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君子所求
“关关之粥......”
“关关什么?”老武抄起板凳,铁塔似的身子能顶住天地。
“我要学武不要念书。”小武啪一声扔了书。
“学武干嘛?”
“打死那个抢我米的胖子。”
“啧,你都不知道武是什么。”
“知道呀。”小武哧溜窜上桌,拍着墙上泛黄的白纸黑字。“武之道求生不求胜。”
“生是啥?”老武手里烟锅火星扑朔,“生是生生不息的生,木......诶?师弟。”话到一半被打住,吱呀呀的老门里闯进个寸头来。
“阿岩......托给武师兄了。”寸头扯着个和小武一般大的眼镜仔几步冲上前来,脸含悲愤。“咱大师哥连遗骨都没留下。”
“小武。”
小武一个激灵,扒住门框瞪着眼睛。
“这是你弟了。”大手一拍两个豆丁的小头“进屋耍去。”
里屋的门合上,老武把住寸头。“大师兄咋了?”
“赢了长枪,挨了洋枪。”
老武嘬烟,烟锅啪啪响。
“现世的就咱俩啦。”寸头盯住老武。“再不开宗收徒,谁还记得咱麒麟神枪?”
“流血流汗,杀身之祸的东西,谁来学?没人学。”
“我学!”
“滚回去。”老武一巴掌拍跑了小武。
“你就不想着绝活儿传下去?小武,阿岩?”
“小武莽撞,习武是幼童操戟害人害己,阿岩脑子好使,不用这武夫技俩。”
寸头的脸开始红,眼珠子滚似沸水鱼珠。“就不该来你这里!”
“站住!进了我的屋就是我的崽儿,拉着娃娃陪你刀山火海?没戏!”
树影子下蝉吱了哇的叫,两个人影分开,相面无声。
屋里头小武刨出他的宝贝木头枪“你是我弟弟了,你和我学武。”
“不”阿岩推他的大眼镜。
“为什么?你不想给叔叔报仇?”
“习武的都为武伤为武死,足见它不是个好东西。”
================
“关关.....之粥?”
“关关雎鸠。”眼镜仔纠正小武。
老武的烟锅在窗棂上敲了两声“有活儿,走了。”
黩武年月,拳脚成了杂耍,二十年闻鸡起舞一日月铜板三五。老武也只好没落,放下枪扛起包,偶遇街上卖艺的旧友就拉着帽子走开。
“今儿有个拉场子收徒的,被台下跳出来的踢馆汉一拳打死了。”
刚上码头就是这条闲言,老武扛着包的肩发虚“哪派的?”
“自报是阎王枪,拳头却比枪还利落。”
“不是,那拉场子的。”
“麒麟神枪。”
草鞋拍着砖地摧折杂草,老武哐一声撞进自家的大门,院当中小武仰着头,看着个黑长衫大汉舞弄他的木头枪。
大汉听见声音收枪回头,看住老武。“阎王枪求阁下赐教。”
木头枪落地,黑长衫背上抽出来的长枪雪亮“挑兵器好比娶老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站定,红缨闪着老武“你的枪?”
老武攥着烟锅“卖了。”
“卖了?”
“精铁的枪尖,倒还值几个铜钱”
“那就比拳。”
“不比。”
“你的师弟被我一拳打死在街口,这血还在我襟袖。”
“你打死了人自有律法治你,我何苦赔上家里俩小儿?黩武年头不兴私斗。”
“麒麟神枪?没一点儿玉麒麟的神气。”
“武在生,不在胜。”
“苟且偷生!”
“强过以卵击石。”
“你也算石?”
“时代的石!”窗后头探出个小脑壳,“长枪快不过洋枪,这年月没使功夫的余地了。”眼镜仔的话激的小武炸毛。
“那是祖宗的东西。”
“边儿去。”老武一喝吓的两个豆丁哆嗦。
“神魂俱散,后继无人。”黑长衫的眼睛巡睃长少三人“不比也罢。”
他一摔袖子踏出门外,小武竟然丢了魂儿一样跟着就跑。
“你会武?”
黑长衫被小武揪住,笑了“你想学?”
“嗯!”
“三更半,野坟头,够胆的跟我走。”
老武两步赶上来,揪着后领子把小武丢进门里,门摔在黑长衫鼻子上,啪一声落锁。
当天晚上小武哪儿都没能去,可腿还长在小武屁股下头,这谁也锁不住。
“小武跑了。”阿岩扶着他的大眼镜,“还带着那把木头枪。”
老武不说话,只管吭哧吭哧往前走,阿岩亦步亦趋的跟着,踮起脚扶着老武背上的货袋。
一负一扶四十个春秋,渐渐的变成了阿岩扛着包在前头走,老武拄拐跟着。
“也不是不让学。”
阿岩有点蒙,回头看着老武。
“没个人选,没个时候。”老布鞋磨着砖地,越过愣住的阿岩走进门里。
=================
后来的日子老武一天似一天的破败了,铁塔似的人缩成一颗枣核,挂在椅子和毛毯上。
忽有一日风吹门动,吹进个黑布鞋的生脸客,一进院就把住了老武的手“老师傅啊,上下求索二十年,我千辛万苦找到您。”衬衫下的手有握刀的茧,与老武的旧茧子磨着“学武的子弟凋零,唯一有个叫小武的,还因为打死了人被就地枪决。我求求您给我演一套,就当给后生长长眼。”
老武百叶窗似的眼皮磕磕绊绊的掀起,一抬腿落在院当中,枣核儿似的身子舒展开大手脚,操起拐杖演一出卧虎藏龙,臂揽日月足蹑星辰,身逸绝枪飘洒,雪白的长须甩一道日光潋滟。
四十年间卧薪尝胆,留下一手绝唱绕梁回响,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化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