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流放指南

　　后宫死了人，还是皇上身边的人，众人没了心思，只在自己宫中闷着。梅贵人总觉得自己宫里不自在，说寄燕楼里的柚子树总惹得她全身过敏，每次都来我宫里吃果子或者打瞌睡，我说那你干脆把柚子树砍了，她却说喜欢柚子的清香，而且寄燕楼本来就小，再没这棵树，看上去就更小了。后来紫阳殿的太监们传出消息，说是秋刑阁查出来小李子从紫阳殿偷了密折，但没了下文，皇上只是把紫阳殿的一众奴才全部遣散，由内务府再挑了一批入选伺候，这才平静了两天。可是我却不相信唐公子会做出任何背叛嘉祺的事情，我知道嘉祺也不会相信的。

　　又是一日，我贪个懒觉，却听见外面有阵阵的呜咽之声，我喊了声画眉，见她睡死在床榻下，便用枕头砸了过去。

　　她猛地惊醒，抹了下嘴角的口水，问，“贵人怎么了？”

　　我说，“你去屋外看看，怎么有人在哭。”

　　她拖着不情愿的身子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梅贵人进来了。

　　我抱怨，“画眉你怎么越发蠢钝了，我还没起床，你带梅贵人进来干什么？”

　　梅贵人说，“姐姐，你还把我当外人啊，你又不是在屋里做坏事，难不成皇上还在你被窝里抱着你不肯出来？我正说来找你的，碰到画眉在打听，便一同过来告诉姐姐你啊。“

　　我不愿接她的贫嘴烂舌，问，“那你倒是说说，外面怎么了？”

　　“外面是三叶在哭呢，前几日小李子不是淹死了嘛？后来秋邢司的王侍郎查了案，竟是在御花园的荷花亭被堇贵人勒死的。现在秋刑阁正派人搜查她的寝殿呢。”

　　我惊讶的是，这件事怎么会出落地这么简单，梅贵人只用几句话便说完了，我说，“画眉，你把窗户开开，我好看看。”

　　画眉推开窗户，我看着窗外的太监们和侍卫们穿梭行走于偏殿，三四个人围成一小团，像是梯笼里被蒸的蟹一样。三叶扶着堇贵人守在门口，我好像许久没见到她，也没听到她讲述的宫里宫外的八卦新奇故事。我突然意识到，她早已成为宫中的一种空气或是一种味道，成了我身边的画眉或是菡萏，几天不听见她的声音，口里便少了一番味道。

　　我问画眉，“站在树旁的那位是不是就是接替小李子的管事太监？”

　　画眉看了看说，“就是他。钱公公。”

　　我说，“他长得倒是白里透红，像家猪一样。”

　　梅贵人笑着对玲珑说，“看看她家的贵人，前半句是好听的，后半句倒骂起人来了。”

　　我说，“我可没骂人。”然后走出寝殿，靠近钱公公，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回答，“见过宁贵人，堇贵人勾结前朝，并与李公公联合，想要在紫阳殿偷取关于晚事朝的编制和人员安排。”

　　我问，“什么是晚事朝？”

　　“晚事朝负责搜集关于文武百官及各地官员的情报，无论官阶几品，全部可以匿名向晚事朝举报。每日夜里直接从白虎门潜伏入宫，直接向皇上汇报，故名‘晚事朝’。”

　　我又问，“以前我怎么没听过？”

　　“那是贵人您不愿听这朝堂之事，其实先皇也有这个编制，但是因为都是直接给先皇汇报的，知道的人甚少，先皇走了以后，这些人也便散了，新皇登基后，才慢慢又组建起来了。“

　　我算是明白几分，问，“可是堇贵人也不知道前朝之事吧？”

　　他答，“肯定是替别人效忠罢了，但是她背后是谁，她不肯说，但皇上说也不必过问了。”

　　我向堇贵人的方向看去，看她脸上又瘦了几分，身上好像受过伤一般，三叶在她身边也是小心翼翼的，怕弄疼她一般。她注意到我，也看向我，像是赤身裸体被人看光了一般，往日里一见到我便黏过来的，这会儿却疏远了。一个清晨的院子突然就这样颓废又萧条起来。

　　我问画眉，“她这几日在哪里？”

