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

　　1

　　我和同伴潜伏在一处窄巷中，窥伺着往来行人。巨大的积雨云游弋在阴沉的空中，宛若巨鲸无声无息，却几近坠落。

　　大雨将至。

　　感受到了空气湿度的变化，我告诉同伴。

　　酸雨。

　　同伴回应道。

　　不多时，街上的人们已撑起了特制的防护伞，特殊涂层在夜晚的霓虹下反射出一片五光十色，但在如今光污染遍及的城市中仍算不上显眼。

　　还好我们身上也拥有着足以抵御强酸侵蚀的甲壳，我暗自庆幸，听说这在从前的、从前的动物身上——人类好像是这么称呼的，是少有的。嗯，感谢进化。

　　的确，因为我们不光拥有着坚硬的甲壳，还有迅猛的速度和不小的体型。在如今的世界，我们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感谢进化。

　　同伴发出了捕猎的生物信号，跟着一个体型和我们差不多大的人类走了。
　　我想我也该行动起来了。

　　2

　　公安部长将一沓调查报告拍在桌上，在一片吞云吐雾之中，整个会议室皆是一片萧索。
　　“短短两周内，已经有7人失踪，你们对犯人一无所知！”

　　他的吼声回荡在房间内，这是他多年来近乎唯一的失态。

　　如今的时代，犯罪率早在多年前就已趋近于零，更不可能还有什么能够逍遥法外的罪人。这一切都是由于“天网”系统的普及，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上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监控，自然也逃不过“天网”的眼睛。

　　——而“天网”的眼睛，就是人类的眼睛。

　　所以，当下的情况简直是匪夷所思。

　　会后，公安部长回到办公桌前，重新翻阅起了那一沓报告，神情中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骇然与惊诧。

　　——事实上犯人并非毫无线索：在几乎每一处失踪地点，都见不到受害者的任何残余，只是有着大量喷溅状的血迹。

　　“几乎”。这是因为在时间最近的一处现场，或许是有动静惊动了犯人，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不是重点，受害者被留下了部分遗骸。

　　不，与其说是留下，倒不如说是“吃剩下的”。

　　3

　　距离我们上到地表，进入人类的聚落，已过了二十个夜晚，又加上了一旁同伴的肢体数目，我最终得以确认。

　　不过短短二十天，人类那里应当是这个概念，我已怀念起地底的生活，虽然吃的东西很少，只有老鼠和一种叫蟑螂的小黑虫子，但是没有光，也要安静得多。只是最近，连生命力一贯顽强的它们也绝迹了，我们才爬了上来。

　　这里的人类很多，请允许我这么称呼 ，看上去也很聪明，所以我们并不想把他们作为食物。可是在这里，在地上世界，能找到的只有人类，连老鼠的气味也闻不到。

　　而为了生存，食物是必须的；为了种族，生存是必须的。

　　——这便是一个物种本身所承载的全部意义。

　　4

　　公安部长桌上的文件已堆了不少，桌上的办公电话也是响个不停——与日俱增的失踪案终是瞒不了公众的眼睛，但面对未知的邪恶生物，官方束手无策的同时也只能一方面加强人手戒严，一方面限制人们出行。好在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的今日，在家办公已不成问题，人们仍然出门工作不过是为了一种仪式般的态度，生产倒没受太大影响。

　　现在，针对这种未知生物的暴行，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对策小组。再结合目前的受害者只出现在本城，将它们一网打尽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至今它们的真实样貌尚不为人知晓，因为它们似乎拥有变色龙那样发达的环境拟态能力。但从为数不多的遗骸上可以看出创口断面之狰狞，连头盖骨也可以轻易碾碎，其骇人的咬合力可见一般。现场的血迹多呈大面积的喷泉状，这说明它们的行动模式接近于那些曾称霸一时的大型哺乳动物，总是先从脖子下口。

　　但这一切在人类绝对的智慧面前都没有意义，公安部长想道，作为人类，我们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我们的文明程度与思考意识。

　　近乎不合理的全城出行限制的的确确起到了它该起的作用，根据先前的捕食频率，连续一周多的安稳足以使它们变为困兽。接下来只要用些小手段——一些诱饵、一些陷阱，再加上重火力的扫荡，足以让它们一命呜呼。

　　5

　　我们被发现了。现在街上没有食物了。
　　我开始思考。

　　街上又出现了食物，是湿淋淋的块状物。
　　不是活的，我在想：它周围萦绕着腐败感。

　　我们都对这样的东西，对，它不能被算作食物，不屑一顾。

　　在地表的第四十个夜晚，我们准备启程回到地下。这次用上了全部同伴的肢体，我终于数出了一个四十，大概。

　　6

　　“报告，我们在附近多处街道检测到了热源，且监控中未见相应影像。是否追击？”

　　通讯频道中传来一个警官的报告声。

　　诱饵是仿生肉制品，也是现在人类的肉食来源。这一批刚刚从培养皿里捞出来，新鲜极了。而热源则是通过紧急安装的热成像装置感受到的——拟态骗得了“眼睛”，却骗不了这些设备。

　　“先包抄！”公安部长果断下令，未因希望的到来而有片刻松懈，“我们的目标是将它们一网打尽，不放过任何一头害兽。”

　　是的，这样凶残的害兽、以我们的同胞为食的恶魔，绝不容许留存于世。

　　不久，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枪响、间或夹有重火力的轰响，既是丧钟、也是福音。

　　自百万年前人类的先祖第一次长久地凝视天空以来，人类就已注定将凭借其智慧登临食物链的顶端，任何事物都无法动摇这仿佛本能一般在世代更替中不断继承的地位。

　　公安部长忽然笑了；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空气中，笑声有如仲夏夜的狂欢：

　　人类永不消亡。感谢我们自己。

　　7

　　当火花混杂着冲击以摧枯拉朽之势朝我们倾泻而来时，我已意识到我们的死亡恐怕无可避免；而当感觉器官中又一位同伴的电信号消失时，我更加笃信这一点。

　　我们的种群会消亡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不该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当我们告别地下沉睡的同伴来到地表时，面对人类的先进时，我们失败的结局就已注定。

　　我只希望我其余的同伴们能继续深埋地下，等待属于我们的时代来临。捕食者与猎物的位置不会总一成不变：作为生物，我们应带着即使成为他族食物、也要坦然接受自己弱小的信念降生在这世界——是猎人、亦是的生物旋即观测了实验场里的状况：

　　调整时间维度，地下剩余实验品并未被它们发现，实验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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