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窥世

作者:姬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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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3


      哀牢山像一道天堑屏障,隔开中土与南蛮数不胜数的蕞尔小国,山后即是古国哀牢,再往南行,才至盘越。

      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既已脱身,白星回思前想后,至少应想法子给大哥多备几条后路,他再厉害,总归是凡胎肉骨。
      可找谁援手呢?
      盘算来去,离了滇南,总共也就两个人可寄托。

      一个是他干爷爷相故衣,这老家伙出身于江湖传闻中的武林圣境——泗水楼中楼,后来不知怎地,成了他爹的亚父,留在阿墨江边养老。

      相故衣早年曾出手救过一寡妇,寡妇死后,幼女被收养,教他托付家中,没想到此女才干惊人,竟将家中田庄壮大,还捐钱捐粮响应北府兵抗击胡人铁骑。
      这两年战事稍平,那养女便将人给接到吴郡尽孝。

      还有一人则是他那挂名表哥,“红衣银剑”公羊月,不过自打其出外寻找孟部圣物后,这三年来再无音信,也不知此刻人在何处。跟在他身边那小丫头双鲤,是个守财奴,倒是在雀儿山附近有老窝,或许可以着人送信试试。

      左思右想,这紧要关头,教中之人不定合适,倒是马帮置身事外,或许可以一用。白星回伸手在腰间按了一把,摸到关盈袖留下的信件和玉镯,大为庆幸自己当时心软,决心替她跑这一趟。

      马帮多半在大城休憩补给,于是三人便向东南,往蒙自赶。

      过了异龙湖,快脚再行一日,便能入城,此时西山日落,天色转晚,容也不打算再行,寻了些干草铺垫入座,白星回虽着急,但看她一姑娘,跟着他俩糙汉子走了一整日,也不便敦促,就着根断木坐下来,拿出干粮分吃。

      孟不秋拈来半块烧饼,就坐在他身侧,白星回将布包一收,悄悄往外挪了两尺,与他分在一木两端。
      虽然那夜临江,孟不秋的保证着实让他震撼,心里也生感动,但这不是拖人下水的理由,天都教现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他是一族之长,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置其族人不顾,那样便是自己,也会瞧不起他。

      动作那么大,想遮掩也遮不住,更何况孟不秋时刻都留心他的举措,他人方一动,话便接了过来,恰好白星回心中惴惴,便与他同时开口——
      “小白。”
      “孟族长。”

      孟不秋顿了顿,抬起下巴,让他:“你说。”

      白星回垂眸盯着脚边朽木断面上生出的黑木耳,忍不住用脚尖踢了踢,放在膝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良久后,他才涨红着脸,缩在篝火背光处,躲躲闪闪开口:“你……你回去吧。”
      孟不秋面上不见悲喜,只冷冷道:“你不信我?”

      白星回沉默。
      火烧湿柴后发出劈里啪啦的爆破声,搅弄得他心绪更加不宁。

      孟不秋还是老样子,只是将声量往上提了提,道:“谁都可能背叛,但孟部永远不会背叛天都教,而我……”
      白星回烦躁地打断:“娘是出于保护我,但你呢?身为族长,就这般心甘情愿?不过是交易。”他将头埋下,用靴底狠狠磋磨枯叶,最后一赌气,连泥带土全扫了出去,哗啦落在柴火堆上,溅起红焰一片。

      容也安静吃着饼,体贴地躲开,将说话的空间留于他二人。

      孟不秋开口欲辩,白星回又抢话道:“如果你把宝压在我身上,就大错特错,你说我是天都教少教主,未来天都教都是我的,但你漏了个之一,只要有哥哥在,我不会跟他争教主之位。”
      “在你眼里,只是利用?”孟不秋盯着他,哑着嗓子问。

      那目光太受伤,白星回从来没见过不可一世的孟不秋流露出那样的哀凉,不敢直视,更不敢听他的声音,越听,心越乱。他只得狠下心,大声附和:“是啊是啊,只是利用,中原的皇帝不也常说,权术置换吗!三年前你那么爽快答应我娘,难道不是为此?”

