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炉历险记

作者:擅长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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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耍威风


      滄松楼在越州城郊一个不高的小山丘上,旁边紧临着刺史府。此楼始建于元和十二年春,至元和十七年春末封顶,至今已有一百一十余年。

      兴建此楼颇为不易,当年朝廷出银子,越州府出人力物料,再由白启瑞亲自督建,硬是耗去了国库十数年攒下的赋税,动用民丁甲士万人方才建成。传闻滄松楼底镇有百越龙脉,供天枢阁主豢养龙气,为天子用。其奢华姑且不论,光是第九层那座由三位供奉镇守的汲气大阵,就耗费了天材灵宝无数。

      比如那画阵用的乳色油墨,便是由南边琼海里挖出的海石髓祭炼而成的。百斤琼海海石可练出石髓一滴。光是攒齐海石髓,便要发动数千海民日夜不休捞石数年,所捞石料才堪堪够用。

      再说阵眼祭炼的蟒头,生前蟒身长如鲸,粗如象,抖尾一震便可劈山裂石,端的是庞然巨物,凶骇惊人。这条老蟒吻旁已生出两根不长的须子来,显然是化蛟在即。斩下这么一颗蟒头需要拼死多少兵卒与武夫性命,可想而知。

      滄松楼的供奉名义上镇守越州,实际上是镇守楼顶的汲气大阵。这三位天枢阁挂名的白家供奉们和祖宗白立机有一样的臭毛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抱着阴阳谶纬坐地死算,好在吉凶占断倒也应验,三人守阵多年,虽偶有危机却也能守得大阵周全。再过一年守阵期满,三人便可回到族内交差,凭着一甲子守阵有功无过,从宗祠内换来三颗破婴丹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白洗新已在金丹境浸淫多年。说好听点是如此,说难听点便是破境不得,难堪大用。要不是仍有跻身元婴境的希望,他也不会在族内争这守阵的苦差。金丹寿限不过五百年,已有四百余岁年纪的白洗新若不破境,不过数十年便会寿尽而亡。这次换来破婴丹后,他还要想办法从玉阳、玉华兄妹手中把属于他们的两粒丹药换来。他们二人尚还年轻,又出身于主家,天资不俗,此生突入元婴境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二人来此守阵也只为历练心性,若施以重利,购丹之事应该不难。回族地后,白洗新打算闭死关,以三粒破婴丹为辅,迈过元婴的门槛应是十之七八。

      这位洗字辈的老狐狸正襟危坐于滄松楼第八层,正用竹筒摇出算筹。今日兴起,以滄松楼一根脱漆的椽子起卦。算好时辰,将算筹逐一排开。艮土在下,离火居上,为火山旅,小望可成,大事难期,变卦离比和,火上加火,火旺至极。

      白洗新默念谶语,皱了皱眉。

      “怪哉!竟是大凶,滄松楼今日恐有火患。玉阳玉华,你二人也来看看!”

      玉阳兄妹依言算去,确是如此。

      “难道是楼底镇压的那条火龙作乱?”

      “倒也不像。祸起东南,应是外敌。”

      “不好断,太模糊。”

      “不好断。”

      三人达成一致后,白洗新捋了捋须子,拿下主意,今日自己便在滄松楼里守阵,尽量不出大阵百步,时时戒备。至于刺史府今日精心准备的晚宴,不去也罢。

      ……

      张延刚被抓到空中,他本打算留些骨气的,但他往地下一看,顿时觉得腿有些发软了,一身骨气被空中的罡风吹的一干二净。张延生平第一次离地百丈高,也只怕是最后一次了。

      悬池问明白了这小子的身份,她心思剔透,一下子便捋清了聂聆与他的关系。按之前自己在地府的要求,这位端县最富贵人家的长子长孙,是聂聆未来将要出生的爹爹的爹爹,如此自己也不能太为难他。悬池之所以带上他,不过是因为张延的那两句话。她想要这嚣张凡胎好好瞧瞧,他口中的供奉们会如何被自己碾在尘土里。

      张延也大概猜到了自己被擒的缘由。本来这妖仙和狐狸也没有见面伤人的意思,还与自己理论了几句。奈何自己一时急躁,言出威胁,这下可真把对方招惹彻底了。

      按悬池的话说,在人界就得入乡随俗。地上的人凡事都要先讲道理,那她悬池一般也学着先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就讲拳头,拳头是最大的道理。既然张延不服,她也没法对张延使拳头,那她只能让张延看看,什么叫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悬池坐在白玉宁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旁边的张延闲聊。像是越州风土人情、州府的官职品轶,张延知无不言。三人离越州府越来越近,张延要是笨到此时还拿腔拿调,指不定就要真的被这妖仙从百丈高空丢到地上。摔到地上还能是个什么形状他也不好说,但肯定很难看就是了。

