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风尘

　　自那日梅花山之行过后，慕容明珠感觉他和林小黛之间隐隐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每天都渴望见到她，但是又有点怕见到她，因为他会不受控制地看着她失神，若她也恰好抬眼与他的眸子对上，他又会心中悸动不已，往往要很久才能平复。
　　他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无可否认的是跟她待在一起，谈天、下棋、品茶、听琴，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静静看她在书案前画画，都令他轻松、快意，甚至感觉时间都流逝地格外地快。他自己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再主动提起，沈怜星。

　　这天下午，慕容明珠刚踏进尘香阁就闻到在惯常的梅花香气中掺杂着一股酒香，他循着味道上楼，看到林小黛斜靠在窗下的美人靠上闭着眼小憩，酒气在她周身缭绕，她的双颊浮上不正常的红晕，像是涂了一层绯红色的胭脂，显然是喝多了。
　　慕容明珠正打算上前叫醒她，但他伸出的手却不由自主停留在她鬓角、侧脸，深邃的目光看她长长眼睫在眼睑下遮出半轮新月，看她柔嫩的脸颊因酒醉而嫣红。他正自失神，不防林小黛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她眼神迷离明显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但慕容明珠还是迅速直起身，抬手握拳在嘴边不太自然地轻咳，“咳，那什么……你怎么喝了这么酒？要不要去床上睡，免得着凉。”
　　林小黛却只是不甚清醒地冲他笑，还朝着他伸出手，娇娇柔柔地说：“那你抱我～”
　　慕容明珠感到像是有人在他心头挠了一下，他终究还是伸手到她腰、腿下，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怀中之人自己就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脸颊还在他肩头蹭来蹭去。慕容明珠心里有些慌乱，动作匆忙地将她抱到床榻上轻轻放下，正欲起身离开，不想林小黛抓着他领口的衣服用力下拉，他便与她唇齿相贴，慕容明珠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嘴角却是柔软的，他和她的距离贴的太近，以至于让慕容明珠感觉她身上的酒气也熏染得他的脑子一片昏昏沉沉，当他感觉到林小黛柔软的舌头在他唇上摩挲而过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脑海里那根弦倏地一声崩断了，开始热烈而强势地回吻起来。床榻边悬挂的层层纱幔被放下，遮住了这秦淮河畔的无边风月。

　　“你又输了，林姑娘，喝吧！”
　　这天两人心血来潮玩起赌书泼茶的典故来，林小黛本当自己胜券在握，不想慕容明珠却委实记忆力惊人，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慕容明珠幼时经常和沈怜星偷溜进沈东篱的书房，在那有有一面墙那么大的书架间穿梭，一待就是一整天，所以他的博闻强识完全是幼年积累至今。
　　看着慕容明珠嘴角的促狭笑意，林小黛将茶盏在桌上一顿，撅着嘴转过身耍起赖来。“不玩了，我不玩了！”慕容明珠爱极了她撒娇的样子，却还故作严肃来逗她，“这规矩可是林姑娘你定的，怎么能耍赖呢？”
　　“我就是不喝，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当真不喝？”
　　“不喝！就不喝！”林小黛刚扭过头，慕容明珠伸手掰过她的下颌，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还不喝？”
　　“我……你……”林小黛一时失语，却见慕容明珠端起已放温的茶盏饮下，然后他的唇就压了过来，浓郁茶香在唇舌间辗转，他总能准确地抓住她上颚的敏感处，逗弄了一回又一回，来不及吞咽的茶汤就顺着唇角滑落到下颌，沾染得腮边都是水渍。