      “少教主待在孟部,传出去怎么都是一桩好买卖,九部之中无人可比这风头,而且,我娘也给你许诺了吧,我在乌蒙塔寨吃喝不愁,就算谈钱小气,难道还不计较人情……”
      白星回自嘲一笑,越说越刻薄。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孟不秋跟着他,只会危险百倍,爨氏要对付天都教,既然李部可以反水,量部可以被暗杀裁决,说明他们的老对家势力不够,巴蛇吞象,能吃不能化用,仍要借助九部才能完全控制,那么孟部可以被招安,免去血兵之灾。

      那一瞬间,乌蒙塔寨里那一张张脸,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过,他在孟部生活了三年,都无法轻拿轻放,更何况全族荣辱系于一身的族长,真的要不管不顾么,即便能不在乎外人指摘非议,可内心就真的毫无压力?
      他无法给予更多,只希望孟不秋不要受自己连累。

      白星回深呼吸,稍稍调整心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天真地问他:“我说完了,你刚想说什么。”
      “我走了。”
      然而,孟不秋什么都没提,径自起身,头也不回离开。

      那半块没吃完的饼就遗落在他坐过的地方,白星回盯着渣滓出神,两眼放空,脑中嗡嗡,提不起一丝力气。
      不知何时,容也又走了回来,就靠在他身后的柏树上,两眼似乎也追着孟不秋的背影。

      顷刻后,她柔声叹息:“少教主,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别叫我少教主,”白星回挪动屁股,换了个方向,拿背对着她,不想叫心事剖露在外,“更别叫我殿下。”他嗫嚅着,招手把坐在篝火堆另一侧的都卢喊过来,都卢放下刀就是一声“殿下”,噎得他半晌说不出话。

      都卢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劲,还以为那位孟族长只是暂时离开:“殿下,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白星回瞪了一眼,嗔道:“你还是别说话。”
      都卢赶紧用手把嘴巴捂上,看了看自家主人,又看了看身后的容姑娘,后者摇头示意,他立刻把耳朵凑前,大概的意思是“不说可以,还能听,殿下说什么都听,说什么都对。”

      “算了。”白星回叹了口气,把他手从嘴巴上拽下,“问你个事,盘越国内有没有特别厉害的高手?”
      那时说借兵,他被兴奋冲昏头脑,这些日子仔细一琢磨,有军队也很难明目张胆带至哀牢山下,毕竟中间还隔了个哀牢国,人家也是一方霸主,怎么允许他国军士在自家地盘上招摇过市?

      听他们说正事,容也避嫌,默默走开。
      都卢思忖片刻,笃定地道:“有!”但转头又顶着个苦瓜脸,表情比黄连还苦:“最厉害的高手就是大将军本人,国……国都第一勇士。”

      白星回抄着手,追问:“还有么?”
      “属下的上峰,狮子卫的大统领,勉强算一个,”都卢焦躁地逮着指尖盖旁的死皮抠了一圈,忽然忆起,“对了,属下在宫中当差时,倒是听过一个说法,说是王上身边有高人护法,大将军忌惮,因此才会隐而不发。”

      “好,好极了!”白星回雀跃欢呼,但转念一想,人若是教他给请走,不是给人机会直捣黄龙,那便宜亲爹怕是要一命呜呼。
      不行,虽说没感情,但不能厚此薄彼。
      他忙又摇头,兀自否定:“不,不行。”

      都卢倒是越说精神头越足,认定一向不上心的殿下也关心起国情和局势,立刻跟声,出谋划策:“殿下若顾忌,兴许可以……先把大将军连其势力一并拔除?”
      白星回犹豫,问:“你觉得我对上大将军有几分胜算。”

      都卢粗略一估,摊开手掌。

      “五分?”
      都卢手腕摆动,五官皱缩成一团,窘迫道:“没有。举国半数兵权尽归于其手,殿下一个人,如何打?”

      白星回烦去一眼,心想:那你刚才提议,可不都是废话!但他嘴上不会埋汰,只低声嘀咕:“这么厉害,那他怎么还没造反……”
      就算有高手护法,那不也独身一人,难道就能一夫当千军?
      “因为殿下你还在,”都卢解释,“从宗族血缘上讲,你可是大将军的亲外甥,篡权夺位,于理不合。最重要的是,盘越国近身毒,风情与中原全然不同,受佛学影响,国中许多民众都是信徒,当今王上虽未受大戒成为比丘尼,却有‘神光照世’的说法,他既在位,公然反他,军中兵将只怕第一个不服。”

