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SIDE A
　　你没人爱，但还有爱人的权利。

　　这是凌紫在上现代文学史时，在墙壁上发现的一句话。大学里的墙面永远比黑板面要热闹得多。

　　那一年的高考带给夏凌紫的是终于及格的数学成绩，一张录取通知书，之后便是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进了一所不甚喜欢的学校，学着自己喜欢的专业，与好朋友分隔在这座城市的两端。

　　依旧没有逃离这个北方的省份，没有逃离春天的干燥和风沙，夏天的高温和潮湿，秋天的落叶和萧瑟,冬天的冰雪和寒冷。一年中有三个季节让凌紫觉的寒冷。

　　她距离北纬32°的梦想还是那么那么远。

　　夏凌紫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身边的人也都知道,时间久了连他的愿望都让人觉得她是在做梦。

　　有一个愿望，她从十八岁开始每年生日许下的愿望，在何弦出现之后才开始实现。忘记伤害，

　　有一个喜欢的人出现，开始一段新生活。

　　SIDE B

　　走过那么多转弯，他终于找到司语说的那家蛋糕店。并非繁华的闹市，只是一个僻静的居民区的转角，一家小小的店面，与之相连的是同样名字的私房菜馆，一样的装修一样的店名。
　　店的外围种了一丛丛小小的花。

　　他一直对花名的记忆有限，除了送给思域的玫瑰和母亲节的康乃馨，可这一从却让他霎时想起了。

　　雏菊

　　推开店门，扑鼻而来的香气使他知道满街的香气是从何而来了。

　　“怎么想起吃蛋糕了？”
　　“不是突然，上次和几个朋友在那家私房菜馆吃饭店主送的礼券，不用了可惜。”
　　“所以你顺便顶了蛋糕还派我做苦力？”
　　“你有意见？”
　　“你说呢？”

　　SIDE A

　　一条江水穿过这座城市，两岸时冲积平原上建起的城市标志。
　　夏凌紫晕车的毛病在上了大学之后奇迹般的好了，欺负燕子见车就吐，三不五时就坐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到燕子的学校，蹭吃蹭喝，白拿白住，顺便把胡吹乱侃的精神发扬光大，轻而易举地和一票人打成一片。
　　而遇见和弦是在燕子班上的联欢会上。
　　他坐在人群中，安静的吹着单簧管，低垂的发丝遮住眼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灯管从他的头顶倾泻，柔和的光晕在他的身上散开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夏凌紫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的侧脸，一瞬间，好像一直寻找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联欢会结束后，夏凌紫又哭又笑的对燕子说，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燕子眨眨眼睛，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不是已经进化到了有勇气当第三者的境界了吧。
　　夏凌紫叹了口气，说出去的话很快成了朋友间的玩笑。
　　即使明知他有女朋友，却还是不死心的喜欢；即使不了解，却还是不死心的喜欢；即使对方不知道她是谁，却还是不死心的喜欢；即使平凡如她，根本不会因其他的任何注意，却还是不死心的喜欢即使知道他与她不会有任何结果，却还是选择站在他身后守候。
　　这样说不清的情感让夏凌紫自己都觉得害怕了。
　　等待和弦单身的夏凌紫，将暗恋进行到底的夏凌紫，在许多的打击声中暗恋并快乐着。不计代价的暗恋，没有理由的快乐。

　　SIDE B
　　按照司语给的地址，他再次来到那家种满雏菊的小店。不过这次不是取蛋糕而是那家小小的私房菜馆。
　　司语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他招手。
　　推门进去，没有蛋糕店的香甜气味，是一种淡淡的馨香，不是饭菜的香味，却让他莫名的觉得熟悉。
　　店里的桌子很小，大概只可容得下两个人。布置得极简洁，窗帘和桌布上的图案都是大大小小的雏菊。

