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寿宁宫。

　　长长的桌子摆着数十道佳肴，钟太后点着象牙箸每样只尝了一口，随沉沉地放下，面色不佳：“哀家劳心劳神，事事顾着皇家的体面，怎么反倒让太子不满了？”

　　“孙儿不敢。”太子神色僵着，“只是那长鸢县主不知礼数、刁蛮任性。皇祖母何必非要抬举她来委屈他人，难不成就因为她祖上与钟家攀亲带故吗？”

　　“放肆！”

　　今日席间诸位皇子都坐着，钟太后没想到太子居然连这话都说的出口，“太子身为储君，言行举止都应三思而后行！”

　　太子无甚愧意地站起身，昂首凝神，“东宫还有要事处理，孙儿失礼，今日先行告退。”

　　他说完不等人应声，便甩了甩宽袖径直离开寿宁宫。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周遭的人都屏着气儿不大敢说话，有胆子稍大些的都纷纷将眼神往另一位身上瞧，指望着他能出声缓缓这沉重的气氛。

　　沈珞玄色锦袍加身，墨发束着云纹鎏金冠。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摆在长桌，姿态娴雅，自成一派贵气。

　　可偏偏，他无心搭理。

　　一直等到太后自个儿消了气，亲自点了他的名，“景王也同你皇兄一般，觉着长鸢不知礼数、刁蛮任性？”

　　“嗯？”沈珞清澈的嗓音似有不解，“孙儿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消息，皇祖母为何提起这位县主？”

　　太后也顿了顿，真是被太子气糊涂了，竟然问出了这种儿女家家的俗话。

　　今日本是恰逢时候的家宴，没想到太子三两句便沉不住气。

　　堂堂一国储君整日不学着治理国家大事，偏偏对选妃一事挂于胸怀，实乃朽木不可雕也。

　　小德子回来时正巧气氛僵持。

　　他猫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渡进来，刚站到自家王爷身后，掩着嘴想递话，便被太后娘娘出声训诫，“进进出出，不成体统！”

　　小德子腿弯子蹬地一下便跪倒在了地上，往地上磕头直喊“太后饶命”。

　　其实今日这宴席规矩不多，只要是个脸熟的大总管便无人会拦着。

　　但眼下太后正缺个台阶，小德子刚巧撞了上来，“说吧，去哪儿胡混了？”

　　小德子整张脸都快跟这地面儿给贴上了，脑海中努力编排着各种词汇，这般说那般言，最后都无疾而终。

　　不敢说啊。
　　殿下，快救救奴才吧……

　　沈珞自然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见这场面有些不耐，“皇祖母问话，你但说无妨。”

　　小德子闻言稍抬了点头，心中又挣扎了一番，“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方才是去景王府接王妃娘娘了。”

　　“这大晚上了，来做什么。”这一说好像又踩在了太后的气头上，宣她进宫的时候推三阻四，事儿过了倒是有闲情逸致了。

　　“是孙儿让簌簌来的。”沈珞道。

　　“……”太后一口闷气又给自己憋了回去，“那你们王妃人那？进了宫也不知道来寿宁宫请安。”

　　小德子大力咽了咽唾沫水，捏着嗓子道：“王妃娘娘说，她今日气在心头上，万般难消。让殿下自个儿孤枕睡去吧，甭想着抱她。”

　　沈珞：……

　　在座的皇子都暗自摇头。
　　小皇弟一贯清冷不近女色，哪稀得这个。

　　南安公主这捏着端着的，最后只能是自讨苦吃。

　　“成日里咋咋呼呼的，说出的这叫什么话！”

　　太后心中也是不屑这些女儿家的伎俩，当下也懒得去照拂她的面子，开口就是训诫，“既然不想来就别来了，传哀家口谕，让景王妃在府里禁……”

　　“皇祖母。”沈珞出声打断，整个人少了方才那份置身渡外的冷漠，“簌簌一贯温柔体贴，今日这事确实是孙儿惹了她。”

　　太后眼光一凛，景王妃自持公主身份，娇气不止，何来的温柔体贴。

　　但细想之下又深深赞许。

　　珞儿果然进退有度，知道这景王妃也是他府的颜面，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众兄长的面落了下层。

　　沈珞敛起眸中的深意，继续道：“皇祖母莫怪，孙儿今日先行告退，明日带簌簌来给您请安。”

　　太后叹气，对着沈珞这一番言辞也不好再说什么，“去吧。”

　　*
　　长鸢正由掌事姑姑领着走在路中间，头上的珠钗摇摇晃晃铃叮儿响，眼神不顾礼仪好奇地张望。

　　迎面有一样貌清绝的男子正走出来，长鸢忍不住盯着他瞧，瞧着瞧着便红了脸。

　　掌事姑姑也看见小王爷，赶忙俯身退到一旁，“给景王殿下请安。”

　　待景王殿下视若无睹地走面前走过，掌事姑姑才发现长鸢县主竟还呆呆地立在路中间，丝毫没有避让。

　　“县主，奴婢有罪，方才忘了同您说……”

　　“啊？说什么？”长鸢回神，“那人是谁，生的可真好看。”

　　掌事姑姑吓得赶紧虚虚地捂着她的嘴，“县主，这话可不能乱说。那位是景王殿下，中宫所出。”

　　“他就是小王爷呀。”长鸢瞧着他的背影扬起笑，“我进京以来，就他没说我缺乏教养。”

　　比那目空一切的太子不知好了多少倍，长鸢在心里补道。

　　她自小不在京中长大，宫廷礼仪一概没学过。

　　此次初来乍到，真是走哪儿都被人嫌。

　　小德子本应当去将那不知礼数的人给斥退的，但今日殿下这步子快了不止一点半点。还没等自己上前，便已经走过了。

　　“除了方才在皇祖母面前说的，王妃还有提其它吗？”沈珞问道。

　　“回殿下的话，夏漪说王妃在暖阁里闷了好几个时辰，晚膳都没用上。”

　　沈珞轻“嗯”一声。

　　面上显山不露水，心中却有些凌乱。

　　晨间逗她说胡话时还没什么异样，白日里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
　　沈珞回府时夜幕已经落下，初杞园里静悄悄的仿佛无事发生。

　　他推开暖阁的门走进去，迎面圆桌上茶壶杯盏一概没有。只放着一块绣桃花的帕子，帕子下面掩着东西。

　　顾簌穿一袭轻粉色齐胸裙，青丝散落，绵绵地顺着秀肩一直落下。

　　慢步走出来时，正见沈珞挑开了那块帕子，将折扇拿起。

　　他似有笑意，白皙的指腹上滑，拂过那象牙骨，将那扇面前后瞧了瞧。

　　顾簌深深地瞧着他，白齿微抵着唇畔，无端升起一股闷气。

　　沈珞见她走来，习惯性地俯身想同她亲近。

　　却不想顾簌又退了一步，“殿下喜欢这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