      原是因为民心。
      白星回恍然大悟,便道:“如此说来,王上病危,岂不是想熬死对手,如果我再回不去,那他……”
      以其威望势力,想必是一呼百应,只等荣登大宝。

      借兵借兵,这兵可不是那么好借的,如此说来,这一路上恐怕不会平宁,真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都卢看他神情晦暗,说话又来了个大喘气:“不过,若只是要寻高手,不问好坏,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盘越国内有一组织名为‘无间鬼道’,里头都是些亡命之徒。”

      白星回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给钱办事?”他把两手一摊,拍了拍脸颊,“……你看,一穷二白,身无分文。”
      话音刚落,身后飘来一股菜饭清香。
      白星回深嗅了两口气,单手一撑,翻过那节横亘在滩涂后灌丛前的断木,朝提着食盒款款走来的容也跑去。

      东西抢来,掀开盒盖一瞧,有荤有素,还冒着腾腾热烟。

      容也怕他乐极生悲,脚下走神,摔个跟斗来个鸡飞蛋打,也伸出双手,与他一道捧住,在此之前,将一个麻布包袱扔给了候在一旁的都卢。
      都卢掂量一番,发现是些衣服,都是滇南以南常见的式样。

      白星回跟饿鬼投胎样,撕了一个鸡腿,吃得满嘴是油,满心满眼写着两字“满足”,甚而在啃完骨头后,不忘舔了舔手指。
      容也将腰间挂着的小瓷坛递给他,好心替他拍了拍背:“慢些吃,也不怕噎着。”

      这一说,还真说准,一大团肉卡在食管,下落如比蜗牛,需要就着些水才能尽数入胃,白星回赶紧把瓷坛抓来,摘开顶花就往下灌。
      可惜,刚含了一口,便喷了出来。
      “酒?”他不能喝酒,自幼一喝便全身起疹,只能扫兴地扔还回去,夸张道:“容姐,叫花鸡就算了,酒又是打哪儿来的?”

      容也心思细,知他并非海量,便又解了个水囊,顺道答话:“附近有个酒窖,偷偷打了点。”
      白星回扫了一眼包袱,问:“那衣服呢?”
      容也说:“前头村子买的。”
      下了哀牢山,但凡动过手的,身上无不挂彩添伤,即便无碍,也染了敌人血迹,不得换洗下,行山过岭还好说,一旦入城便过于惹眼,她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赶在进入蒙自城前替换。

      白星回更加奇怪:“有钱买衣服,没钱买酒?”
      容也老实说:“用完了。”

      “你哪儿来的钱?”白星回就怕他把小蟾蜍给典当。
      “孟族长给的,”容也伸出一根手指,“一枚玉子。”

      白星回冲到都卢身前,抖开包袱,将里头的衣衫拎起来甩了甩,不可置信:“一枚玉你就换了这么两件破衣服?”
      容也振振有词:“钱乃身外物,用完再说。”

      “我去把孟不秋找回来还来不来得及?”他松手将衣服扔开,从都卢身边挤过去,向着夜色,絮絮叨叨着果真追了出去,一直追入茫茫山林,才惊觉长夜如水,山色如厚重,前后皆不见归人。
      他只能垂首沮丧,转身回来。

      都卢续上方才的话头,连带花钱的悲痛一块安慰道:“早些年钱通鬼神,近些时候恐怕不成,有钱也买不来死士。不过,大将军从边关回国都后,一直想铲除这个组织,殿下不如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他们替你效命。”
      白星回总算看到一丝希望。
      只是都卢还有些话藏掖着没说,他离开宫城这几个月,耳目闭塞,若还没等到他们归去,大将军便将这组织收复,只怕这路上就不是险象环生,而是九死一生。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白星回忽然绕开,从他脖子根后头窜了个脑袋出来,吓得都卢数九天里头是冷汗涔涔。
      “没,没……”
      这时,容也插了句大实话:“你不该赶他走,他武功比你好。”

      这个他,自然指的孟不秋。

      白星回起了个定式,立下豪言壮语:“我可以练!”这倒不是空口白话,天都教秘籍《不死之法》中天地双宗卷他十岁就能倒背如流,只是懒散惯了,惯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疏于修炼而已。
      若从此刻开始发奋——

      容也无情地打断他的臆想:“你还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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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别慌,孟不秋下一章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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