放着爱慕之情的,是一颗卑贱的人类之心;而汹涌的恨意则来源于所有想报复却不得门路的魔物。有时,一件事物身上并不只有善与恶会呈现出对立,他也可以陷入爱和恨的深深矛盾之中。

      可笑的是,也许这两种情绪,都不属于奈落这个半妖——它们只是附加的作用,是为了获得可行动的身体和再生不死的能力而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但是,又有另一种可能,在因果的纺线不断纠缠之下,在长达五十年的孤独混乱中,在遇见与他截然相反却始终得不到的存在以后,爱意与恨意,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所以,他才会如此锲而不舍地,用一种仿佛想证明什么的方式,将身为巫女的我,变成与他一模一样的物种。

      28.

      自从喻示着人类之心的火苗被我从身体中分离出去之后,我便常常坐在人见城游廊的台阶上发呆。

      巫女阳子的意识依然存在,有时,我会从搜罗来的一些小玩意儿里找出比较感兴趣的那一个,无聊时摆弄一番,打发时间。

      有一次,我在一间曾经住过下人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叠糊灯笼用的油纸。它们看上去已经被丢在柜子底部好一段时间了,有一大半都受了潮,长出了深棕色的霉斑。当我刷刷地翻动这些纸张时,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叠纸鹤的情形。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围坐在我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用灵活的手指翻折、压实,把不起眼的纸片变成象征幸福的纸鹤。

      我失败了很多次,浪费了大半叠,才勉勉强强地用生疏地手法折出了鸟的形状。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里,没有灵力,粗糙至极且笨拙异常,但我好像干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感受到久违的开心。

      29.
      正如桔梗所说,她没有成为那个用利箭射穿奈落心脏的人。

      她死在了四魂之玉重新凝聚的时候,躺在曾经的恋人的怀里,带着幸福和释怀的笑容,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鬼蜘蛛汹涌的情感忽然冷却了下来,仿佛一条干涸的河流,只剩下满满的苦涩的淤泥。

      我并没有从奈落的身上看到丝毫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他坐在人间城经年不散的黑暗里,用那双猩红的眼睛,久久注视着神无之镜中璀璨的星空,使我想起废弃城门前布满裂纹和灰尘的石像,永远不会迎来下一个造访的人。

      这似乎是转变的开始。从那天起,奈落变得愈发多变和寡言。

      他依然会在每个月的新月之夜,和我一起从半妖退化为一堆堆蠕动的肉块。只是我们联系越来越紧密的同时,我也越来越清晰地体会到那种无法言明的迷惘。

      他拥有了完整的四魂之玉,但除了把它捏在手里以外,什么也没做;他一次次地耍弄阴谋诡计挑衅他的敌人,可我看不到任何喜悦或是气急败坏的情绪。似乎跟陶土做的桔梗比起来,我和他才更像是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此时此刻,当再次审视我那曲折的经历时,阴霾早已弥散。

      我曾极度抗拒沦落成为如奈落般丑陋的妖怪,把残存的人类意识当做救命稻草紧抓着不放,拼尽全身力气妄图挣脱命运的泥淖;如今,我待在深渊的底部,除了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悲哀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也早已不再惧怕变成任何东西,不再因本心沦丧而惶惶不可终日。我同情并用仅剩的时间为所有人祈愿,包括我,包括奈落,包括桔梗,包括四魂之玉,企盼着宿命羁绊和因果轮回最终化为千风。

      我深知,必将有一个温柔的人,不为仇怨,不为输赢,不为得失,去解开长达百年的囚笼。

      到那个时候,我或许将被当做奈落躯体的一部分,送往另一个世界吧。

      不过,在终点到来之前,我似乎偶然发现了命运的两面性。

      那是在桔梗逝去后不久,奈落忽然对我说:“巫女,两天前我做了一个梦。”

      妖怪似乎不会有梦境,他少见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看见了一片草地,上面长满黄色和白色的花。只是这样的场景而已。我觉得,这是你的东西。”

      那是雏菊和金盏花。

      说不定,同化也是相对的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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