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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寒风吹了一整个下午,耳边不断萦绕着呼啸的声音。便利店里是浅浅的暖意,门上窗上结满了水汽,是谁在哭,哭得这样小心翼翼。还有三分钟下班,我的生物钟持续边暴走边叫嚣的状态已经有一会儿了,我轻轻地安抚着它,一边耐着性子收拾店里的东西,一边等待着来换班的男孩。
随着自动门的音乐声响起,冷风灌进温暖的便利店,好像要在一瞬间冻住所有的泪水。我摆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对来人说:“欢迎光临。”来人眼神犀利气场冰冷,他站在门边迟迟不动,风吹着他的衣角,我的微笑跟着颤抖。我们就这样对视着,这时候我的生物钟倒很知趣地罢工了,量它也算不出冷场的时间有多长吧。从分别那天开始,它一直兢兢业业地数着那些想念的日子,一分一秒都计算得干净,可这一刻,它却没有了继续的勇气。这是我谙熟的作息方式。
这样的见面方式让我想起了和他的初见,过气不久的摇滚歌手,脸上是颓废的表情,穿邋遢的名牌,眼神犀利,言语冰冷。“诶,说你哪,挡在那儿干吗?没看见我们的车先停进去的啊?”他泼辣的助理很是张牙舞爪地吼着我。我点头哈腰地把车开走,留下车位给他心爱的PORSCHE。即使被歌迷抛弃,他的行事风格张扬依旧。我终于把画廊的小面包掉过了头,他走过来敲我的车窗面无表情地说:“车位谢谢你——”我忙不迭地阻止他:“不用不用,反正我马上就要走的。”“走?”他疑惑。我也疑惑,怎么的,你还想留我吃饭以表谢意不成?“你走不掉的,”他弯腰凑近道,“我讨厌弯下腰跟别人说话,但我更讨厌别人擦破我的车头漆。”我一个踉跄,颤抖着把车门打开,他后退不及被车门撞了个满怀。完美,我彻底得罪了这个冤大头。
两年不见,他解雇了那个气焰几乎高过他的助手,他不再参加任何公开的演出,他戒了烟,他开始写歌,他捧红了别人自己站在背后,不变的是他那张高贵的脸,还有上面冷漠的表情。
他终于移开目光走进来,自动门恰倒好处地关上,便利店温暖依旧。他的脚步声声踩在我越跳越快的心跳上,我仿佛可以感到他和我一样冲动的心绪,尽管我们俩的表情都是那么波澜不惊。也许是寒冬过后春太暖的关系,门上的水汽渐渐液化成水滴,汇成一股一股缓缓下流。这些孩子真是,人来疯,刚才的矜持哪儿去了?
很快,几乎就在我低头抬头之间,他把三罐酸奶和一罐黑咖啡摆在了收银台上。我仓促地接过来,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四个罐子,一个一个机械地让它们接受红外线的审判。这哪里是在审判它们?这简直是在考验我的定力。
总是这样,在他面前我从来不能自持。我是大力水手,他是诱人的菠菜,对不起,原谅我投降。“闻佳宜,佳宜!”他这样喊我的时候往往是有求于我,“宜——”打住打住,我受不了回想他在我耳边呼着气唤我的情景。老天你真当我是唐僧吗?拜托,我没有那种禁欲主义者的超凡定力,坐怀不乱也就算了,你不能动手动脚的呀。我拒绝回忆。很好,闻佳宜在健忘这件事上一直做得很成功,至少在遇见周苏之前和离开周苏之后都是这样的。但此刻我的记忆却很不识相地告诉我,他是不喝酸奶的。这,是买给谁的呢?还是我最待见的牌子。
“您的消费金额是三十二元。”以前我一直很鄙视这喇叭,难道收银员不会说人话么?要这么个机器来代语。可现在我却真心地感谢有它的存在,多么轻松,低头收钱,不会受诱惑,不会动摇心志,请原谅,我就是这样放不下的女人,哪怕是我先说分手也不能为我洗脱罪名。
他把钱放在柜台上,我拿起来。“收您五十元,找零十八元,请收好。”我点出两张纸钞三个硬币,犹豫着是递过去还是放在柜台上,踌躇间他开口,我屏息。“麻烦你,再给我两个安全套。”
风声在这一刻停止,两个安全套,这意味着今天晚上他要和两个女人发生关系,应该说,至少是两个。酸奶是买给她们的么?呵,还真是体贴,她们也喜欢这牌子么?对我来说他去见女人其实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一直是这样的生活状态,追女人,和她们交欢,捧红她们,赚大钱,然后在她们过气之前,积极寻找下一棵摇钱树。自从他从事经纪人以来,他经手的女人几乎比我经手的名画还要多。忘了自报家门,我是美术学院的代课老师,在盏林画廊兼职做管理员,每个月至少与十幅名画亲密接触,幸运的时候,会连续三天有落魄的富商来画廊转卖名画,而我,是罪恶的估价人。
其实我和他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对物质的追求一直是这样明显,不同的是,我除了犯法的不碰其他什么钱都赚,而他,从和我相遇开始就一直干这样的勾当。可是这一刻,我却有些莫名的恼怒,我像个受气包似的扔给他两个安全套。“您的消费金额是六十元。”这个女人的声音真是讨厌,我开始计划辞职,我也并不是这样需要钱,没必要为了一小时六块的薪水受这样的闷气。
然而,他迟迟没有把钱递过来。我知道他是一直不待见刷卡的,他喜欢支付现金,他的座右铭是“我的意志像人民币一样□□,我的灵魂比人民币还要轻盈”,他有着对人民币无限的热爱和忠贞。我耐不住又按了一下收银广播键,“您的消费金额是六十元,请尽快支付,以便后面的顾客顺利购物”。
“麻烦你,我和别人是不用这个牌子的。”他一句话就将我打垮。什么鬼牌子,你小子不会将就着用啊!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和别人一起的时候用的什么牌子?!你脑子进水了啊?!