　　SIDE A
　　暗恋并快乐着的夏凌紫不是没有难过的时候。
　　比如，她摸清了和弦上课的时间之后，第一次跑到他的教室去上课，好巧不巧和他坐在只隔三个人位置的同一排，小心翼翼的偷瞄他时，忽然就觉得难过。喜欢的人就坐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可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是不到一米的距离，就可以定义永远。
　　似乎离他越近，心底潜藏的小寂寞小悲哀越容易放大，直至把她整个吞没。越是感觉自己在这种吞没中挣扎都变得无助，就越是想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企图逃离。
　　所以，及时难过还是拼命接近。所以，燕子所在的人力资源管理要参加工商管理学院举行的话剧比赛时，毫不犹豫的献上了自己最好的剧本；所以，人力资源管理轻而易举的拿了冠军；所以，夏凌紫被邀请出席庆功宴。
　　一切的所以只有一个因为。
　　因为，她想见他。
　　这个念头总是在她脑子里出没，折磨得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轻微的强迫症。
　　处心积虑的一场宴会，夏凌紫倒希望自己没有去。
　　燕子告诉她，和弦寸步不离的那个精致的不似凡人的陶瓷娃娃是他的女朋友。夏凌紫笑嘻嘻的对燕子说，我这样平心静气的和情敌同一张桌子吃饭是不是很伟大？燕子瞪她，半是生气半是心疼，说，难受你就哭，装什么呀？总这样嬉皮笑脸的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来真的。夏凌紫依旧是笑，大口大口吃着桌上的川菜，麻麻辣辣的，味蕾被刺激着，头脑却清醒了。不停的有人对凌紫说着褒奖的话，她傻笑着应对。辣椒呛进肺管，咳疼了胸腔，咳出了眼泪。燕子给她递过水，她喝下，味蕾渐渐恢复知觉，眼泪却还是止也止不住。她笑着说，太辣了，太辣了。
　　目光似是无意的扫过和弦，他给身边的陶瓷娃娃递餐巾纸时顺便送过来一记含义不明的目光。就当它是关心吧。
　　夏凌紫晕车了，在车站旁的垃圾桶边吐得昏天暗地，吃了太多辣，喝了太多酒，胃开始绞痛起来。站不起来的夏凌紫自虐的想，这时候再下场雨就更显得凄惨了吧。想着，又莫名的哭起来，她永远都成不了陶瓷娃娃那样的女孩。
　　电话响起，看也没看就接起来，还是很大声的哭。碎碎念版不停地说：只哭这一次，以后都不会了。不知过了多久，恢复神智的夏凌紫揉着酸麻的腿站起来，发现刚刚的电话已经断了，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刻吧。
　　“我是夏凌紫，刚才哪位找我？”
　　“是我，燕子的同学和弦，你落了东西在饭店被我捡到了。”
　　夏凌紫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半晌才说，“让，让燕子拿给我吧。”
　　“好。”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在夏凌紫精神失重的状态下早早结束。原本痛哭流涕的夏凌紫忽然傻笑起来，他们之间终于不是完全没有交集了。这样简单的发现却让夏凌紫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可是夏凌紫的快乐很快结束了。“和显是如何知道她手机号码”的这个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丢在饭店的是记录着夏凌紫所有隐私的日记本，扉页上有她的姓名电话，同时也写了类似于“等待和弦单身”的口号在上面，而且，本子里还夹了一张由非法途径得来的和弦的照片。暗恋的事实就这样被不喜欢自己的被暗恋者知道，在教学楼七楼注册重修的夏凌紫站在窗边，真的有一跃而下的冲动。可是，我就是喜欢你了，怎样？

　　SIDE B

　　他总是习惯性的去那家店，不管有没有司语在身边。他很想知道那种熟悉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来的次数多了，他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每次招待他的都是不同的人。有时是笑容可掬的小女生，有时是阳光灿烂的大男孩。还好菜的味道是一样的。店面小小的，有时客人多了，常常要等半天菜才能上来，可是客人们并不急。渐渐地他也明白了，那么精致的菜色，当然要更多的时间由料理人细心烹调。

　　SIDE A

　　阿甘的妈妈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尝到什么味道。

　　阿甘的妈妈还说，奇迹每天都会发生。

　　夏凌紫真是爱死阿甘的妈妈了。虽然她不记得那天的事是如何发生的，但她始终记得和弦的话。

　　你喜欢我吗？
　　我们交往吧。

　　与对和弦的一见钟情相比，开始交往更不可思议吧。

　　得知消息的三五好友轮流打电话来劝凌紫放弃一个不了解的人，但是可以轻易说喜欢，可以轻易说不喜欢就不是夏凌紫了。所以，说教功夫一流的燕子都不得不在与她隔着桌子叫嚣了一个小时之后败下阵来。没有办法的好友们，只有在叹气之后说一些祝福的话。

　　夏天开始了，夏凌紫的爱情也开始了。

　　虽然不知道何弦为何会离开陶瓷娃娃，虽然知道这样的感情来的不真实，虽然知道自己随时会失去，可是她终于不用只等在他身后，除了珍惜，还能做什么呢？

　　于是渐渐的开始了约会，见面，聊天，通电话。夏凌紫也从一开始紧张的说不出话，恢复了自己巧舌如簧的本色，而何弦也因为夏凌紫的聒噪而有了笑容。

　　平淡的日子因为一个特别的存在，充满了莫大的喜悦。那条千年不变的江水，那班几十年如一日按照固定路线去往固定地点的公车，都开始具有不一样的意义了。

　　夏天很快过去，秋天也极为短暂，与何弦一起的时间变得飞快，与何弦一起的冬天也莫名的变得温暖。

　　“奇怪，冬天都不冷的。”
　　“是因为暖冬吧。”

　　夏凌紫点着头，忍不住呵欠连天，自习室里暖气很足，让人不想睡都很难。

　　“你最近特别容易困”何弦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夏凌紫说。

　　“因为我要冬眠了。”夏凌紫夸张的打着呵欠，何弦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电影的画面很唯美，故事很唯美，音乐很唯美，名字也很唯美。

