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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喜宴
“听说了么?咱慕容副指挥使要娶亲了,娶的还是吏部侍郎沈大人的千金!”
“知道,知道,那沈大人本来就是慕容副指挥使的义父,这近水楼台,郎情妾意的,只怕咱们慕容副指挥使早就和那沈小姐……那叫什么来着,对,暗度陈仓了吧!”
“哈哈哈哈你瞧你那个酸鸡样儿,人家有个清流岳父,又是被许督看中的人,可谓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你呀还是下辈子好好投胎吧。”
“我呸!老子怎么可能嫉妒他那种小白脸!”
“私下议论上司,我看你们是皮痒了!怎么?上次挨揍还没长记性是吧!灌了两口黄汤就满口胡沁,下次再让我听到,这北镇抚司的手段就先在你们两个身上试试!”
裴纶刚走近北镇抚司的班房就听到两个百户嚼舌根的声音,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正赶上他这段时间心气不顺,遂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两个百户受这一惊,背后冷汗直冒,心下暗自庆幸来者是裴纶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所以尽管裴纶黑着一张脸,两人还是赔着笑脸赌咒发誓再也不敢了,偷偷跑出去的时候还被裴纶在屁股上一人给了一脚。
赶走了这两个多嘴嚼舌的百户,裴纶拿起方才两人放在桌上的酒坛灌了两口,方觉暂抒胸中一团郁结之气。
话说自上元佳节街市上惊鸿一面,裴纶便似害了相思病一般对沈家千金念念不忘,一闭上眼便要将那日沈小姐的音容笑语在脑海里细细得回味上一遍又一遍,甚至还做了些不可描述的梦,每次清早醒来看到某个异常精神的部位就深恨自己唐突佳人。
这样子煎熬了几天,裴纶忍不了了,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一次不能就这样独自黯然神伤下去,遂更加着意和慕容明珠套近乎,明里暗里打听沈家的情况。慕容明珠心下无觉,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倒真让他了解到一些情况,了解的越多,裴纶便越发意动,虽说他是光棍一条,但这些年也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下了一个三进的院落;家里并无高堂,沈小姐若是嫁过来也不必在舅姑面前立规矩,他必定是要把她当仙女一样供起来的;那沈大人虽是有名望的清流,但看他肯让自己的义子做锦衣卫,想来也不会如其他假清高的朝臣那样暗地里看不起我们锦衣卫……
裴纶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希望,虽然以后要管慕容明珠叫大舅哥让他有些不爽,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裴纶顿觉心中涌起满腔豪气,某日便与慕容明珠提起对沈东篱名望官声的敬佩之意,希望方便之时能登门拜会。慕容明珠不疑有它,一口答应下来。
这日裴纶难得精心拾捣了一番,还拉慕容明珠替他挑选了一幅沈东篱可能会喜欢的《归去来兮图》包好这才上门。两人刚到沈府门口,可巧遇上脸上笑成一朵菊花的媒婆踏出门槛来。裴纶心中有鬼,自然分外敏感,却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贵府这是……有喜事?”
慕容明珠大致猜到,但却不好意思开口,那媒婆在府内被一番恭维还拿够了好处,此时自然要表功一番,“哎呦,虽说慕容公子和沈小姐亲上做亲,两好成一好是再便宜不过的事儿,但这八子相合,三媒六聘的过程咱也得走一遭不是嘛!”说罢,那媒婆还拉住慕容明珠的衣袖上下打量起来,“啧啧啧,老身这双眼睛可不一般啊,我不用合便能瞧出慕容公子这般一表人才的人物与沈小姐那是天造地设一对儿璧人,就没有你们这么相配的神仙人物啦!”
裴纶感觉自己的笑容龟裂在脸上,木然看着慕容明珠被那媒婆说得耳朵都泛上红晕,最后只好拿出银子好言好语将她打发走。
“裴大哥,让你见笑了……”
裴纶感觉自己的心沉沉坠了下去,脸上却还挂着人畜无害的憨厚笑容。那一天他也不记得自己见到沈东篱后说了什么,只是顺势送上礼物并对沈府即将到来的喜事表示恭喜。当他昏头昏脑回到家中瘫在床上,才梳理清楚这一切,心中不由得对慕容明珠产生了一丝怨怪。
哼,明明是沈家的童养夫,还跟我这哥哥妹妹的打什么马虎眼,害得老子自作多情!
怨念过后,裴纶自忖与慕容明珠相比,自己可谓毫无胜算,遂也熄了那些不该有的绮念,但终究是暗自郁结了好久。
沈府,沈东篱书房。
慕容明珠坐在沈东篱对面与其手谈,眼前本来是他一直无比钦敬的长辈,但是一想到义父就要成为自己的岳父,又不由自主让他感到拘谨。
沈东篱落子潇洒,但从焦灼的棋局中能看出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淡定。
“义父棋力深厚,孩儿自愧不如。”最终还是慕容明珠落子认输。沈东篱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篓,“为父知道,此时操办你和怜星儿的婚事是仓促了些,但为父其实另有一番考量。”沈东篱起身来到窗前,抬头望着夜空脸色沉沉,“唉,何时才能够拨云见月啊。”
“义父还请宽心,孩儿相信,只要朝廷中还有义父这般忠贞许国之直臣,我大明天下总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沈东篱回身微笑,“你说的不错。明珠,今日为父与你交个底,为父已与左遗直,杨文孺等联名起草了一份奏折,只待明日圣上临朝便上疏弹劾魏忠贤!”
慕容明珠被沈东篱的坚定神色感染,“义父,可需孩儿……”“不!”沈东篱抬手打断,“这是我们和魏忠贤之间的了断,你不要搅进来。魏忠贤权势滔天,所以这次是不成功便成仁,我虽可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可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怜星儿啊。”
慕容明珠感觉到沈东篱深邃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他亦郑重其事地说道:“义父放心,孩儿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保护我们一家人的!”
