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乱

　　江渔自然不是为了借书，但却想要借这个点子。她抬手在纸上随意地划了起来，细细地整理脑海中的所有信息。
　　要将一个消息放得满城皆知，对手里握着全北平影响力最大的同风报社的成鸾来说，根本不是难事，但她要江渔去通过商行放消息，这一举动看似奇怪，其实大有深意。江家的商行在北平城，打南到北一共十六间，虽不说掌着北平城的半条经济命脉，但凭谁问一声北平江家商行，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跑外商和新办厂的，大部分都要和江家商行有款项往来。
　　这个年头的交通还是闭塞得很，北平出城的铁路只有南北两条，一条是往东北走，但那里有旧朝的余孽势力，因而两地之间隔阂尚存，交往很少；一条是往越州走，沿着关岭和运河一路往南，其间有很多商人来往，因为票价较贵，且大多数人有无远行的需要，因而平日里也不见其他的旅客。
　　如果玉家的传闻，仅仅是放到报纸上，不过算在奇闻异谈里，人们就算再怎么有兴趣，终也是一番哂笑，不甚了了，毕竟这传闻即便是在北平越州间做生意的人，也不一定能听说过，难以证实，最后也不过毫无功效，《同风京报》还会落了个天然的把柄。但商行就不一样了，这消息如果是从跑商的人嘴里说出来，即便是编的，再经由一向信誉度颇高的江家商行一证实，显然可信得很。
　　这哪里是什么闲谈，简直就是一桩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江渔闭着眼睛都能听到成鸾心里拨得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她握了握拳，心里的疑云已经散开了不少。成鸾想要这个消息引起人的关注，且被人相信，而且要通过工商业，被上面的人相信，因为商人如今不只要到商行来，更要每个月到政治院下的工会去集会洽谈。这群人将可以用自己最诚信的口，为并不足够诚信的话镀上一层诚信的金。
　　以上所有的都是推测，但江渔知道，如果她的推测是错的，那接下来的每一步棋都要走的谨慎至极。因为她赌成鸾的所需所求，也赌成鸾的所惧所忌，父母在国外被控制在成鸾的手里，已是最大的把柄之一，她需要有一个哪怕是虚在的机会，来和成鸾持平，变被动为合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裴词算是江渔的半个小福星。早在江渔小时候落水那次，便是裴词一嗓子喊来了在主厅里觥筹交错的大人。那是沈家小小姐沈颐珠的周岁宴，适逢到宴会高潮，赴宴的先生夫人都不便离场，但三岁的江渔在主厅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沈家夫人便吩咐一位保姆带着她先到花园里散散步。
　　这个步散得很失败，因为这位保姆当晚恰好肠胃不舒服，没走多久就想去畅快一下，沈家所有仆人都聚在主厅服侍，她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来替，只好对着江渔反复叮嘱，乖乖坐在千秋架上荡秋千，她很快就会回来。
　　三岁的江渔外表看来就是一个大写的“乖”字，再加上这位保姆也以为这是个喜静不喜动的孩子，所以也没多想，连忙就离开了。其实这前前后后连半刻钟都没到，但看起来乖巧的江渔，确实就没有乖乖地坐在秋千架上。
　　更奇妙的是，她几乎是等那位保姆一离开，便小腿一蹬，站在地上，三步并两步地往不远处的小池塘走去。大约是那晚的月光格外迷人，待到江渔站在池塘边时，主厅里的一个小悬窗，正好对着池塘。再巧一点的就是四岁的裴词正吭哧吭哧地吃豌豆羹，一抬头，看见迷人的月光下有个着素白裙子的小身子，有些瘦弱，但头发乌黑浓密，她连忙转头大喊：“词词看见仙女了！”
　　这一嗓子喊完，附近坐着的几个孩子觉得好奇，围上来一看，果然见到一个清淡的身影在波光粼粼的月色里伫立着。但下一秒，这就见这小身影像是故意往前一迈，扑通一声落进了池塘里。
　　五六个孩子一起转过头来大喊：“小仙女掉水里了！”
　　这下主厅里的大人们才忙完外跑，秦漱一想到外面花园里应该只有自己的女儿在玩耍，一阵心慌，跑过去才发现是江渔落水了。
　　从这次落水开始，裴词便赠了个“救命之恩”给江渔，这次亦然。江渔心里的算盘也开始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从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成鸾并不想让江家全身而退，江渔也暂时不想去破坏刚刚建立的信任。但她不能直接嘱咐各个商行的人，逢人便提起这件事，那样既不可信，风险又太大。她思来想去，觉得倒不如效仿太太的客厅，办一个讨论经商之道的沙龙，把北平城各派各路的商人请到一起。这讨论之前，先递帖子给各户，请每个人都写一段有关经商心得的文章，再写写其中的奇闻趣事，可以留着沙龙上分享。
　　所有的文章可实名可化名，写好了交到江家商行整理成册，留在沙龙上和结束后反复研读。江渔决定自己在这里来个“抛砖引玉”：她打算一人分饰两个经常跑越州生意的商人，在其中除了写心得分享外，主要是把玉家的传闻记录其中。
　　这记录是有讲究的。江渔别的不知道，恰恰了解这一批经商的人里面，往越州的南商是最害怕自己孤陋寡闻的。待他们在沙龙前收到整理好的册子，一翻开，竟发现里面有一个他们都没听说过的传闻，便一定会想办法去查，去圆。
　　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更能害死人。江渔觉得这个点子勉强算是上策了，接下来便是想办法安排这样一个沙龙，并且写出一件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这件事千真万确，不知道是你们的错”的迹象的“奇闻异事”。
　　后者对于看了四五年话本、小说，又算是国文专业科班出身的江渔不算难事儿，只不过前者还得斟酌个借口，毕竟江家商行如今都是江涣在打理，她一时间关心起来，显得特别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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