　　《雏菊》

　　杀手的暗恋，警察的成全，画家的命运。

　　最后朴义抱着奄奄一息的慧英，说，我们重新开始。

　　夏凌紫的眼泪流下来，微低着头，轻轻吸着鼻子。何弦微凉的手指在黑暗中伸了过来，轻轻的拂过她的脸，将她拥入怀里。

　　“结束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

　　从放映电影的礼堂出来，一向话多的夏凌紫一直沉默着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何弦将一杯奶茶放在她手里，也沉默着坐下来。

　　“如果，”夏凌紫思索着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说话了，你会怎么做？”

　　何弦看着她想了很久，说，“那，我说你听。”

　　夏凌紫转过头偷笑，何弦又伸过手揉乱她的头发。一个星期以后，夏凌紫收到何弦用保温箱送来的礼物：一盆还没有开的雏菊。虽然没有见到花朵，可她还是很高兴，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送花给她。
　　SIDE B

　　疑问了很久的司语终于在点餐的时候问，为什么你们这里的服务员总在换啊？老板很凶吗？

　　点餐小弟愣了一会儿，笑了，不是的，这里没有领薪的服务员，店里的常驻员工只有我姐一个人，平时都是我的朋友和我姐的朋友来这里帮忙的。

　　这里的常驻员工？恐怕只有那个厨师吧，不知道如此精於厨艺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知觉告诉他，那个人会是他一直想见的人，这种可能性会有吗？

　　司语打断他的思绪说，结婚蛋糕我要在这里定。

　　他笑着说，好。

　　SIDE A

　　许多人问凌紫一个问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喜欢，可以不是怦然心动，只是想到他就会扬起嘴角；喜欢，是随他的喜忧定义自己的晴天；喜欢，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现世界的意义；喜欢，是为了他想做更好的自己

　　喜欢，是他说分手，都毫不犹豫地笑着成全。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尝到什么味道。

　　真的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当何弦站在她面前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抱歉，夏凌紫就已了然。

　　借来的幸福，终究还是要还回去。一直都似梦般不真实的感情终于要醒了。

　　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没有恋恋不舍，尽管心里还是想对他说“能不能过完这个春天，就当陪我走完一个完整的四季”，可是什么也没有。夏凌紫扬起一贯的笑脸。走吧，不然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别让她等急了。

　　何弦似乎很意外她的反应，哑然了一会儿，笑了笑，离开了。

　　春天的风忽然刺骨起来，夏凌紫想毕业以后一定不要留在这里，她实在讨厌寒冷。

　　一切回到原点，夏凌紫依旧是夏凌紫，大声说话，大声笑，按时吃饭，到点上课，是可争取做一个不逃课，不挂科的好学生，原本以为她会消沉一阵子的好友们松了一口气，速食爱情果然是没有杀伤力的。

　　可是真正的感觉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一个人在心底住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只是。

　　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看到相似的背影会忍不住注视许久，手机响起便以为屏幕上是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名字，路过走过的街道便会驻足他离开以后，世界变得空旷，熟悉的城市都变得可怕。

　　他送的雏菊在他离开以后慢慢枯萎。

　　结束了。

　　狠了狠心便断了与他的一切联系。

　　时间那么快，领学位证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要离开了，夏凌紫笑了笑，仰头看着茂密的枝叶，那份时间没有冲淡的感情，就算了吧。

　　最后一次聚餐，离别的情绪太重，酒一杯又一杯，似乎都喝不完。

　　模糊中她忽然记起那天何弦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你喜欢我吗？我们交往吧。

　　本就伤感的情绪催动眼泪，止也止不住。

　　夏凌紫沉沉睡去，半梦半醒中觉得有火光跳动，随口叫了一个男生的名字，让他别抽烟了。

　　SIDE B

　　他在婚礼前一天到蛋糕店去结婚蛋糕，样式是司语选的，小巧的三层蛋糕，意喻着缘定三生。

　　“你好，我是来取蛋糕的。”

　　忙碌的人影转过身来，看了他半晌，惊讶的喊道，“何弦！” 何弦也很是惊讶，“燕子？你不是出国了吗，怎么会在这？”

　　“我最近才回来，过来看看老朋友。”

　　“有凌紫的消息吗？那年的那天，说了分手上了公车，很快就后悔，再回去时，她已不再见我，此后便没了她的一切消息，连你也不理我，我知道伤她太重便不再打扰她的生活。”

　　燕子想笑一笑，却在接过他手中的卡片时僵住，“结婚蛋糕是你定的？”

　　“是啊，我明天结婚，没来得及通知你。”

　　“你知不知道，”燕子停下来，许久才说，“原来你不知道，这家店，是凌紫的。”
　　“她与你失去联系，却希望有一天你能吃到她做的菜。所以——”

　　大四的最后一次聚餐，喝的烂醉的夏凌紫被同学送回只剩自己的寝室。那夜，寝室起火，夏凌紫虽未被烧伤，却被浓烟伤了嗓子，从此在不能说话。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说话了，你会怎么做？
　　——那，我说你听。

　　我们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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