　　答曰，“在秋刑阁被审呢。”

　　宫人们搜查完毕，钱公公说，“贵人，我们准备去紫阳殿复命了。”

　　一个年轻的公公在堇贵人身后一脚踢了过去，说，“快点走，别找打！”

　　三叶不服气，”现在她还是贵人，你别找死！“

　　那公公说道，”找死的是你家主人，还贵人呢，马上连贱人都不是了。还想着谁伺候她嘛？“

　　我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公公口齿还如此伶俐，又或者本来就是宫里的规矩或风向。我转身对画眉说，”想必这会儿堇贵人屋里的银子都被他们搜□□净了，你给他打点打点，不管结局怎么样，终归认识一场。“

　　说完我上前拉住堇贵人的手，她如此模样，我竟然陌生起来，梅贵人也上前来先问了句，“你是被冤枉的吗？”

　　堇贵人手握个拳，在梅贵人手心里锤了锤，说，“傻姑娘，哪有那么多冤枉，只不过没赶上个好身世，被人玩弄了，输了而已。”

　　我大概猜得到她说的是谁，想细问，可是现在人多，便缄了口，那个厉害公公拉着堇贵人走了，只丢下一句，“两位贵人，我得带堇贵人去见皇上了，下次再来回话。”

　　说完便把堇贵人拉走了，三叶握着玲珑和画眉的手不愿松开，一路走到了宫门口，我转身去了堇贵人的寝殿，倒是和两年前她还未来之前一模一样，空空地没有一丝痕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是一个简朴之人，只不过唧唧咋咋爱热闹罢了。

　　梅贵人进来说，“姐姐不必为她忧心。如果她做错了事，也与姐姐无关。”

　　我随处寻个椅子坐下，说，“我也不曾忧心什么，不过也在一起这样住了一年多了，多少有些遗憾，好像口里有很多话还没说过一样。”

　　说完我还没问她为什么早起来我这叩翠斋，便问道，“你今儿来我宫里就因为堇贵人之事？”

　　梅贵人说，“不只是这件事啦。今早我肚子格外饿得慌，便早起让玲珑去准备早膳，为了喝一口好粥，玲珑便去花影池旁边的井打水，碰到早起的奴婢们闲聊，因为听到你的名字，她凑上去听了听，可听来不少脏话。”

　　我好奇地紧，问道，”说什么脏话呢，我也听听。“

　　梅贵人招呼玲珑过来，说，”玲珑，你来说吧。“

　　玲珑在我面前，跪下说，”奴婢该死，这些话都是我听来的，可没有半个字是我说的。“

　　我宽慰她，”你说就是了，我不过图个乐趣。“

　　玲珑说，”他们说，贵人你是为了进宫为嫔为妃，所以在皇上那出卖了林府，这才算为皇上获得皇位立了一功，又说贵人作为姑娘的时候就不检点，和林府公子还有嘉文亲王、嘉武亲王等等都有往来。”

　　画眉端着一碗燕窝进来，放在我前面，又转身对玲珑说，“别人胡说，你怎么也听得进去，还在这里乱传舌。”

　　“算了，我也不愿计较那么多。”我拿着调羹在碗里一直伴着，如果是关于别的传言，我也无所谓，但说我出卖林府，出卖林韧，还是如同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了我的胸膛，隐隐作痛，我便问，“她们是怎么说我出卖林府的？”

　　“说你因为和林府往来繁多，在上安城里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在军中让人流传林府要造反的消息，而贵人你又自幼善于模仿别人的笔迹，于是伪造林大将军的书信，流传到各处军营。”

　　我无奈地苦笑说，“既然他们知道我善于伪造书信，皇上连同宫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而且连我都没听过造反的事情里有关于书信这一说法。”

　　梅贵人说，“你也费神去推敲他们的话，早知道我便不把这些话让玲珑传给你了。只是我怕日后这话越传越夸张，你到时候才知道，连个心理防备都没有。他们不过是胡乱听来的，肯定是背后有人嫉妒你，故意瞎编排的。”

　　我又问玲珑，“既然是我写的书信，那么又是怎么送去上安城的呢，总得抓到个能传信的人吧？”

　　玲珑说，“说是丹鴸把你的书信带过去的。”