　　“明珠兄弟，可算让我找着你了，看我带了谁来……”就在两人吻得意乱情迷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大嗓门传进屋内又戛然而止，慕容明珠一惊之下回头，竟看到一脸尴尬和复杂之色的裴纶站在院中几步开外的地方，眼神躲闪不知该看向何处。
　　“裴大哥？你怎会在此……”慕容明珠的话语说了一半就仿佛被人掐住喉咙般止住，林小黛忽的感觉他方才搂在她腰上的手如触电般将自己推开，她顺着慕容明珠睁大的眸子看到了掩在裴纶身后那毫无血色的一张俏脸，那是沈怜星。
　　沈怜星披着一件白狐皮的大氅，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隐在狐裘绒毛里越发显得苍白而可怜，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甩披风转身疾步离去。
　　“怜星！”
　　林小黛看着慕容明珠和裴纶都足下生风迅速追出去的背影，他离开时带动茶盏，倾倒濡湿了桌案上的书籍，林小黛也不动，只默默看着茶水将书页缓缓淹湿，她轻轻地笑了。
　　既然正主已经回来，那我这个梦也就该醒了。

　　沈怜星迎着金陵城冬日里的簌簌寒风迈步疾走，感觉寒风将她眼中涌出的泪水都冻结在脸上。“怜星！你到底去了哪里？我一直都在找你……”慕容明珠从后面追上来，拉住沈怜星的手臂，沈怜星挣脱不得，满腹凄清怨气都化作手上的力气，回身甩了慕容明珠一记响亮的耳光。
　　慕容明珠被打得眼前发懵，却见沈怜星嘴角挂着冷笑，眼中满是寒芒，“找我？可我只看到你和那个青楼女子卿卿我我，难舍难分！这就是你在找我！”沈怜星抬头望天，将又要流出的泪水使劲眨回去，方才的那一幕暧昧的图像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和心，一时之间新仇旧怨都涌上心头，沈怜星愤愤倒出绝情之语：“慕容明珠，你真令我感到恶心！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
　　慕容明珠看着沈怜星决绝离去的背影，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勇气追上去，他抬手反手又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追上来的裴纶正将这一切看入眼底，心中只觉复杂难言。

　　“呦，这不是我们沈大小姐嘛，怎么，你那个锦衣卫又不护着你啦？”
　　沈怜星顶着寒风挂着满面泪痕回到了媚香楼，正被红姨撞见冷嘲热讽了一番，红姨本来就心气难平，不想沈怜星下一句话却让她不由愣在当场。
　　“红姨，今晚就给我挂牌子，我要选花魁！”

　　“裴大哥，你如何也南下了？又是怎么遇到怜星的？”
　　裴纶将慕容明珠拉进酒楼叙说别后离情，听到他的疑问，裴纶饮下一杯酒也是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啊，许显纯把着北镇抚司只手遮天，只顾着给他那个太监干爹兢兢业业地当狗，锦衣卫里积压得那些无关紧要的案子自然就落到我这种不愿党附他的外人身上，所以这次我本是到苏州调查一桩贩私盐的案子的……”
　　裴纶南下苏州办案，当地的巡抚请他上酒楼喝酒，叫来教坊司一帮乐伎奏乐助兴，裴纶隔着竹帘，只觉抚琴之人指法变换繁杂，曲调悠扬，令人未饮自醉。不想酒过三巡，席间巡抚娘家一个作陪的纨绔喝酒上了头，竟摇头晃脑地转到帘幕后面硬要拉那抚琴的姑娘来陪酒。
　　裴纶听到那姑娘哭拒挣扎的声音，直觉闹得不像，遂打算去劝解一二，可刚转到帘幕后看到那弹琴的姑娘别让他瞬间酒醒了大半。
　　“不过一个乐伎罢了，老子让你陪个酒还敢拿乔！你敢不喝！”
　　“放开你的脏手！”
　　那公子哥只觉一道黑影从自己头顶劈了下来，紧接着手臂又麻又痛，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被钳住手筋半跪下来。
　　“哎呦呦……哪个混账东西干坏老子好事……啊！”
　　见那纨绔犹自骂骂咧咧，裴纶手下一用力只听咔啦一声那公子哥的胳膊已经被拉脱臼了。
　　“你小子有种，老子入北镇抚司这么多年来，也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敢这样对锦衣卫说话！”巡抚梁大人见后头闹将起来，酒也醒了，匆忙进来劝和。裴纶犹自冷笑，对这种地方蠹虫，他也不惮用锦衣卫凶神恶煞的声名来吓唬人，“梁大人，依我看贵家这位公子喝的有点多，不如去诏狱里醒醒酒罢！”那巡抚一听诏狱二字已然吓得双腿打战，忙不迭作揖打躬只求裴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其一般见识。裴纶看震慑的目的达到，方放走了那纨绔公子。
　　“裴大哥！你是和明珠哥哥一起来找我的吗？他在哪里？”
　　裴纶看沈怜星泪眼中盈满期冀的光芒，心中的复杂难言，却还是如实相告道：“明珠早已南下南京寻你，难道竟是没有遇到？”他看沈怜星眉间堆起愁绪，急忙宽慰：“你放心，我亲自护送你去南京，一定可以找到他。”