沈东篱强作笑意,重重拍了拍慕容明珠肩膀,“明珠,即使你不算读书人,但也要记住为父这句话,人活一世什么都能失去,但是绝不可丧失节操,否则就是行尸走肉,虽生犹死啊!”
慕容明珠感觉沈东篱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双肩顿感承受了重责,对着沈东篱郑重拜了下去,“孩儿定当铭记于心!”
当慕容明珠踏出书房的时候,却听到沈东篱吩咐管家老宋,明日小姐的嫁衣做好后一定要先送到书房给他看过,慕容明珠心下疑惑,但终究什么都没有问,默默离开了。
第二日,慕容明珠下职回府却发现沈东篱还未曾回来。联想到昨日书房密谈,慕容明珠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好容易等到沈东篱回来,却见他脸色一脸灰败,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幸亏慕容明珠上前扶住才不至摔倒。
“义父您怎么了?”慕容明珠感到沈东篱握着自己的手下了死劲,“今日皇上未曾临朝……杨文孺只能将奏折转递……你和怜星的婚事要尽快办,不能再拖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沈怜星穿上苏州绣娘赶制的精美嫁衣,乖巧地坐在妆镜前任由喜娘为她画上精致的妆容,梳起她引以为傲的润泽的长发。
听着喜娘口中说着的那些吉祥话,沈怜星仿佛看到了自己和慕容明珠以后恩爱两不疑的生活,脸上的笑容就怎么也止不住,让负责化妆的青儿只能不停地出声提醒。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据。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从记事儿起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做明珠哥哥的妻子,如今儿时的愿望这么快就要实现,真像做了一场美丽的梦一样。沈怜星有些幼稚地想,就算是梦,她也要这场梦永远都不醒来。
精致繁复的妆容终于画好,喜娘为沈怜星戴上略微沉重的凤冠,蒙上盖头扶着她走出房门。慕容明珠已经在门外等待许久,他结果喜娘递来的红绸,小心翼翼地引着看不到面目的沈怜星向正厅走去。
正厅已然宾客云集,高朋满座,沈东篱的亲朋,同僚,还有裴纶也带着一帮玩得好的兄弟来祝贺。一对新人在引领下来到沈东篱面前行交拜之礼,裴纶看着那正在行礼的新妇,心里酸涩难忍,老天爷真是喜欢玩他啊,他这辈子第一次动心,原来刚开始就结束了。
“夫妻交拜——”
“圣旨下!”
就在媒婆喊出夫妻交拜的同时,一声男子的呼和同时响起,外间传来震震骚乱和惊呼的声音,转瞬间一队队面色阴沉的锦衣卫已经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驱赶宾客,骤然遭此变故,席间早已一片混乱,沈怜星也一把掀开盖头,脸色一片惊惶。
那群锦衣卫为首之人正是许显纯的得力下属单田仁,此人手执明黄圣旨径直来到厅堂正中当众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都御史杨涟身负核查百官之责,然则暗中收受赂银达十万两,深负朕恩!今将杨涟革职查办,其党羽左光斗,沈东篱等人一并革职,交锦衣卫核查议处!其家属仆从,男子尽数发买为奴,女子全部没入教坊,钦此!”
“你们还等什么?将犯官沈东篱带走,下诏狱!”
“不!你们不许抓我爹爹!不许抓我爹爹!”
“单田仁!你敢!”
单田仁看慕容明珠和沈怜星挡在沈东篱面前,冷笑一声,一抬手间一队□□手已经上前将三人围了起来。
“副指挥使,”单田仁退到两个□□手身后阴阳怪气地说,“许督知道你武功高强,所以特意叮嘱我要带齐人手,就算你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吧,何况在下奉旨行事,你们是要抗旨吗?”
慕容明珠正要发作,却发现一左一右被沈东篱和裴纶拉住,沈东篱摇头不让他妄为,自己不顾沈怜星的拦阻迈步走了出来。单田仁一挥手,锦衣卫上前用重枷将沈东篱拷走。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沈东篱被推搡带走前,只是兀自仰天长啸。
“明珠哥哥救我!”
慕容明珠还没从骤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突然听到一声哭喊,才发现沈怜星竟然也被锦衣卫抓住,顿时目眦欲裂。
“她是我的妻子,你们放开她!”
“礼还未成,她就是犯官沈东篱的女儿,不是你慕容副指挥使的妻子!”□□手依旧虎视眈眈,单田仁阴笑着说道,“副指挥使,许督对你已经法外开恩,亲自跟皇上说你是锦衣卫的人,与犯官沈东篱无涉,如此深恩厚意,若换了是我可不是要亲自去拜谢呢!劝你不要不识抬举,不然我只能让娇滴滴的沈姑娘死在这里了。”
“不要!”慕容明珠和裴纶同时开口。
“副指挥使,在下只是奉旨行事,你若有什么不满还是去和许督当面说吧,带走!”单田仁一甩披风,志得意满地离去了。
“明珠哥哥救我!明珠哥哥救我!”
沈怜星凄厉的哭喊一直在回响,慕容明珠双眼充血青筋暴跳,一拳砸在桌案上,一片杯盘狼藉。
“明珠兄弟,”裴纶面色凝重,拍上慕容明珠的肩膀聊作安抚,“那厮手上有圣旨,我们难免投鼠忌器……但我听他提了好几次让你亲自去找许督的话,我想或许……”
慕容明珠被裴纶一言点醒,灵台瞬间清明起来,他不顾身上还穿着喜服,回身对裴纶抱拳致谢,便策马向北镇抚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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