　　“又是丹鴸。”我说，“我还以为那就是一只普通的鸟，像乌鸦一样。”

　　画眉说，“那鸟可是有灵性的。你说的话它们都听得见。无论你在哪，都会有一只丹鴸在黑暗处凝视着你。”

　　我说，“像影子一样。”

　　梅贵人也跟着说，“像影子一样，但它不是影子。是个谣言。”

　　我笑了笑说，“都编排成这样了。真看得起我。”

　　我闭上眼，那些丹鴸从紫阳殿的上空俯身冲向我来，黑压压的一片，在血红色的夕阳之下，发出轰鸣地哀怨之声，像是要盖住天空之下残留的光线。我睁开眼，一切都没有变化。我思考着谣言，关于我善于模仿别人笔迹的事情，我只能想到皇后，因为这是我在学堂里喜欢做的事情，偷偷模仿皇子的笔迹来看教书先生变幻莫测、阿谀逢迎的嘴脸，而后来宫里的女人，应该都不知道。

　　我说，“这些谣言，为什么来编排我呢？”

　　梅贵人回答，“自然是因为皇上宠你啊。”

　　画眉不服气，“就召幸了一晚便是宠了？”

　　梅贵人说，”那一日皇上在太后面前打了嘉文和嘉武。想必是为了这个，这事也传开了，都说是因为你才打的，毕竟打了他俩，也相当于直接打了太后。“

　　这我渐渐明白过来，又和梅贵人有的没的聊了几句，起身便出了堇贵人的寝殿，听了这么一早晨的话，竟然有几分乏了，便和梅贵人告辞，自己回房间又躺了会，留下画眉和菡萏自己在院子里打扫。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光，我便懒懒地醒来，看到画眉一路小跑进来，我问，“你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

　　她回答，“堇贵人从紫阳殿出来了。这会儿已经发落去暖阁了。”

　　我说，“之前只听说过冷宫，这暖阁是个什么地方？听上去还挺舒服自在。之前听说新皇恩施天下，果然如此。”

　　画眉说，“贵人，您这一年多都憋在叩翠斋不出门，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皇上登基后，有的妃嫔太监和宫女去陪了葬，有的留下来重新分配到东西六宫，剩下的一些人都被收容在东北角的冬阁之中，不能出宫，也没人理会，只有三五间房子，却硬生生地住了十几个人，夏天的时候挤得一团热烘烘的，所以皇上觉得‘冬阁’两个字不合适，于是改名叫暖阁。暖阁之中，一些老太监抓着废妃和宫女就行□□之事，也无人问津，只等死了才拖出去送去乱葬岗胡乱埋了。你记得先皇有个宠妃，西域过来的，一时极富盛宠，目中无人，名叫雪霜的，就关进去了。”

　　我隐约记得，那时我随着母亲出入后宫的时候，遇过几次，人是好人，但因为独享专宠，在妃嫔之中，饱受怨恨和暗算。后来先帝驾崩，太后要让她陪葬，她死活不愿意，之后我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我问，“后来呢？”

　　“后来她被一个老太监用木棍弄坏了，好像死了，连夜拖出了宫。”画眉说。

　　我听得恶心，在花坛吐了几口茶水。本想该用午膳了，可是丝毫没有胃口，想到之前每天熬夜和堇贵人打麻将，她总是绷着神经，一动也不动，可是只要她快胡牌了，就会自在些，比如吃块糕点或是喝口茶，其他三方人家便明白过来，格外小心，而每次只要她赢了钱，都会打点叩翠斋上上下下的一众宫人，所以大家也都喜欢她，我自己也看着欢喜，如今她这般，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去看她一看的。

　　我问，“画眉，堇贵人现在在哪呢？”

　　“已经送去暖阁了。”

　　我急忙坐起，张罗着要去，画眉迟疑了一下，估计也是想到受过她的恩赏，便拉着菡萏马上跟上了，又叫了两名侍卫跟着，怕危险。

　　暖阁在一片乌糟糟的杂树后面，也盖住了这里乌糟糟的声响，推开门，里面果然热闹，几个老太监衣衫不整地追着堇贵人，本来就萧条的堇贵人现在如同一只掉进狗窝里的鸡一般，头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我看着实在不像话，命令随性地侍卫去挑断那些老太监们的脚筋。