　　“原来她改了名字又去了苏州，怪不得我寻访无果……”慕容明珠一拳锤在桌面上，不由为自己屡次和沈怜星擦身错过感到造化弄人。
　　裴纶却突然左右张望，靠近他耳边低语道：“其实除了查私盐案，我还另有一事……”慕容明珠见他如此谨慎，不觉以询问的眼光看向他。
　　“实不相瞒，京中皇帝病重，只怕就在须臾之间。信王殿下有望继位为帝，而信王早就有意……”裴纶抬手在颈间作了一个斜劈的动作，又用筷子沾酒，在桌子上写了个“魏”字。
　　慕容明珠了然于心，胸中也是翻腾不已，“难道真的要拨云见日了吗？”
　　裴纶浓眉深蹙，“时机未到，信王殿下还需隐忍……可是遍观朝中，东林去后，满朝朱紫却是再无根骨！所以我此番折转南京，也是希望探访后起的士林学子，看看有没有忠君报国之人，能够在时机成熟之时发动学子群联上疏弹劾，为信王殿下造势！”
　　慕容明珠思索片刻，应道：“裴大哥，你说的这样的人我倒真的认识一个。”
　　“哦？”
　　“是南京的文社领袖，也是遇难东林君子中顾大章大人的学生，黄子轩。”
　　裴纶正欲请慕容明珠帮忙引荐，从两人耳边却传来一阵人群喧嚣之声，他二人暂时按下话头往门外望去，只见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乡绅显贵还有一些文人书生三五成群往两个地方分流而去，两人心下奇怪，便出门拉住一波人打听发生何事。
　　“今晚媚香楼要新推出一位叫沈媛的姑娘挂牌子选花魁呢！快去瞧瞧热闹！”
　　两人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可另外一人说出的话更令慕容明珠怔愣当场。
　　“这真是赶巧了，今晚尘香阁的林小黛姑娘要挂牌子斗酒，说是谁能喝酒胜出了就跟这个人共度良宵呢！”
　　“哈哈哈哈这媚香楼的红姨和尘香阁的兰姨想当年就曾经公然打擂台，如今新秀辈出，这岂不又是秦淮河畔难得一遇的风月盛事？”
　　两人发表完一番感慨就相携奔着热闹而去，裴纶看慕容明珠剑眉深蹙，眼中意味难明，试探着问道：“这……明珠兄弟，那尘香阁是你惹得风流债吗？”
　　裴纶本意是半开玩笑，不想慕容明珠脸上却带着肉眼可见的阴郁，甚至回看他的眼神都不是很友好。
　　“我怎么知道她发什么疯！”
　　慕容明珠回去拿起放在桌上的剑，也没等裴纶一起，终究是向着与尘香阁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唉你倒是等等我啊你！”裴纶心下自然牵挂着沈怜星，遂急忙上前追着慕容明珠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