“先生,请问你要什么牌子?”我不耐烦地问。
“算了,就这个吧。”他也许是读懂了我的思绪,放下一张五十就走。“谢谢光临,欢迎下次——”门关上,我闭嘴。做的好,闻佳宜,很沉着,表现得波澜不惊,就是这个状态,下次再碰到他买安全套的时候,要比这次做得更熟练,更不动声色。我轻轻地激励着自己,门又自动开启,我张口要说欢迎,是来换班的男孩,我松了口气。看了看表,自嘲地想,我的生物钟停摆三分钟。
“嗨,今天我很准时吧。”他冲着我笑,我无力的回应,他轻易将我看破。
“怎么了?不是一个人寂寞得哭了吧?”他打趣着,我却真的落下泪来,这可将他吓坏了。他手忙脚乱地走进来,拍着我的肩,弯下腰来要看我的脸。他从来不介意弯下腰跟我说话,高个子的他一直听力不佳,每每我说得小声些他就要弯下声来把耳朵凑进我的嘴巴。这个动作是多么温暖啊,可为什么,这一刻我被这样的温暖宠爱着却止不住要落下泪来。
“别哭了别哭了啊,你看有人托我带礼物给你呢!,快看看。”他尽量想将我哄得高兴。我克制着情绪抬起了头,是一个发卡,做成了吉他的样子。这两年来我苦心筑起的心的围墙在此刻瞬间崩塌,我早已将它扔进了简南最大的湖里,为什么,为什么会在盏林?为什么,会在这个人的手里?
“谁给你的?”我带着哭腔问。
“是个开保时捷的帅哥,嘿嘿,快从实招来,他是谁呀?”他窃笑着问。
“小联,肩膀让我靠一下。”我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
“啊?”他露出一脸为难的搞怪的表情,“好吧好吧,来吧,但是不要把鼻涕擦上来啊。”我抿了抿嘴,轻轻的靠上去,这个孩子的肩膀很宽,但是并不柔软,有的是锐利的骨骼曲线,硌得我生疼。可是,他的身上没有讨厌的烟味,没有酒精的迷香,亦没有让人夜夜梦回的黑咖啡的足迹。他那么干净,纯粹地让我不忍心再靠下去。靠在他的怀里,我怕被青天白日灼伤。
“谢谢你,小联。”我吸了吸鼻子,擦掉泪痕。
“谢什么,哥们的肩膀就派这个用,以后我想哭的时候你也得这么对我,不许赖帐啊。”他笑着,然后把发卡递给我。
“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收好了,别再丢了。”他说着。我释然,这个孩子也许真的有通人心的本领,一无所知却可以安慰得头头是道。我点头答应,该做个了结,不然这样数着过的日子我可以过到死,想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把他忘掉。
“给你这东西的人,有没有说什么?”我问。
“恩,他说他在外面等你。”他坏笑着。我震惊,等我?“在哪里?”
“就在外面啊,嘿嘿,快去吧。”他拍我的后背,我抓了包就往外跑。
这个场景是这样的熟悉,两年前我匆忙地逃离,他也是这样在凛冽的风里追着我乘的出租车。现在轮到我了。也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当初我让他追得筋疲力尽,现在他也不会放过我。
我狂奔出去,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雪,我踉跄着边跑边四处张望。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有的只是我的脚印,和他的车痕。
从来都是这样,我没有等他赚够了钱来陪我的耐心,他也没有等我拥抱完我的哥们再上他的车的耐性。人们总是走得这么即兴这么急,真难以相信,这是被安排好的事情。都说命运负责洗牌,但玩牌的是我们。可是在出错牌的时候,我们是否能像打牌一样,输了出点钱就一笑而过?
我松了松手把包扔在雪地里,缓缓地穿上我的大衣。要去拾包的时候,它已经陷得很深了,好像现在这个迷足深陷却渴望有个了结的我。融化的雪水在布制包包的表面流淌,一点点渗透进去,留下班驳的水印。我突然醒悟,他的那句“算了”并不是不介意和别人一起的时候用那个牌子,也许他是在暗示……那么,那三罐酸奶……
“你喝不喝?”“不喝。”“但我一个人只想喝两罐。”“那又怎样?”“这里有三罐。”“扔一罐。”“我叫你浪费粮食!”“我赚的钱我浪费我高兴,你管我。”“你喝不喝?”“不喝怎样?”“我死给你看。”“……算你狠。”
当时的对话犹在耳旁。我摊开手心,看着磕得我流血的发卡,呵,那个弹吉他玩摇滚的家伙,就是这样伤人的吧。我看了一眼雪地里的包,大义凛然地提起来,包上的水珠像四周飞去,我告诉自己,从今天起,别再深陷,别再执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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