　　跑得快的老太监躲进房间里把门栓上，跑得慢的被侍卫抓着，在一声声尖叫后，留下了一个个血泊。

　　我讨厌老太监们的叫声，问画眉，“杀鸡是不是也是这么叫的？”

　　画眉摇摇头，堇贵人跑过来说，“谢谢姐姐来看我，保我周全。”

　　我心想我保得了你一时，可保不了你一世，我一走，那些屋子里的老太监们，哪个会放过你，可是我知道，对求生的人而言，一刻的安稳就是一辈子了。

　　我问她，“你到底在为谁办事？”

　　堇贵人依然惨白的脸，却不愿张口。我说，“你都这个地步了，还遮掩什么，而且你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说，“姐姐，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抓住了我的把柄。”

　　“什么把柄？”

　　她说，“我和朱雀门侍卫私通的事情。如果我不帮她，她就会揭发我。”

　　“你为什么不把她供出来？换自己一条活路。”

　　“她有权力和家族的撑腰，可我呢？谁又能相信我？而且，现在这样，我的母家也不会被我连累，张侍卫也不会受到牵连。”

　　我才知道那个侍卫姓张。在宫里，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我曾经希望自己置身于这后宫之外，可现在，也卷入了无穷无尽的风暴之中，或者是我自己跳进来的。

　　“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姐姐，不然我活在这后宫为了什么呢？我的父亲不过是把我卖到了这后宫之中，如同那些太监们被净身了卖进宫里一样。”

　　我宽慰她，“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既然进了宫，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拉着我找了一处随便的坐处，扶我坐下，她自己蹲着，继续说，“小的时候家里穷，我的母亲就带我上街躲在角落里，让我学那些受男人倾慕的女子们的仪容形态和谈话举止，我十二岁那年，在朱雀门外的长街上卖玉兰花，张侍卫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他看我可怜，便用玉佩把我手中的玉兰花全部买走了，我便跟着他走呀走，想看看他家住何处，记住了日后再来谢恩，然后就看到了他把花都给了一个官家少女，那少女坐在马车里，我看不清相貌，但我知道她出身高贵，她把花全部扔在地上，马车把那些我早起辛苦采摘的花儿都辗碎了，他也失意的离开。”

　　我说，“那便是不懂花之人了。也不必记挂。”

　　她苦笑了一声，说，“从那一天开始，我立志要成为马车上的人，我也终于明白父亲母亲栽培我的用心，终于父亲做了官，也让我嫁进了宫里，我把玉佩给张侍卫看，但他已经忘了我，不过他却对我神魂颠倒，从那天我才发现，地位真是个好东西啊，让你曾经得不到的人，现在拜倒在你的裙下。“

　　我尚未准备任何说辞来应付堇贵人的一副衷肠，只是觉得遗憾。正要回宫，碰到钱公公传我，说皇上又找我，我便让画眉先回宫，菡萏陪着我。我走到紫阳殿的门前，看到一只丹鴸停在屋檐，心想原来白天丹鴸也会出没。

　　嘉祺好像心情不佳正在小憩，但也没让我退下，只是说，“你在这旁边坐会吧，我休息会。”

　　“皇上怎么了？”我小声问钱公公。

　　“刚刚皇上和嘉文亲王吵了一架，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我想问他其中缘由，但料想他应该也不知道，便让他下去了。转身看桌子上有时令的橘子，便剥起来自己吃了。

　　“你倒有心思吃橘子。”嘉祺眯起一只眼睛，“我还以为你是剥给我吃的。”

　　我把橘子放下，说，“我刚刚去暖阁了。”

　　他也拿起一只橘子来剥，却不回答，我又说，“好了，唐公子的仇你已经报了。”

　　“什么仇？”

　　我说，“堇贵人现在在暖阁生不如死。也算是她应得的报应。”

　　“你真以为是她杀了小李子？”

　　我不喜欢他也称呼唐公子为小李子，但没办法，他日夜囚禁在国事的桎梏之中，已然会淡忘曾经的时光。

　　“不然呢？”我不解地问他。

　　“是我杀死了他。”

　　“什么？”还好我把之前的橘子吃下了，不然我这会肯定噎住。本来唐公子的死我已经在堇贵人在暖阁的折磨中得到了些平复，却禁不住他当下的话。

　　他十分平静，又放了一瓣橘子进口里，说，“我用堇贵人的手帕杀死了他。”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唐公子是他从东宫一路走来唯一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我能够想象在他登上皇位到现在，太后随时在暗处放射的冷箭，都要有一个机警而聪慧的人替他躲过种种危难，这种情感在我眼中比爱情更伟大。

　　他剥下另一片橘子递给我，我推开，他解释，“只有他死了，所有人才会相信，我的身边都充斥地叛变的想要谋害我的人，这样我才能理所当然地换掉我身边所有太后安插在这里的眼睛。”

　　我站起身来，“你可以用别的方法，而不是去牺牲他！”

　　“可是我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你以为太后不想他死吗？”

　　我怒斥，“太后希望他死你就让他去死？你是替太后效忠吗！”

　　他将声音压了下来，说，“你不该这么和我说话。我也不希望这样，可是我不得这么做。”

　　我不想顺着他所谓的逻辑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有无奈、不解、愤怒，像一锅熬坏的粥，可我还是说，”你知道唐公子死前的夜里，送我回宫的路上，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他说，他害怕你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随时为你死去。他说，宫里的敌人真多啊，也不知道哪里就飞过来一只匕首，可是只要他能够看到或者听到，都会替你挡上去。”

　　他说，“那他的死亡也是有了意义，毕竟他是为我而死。”

　　“可他是被你杀死的！”

　　“可是太后和堇贵人想我死，小李子是挡住了她们的匕首！”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是我的眼泪却忍不住，从眼角一串串的落下，我脑子里都是少年时代初夏的凌晨，我和林韧悄悄跑去嘉祺宫里，唐公子就守在床角，因为他怕鬼，所以总是睡不踏实，在梦境里东躲西藏地乱动，我看着发笑，有一次就披着一匹白布去吓唐公子，吓得他尿了一裤子，后来我才知道，小时候唐公子净身净得不干净，所以那一吓，他足足病了一个月，但他一点也没生我的气，我却再也不会吓他了，还劝着嘉祺不要让他守夜，可他却不答应，说嘉祺怕鬼。唐公子细细的眉眼十分清秀，有点像个姑娘，但是现在在我心中，却比一个勇士还要勇敢。

　　我说，“你要庆幸，唐公子从来不记仇。”

　　“宁凰，即使我不杀他，太后也会杀了他，我想，用他的死换来我的前程，他一定会满足的。”

　　我不敢去想唐公子死之前凝视嘉祺的眼神，这会让我的心情跌入无可挽回的深渊，我转身离开，嘉祺总是有他的道理。他没有送我，钱公公问我是怎么了，我说，“没什么，皇上好着呢，你再去给他送几个橘子吧。”

　　我走到太阳底下，菡萏喊上几个面生的太监来给我打伞，我推开说，“我好冷，让我暖暖。”

　　不知不觉我走到东宫的门口，嘉祺以前还是太子时候住的地方，里面已荒凉许久，但有宫人的打扫，也不至于零落。推开门，我仿佛看到唐公子在寝殿和外面来回跑着，像以前一样，我问菡萏，“你记得唐公子吗？”

　　“谁？”

　　“哦，小李子。”

　　菡萏说，“记得啊，我十二岁入宫的那年，还在亿惠娘娘的宫里烧柴，娘娘要捎点心果子给皇上的时候，就会让我和另一个宫女送去，而小李子总会先吃上一个，我们起先笑他，自己亲娘送来的怎么会有问题，他都谨慎地说，这一路过来经过多少人，保不齐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小心为好。”

　　“你们喜欢他吗？”

　　“躲着喜欢他的小宫女们多着呢，只是他从来都围着皇上转，从不在宫女堆里厮混。”

　　我一声感叹，“在宫里，善良的人命都不长。”

　　我不知道唐公子的死因是否真正与堇贵人有关系，可是我却想要有个出口发泄，糊里糊涂地过了一日，连夜里不过是在床上同画眉和菡萏说些无聊的话，便让她们自顾去休息了。我想要做点什么，可是依然没有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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