      狐狸飞的不快,悬池也不催不赶。张延连着讲了半个时辰,早已口干舌燥。见悬池兴趣寥寥,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在终于无话可聊的时候,已经可以遥遥望见越州城的城郭了。

      悬池随手捏了个指诀,丹炉变化到可容两人盘坐的大小。张延被悬池拉到丹炉上坐下,没见过世面的张捕头好奇的朝丹炉打量,他看到炉内镂空处的火舌,先是一惊,后来发现这炉子并不烫,坐起来反倒有些暖洋洋的,很是舒适。

      丹炉仙子指了指越州城郊那座八角高阁。

      “白小宁,你去叫阵,把那三个供奉喊出来比斗比斗,可别给本仙子丢人,不然有你好看!”

      “啊?不是仙子为我出头吗?虽说那三人都是金丹,可小狐也只是金丹呀,不行不行,我肯定打不过的!”

      “胆小怕事,真没出息。打不打得过,也要打过再说。你这段日子吃了本仙子那么多丹药,躺着睡大觉也能睡成金丹后期了,破境就差这临门一脚,白小宁,你放心去,赢了本仙子保你化婴,输了本仙子也给你兜着。”

      “化婴!”

      阿宁心下一盘算,喜上眉梢:“那我去了,仙子你别站太远啊!”

      狐狸向前飞了一段,回头瞧瞧悬池,见丹炉还在,这才放心大胆的飞去了越州城外,直奔滄松楼而去。

      刚飞到山丘上,两只同样毛色但身躯却粗壮很多的大狐狸从林子里跳了出来,一左一右,呲着牙朝白玉宁走去。白玉宁先是退了两步,转念想起身后还有主子,便也大胆起来。

      白玉阳和白玉华见白玉宁没有惊走,便相继退出妖相。白玉阳背起手,朝着同样退出妖相的阿宁喝到:“白玉宁!你忘了你这一支是带罪之身吗?当年你父入祖祠盗丹,犯了族规,本应将你一并废了修为,逐出宗族。念你父以死抵罪,故而族中只罚你看守祖山两甲子,期间不准出端县半步。如今才过去不到十年,你便忘了自己还是带罪之身?

      对方此话一出,阿宁神色狰狞,当即朝玉阳兄妹甩出三团淡金色狐火。两兄妹本打算见招拆招,以狐火打杀回去,却不料自己这方以二对一还是略有不敌。两兄妹直甩去七枚青色狐火,才抵去阿宁的含怒一击。

      玉华面露狠色,又化回妖相,踏地而起,当空折身,直扑阿宁。后者一个闪身,也亮出妖相,同玉华撕咬起来。玉阳伺机偷袭,让阿宁结实吃了几记阴手。阿宁虽然吃痛,却仍是盯着玉华猛攻。两只大狐狸扭成一团,不知压倒了林子里多少老树。

      远处的悬池托着香腮,盘膝而坐,边看边叹气。白璧台的不肖子孙真是一窝不如一窝,明明已是金丹大妖,打起架来却好似野狗争食。先不说法宝,仅看功法便十分拿不出手,除了狐火外再不见其他。怪哉,难道那老狐狸飞升时没有为地上的子孙们留下几个趁手功法?像是它最拿手的什么噬阳诀、拔刀诀、焚风术之类的?

      阿宁吃了不少悬池亲手炼出的丹药,修为哪怕再虚浮也仍是到了金丹后期。几轮攻守下来,摸清了对方的路数后,仙子家的小狐狸对阵这两个寻常金丹境的同族也不再吃力,反而隐隐占了上峰。

      几个凶狠扑咬后,玉华被阿宁咬住脖颈,跪伏于地。玉阳见状马上收了狐火,一时也不敢上前。

      “ 小辈放肆!”

      见玉阳兄妹斗不住阿宁,反被钳制,白洗新顾不上阵法,从九层高阁里一跃而出。他也不多言语,化出妖相后立马拉起架势。老狐狸三条竖长尾巴笔直如刀,黑气如流凝实于尾尖,挥劈下来竟有嗖嗖破空声。

      “恶鬼拔刀,这金丹丑狐狸的狐尾拔刀诀修炼的还算可以,已有那么几分样子了,白小宁可扛不住第三刀,张家小子,你说本仙子如何登场比较风光?砸烂它那小楼如何?”

      白洗新以尾做刀,越过白玉阳,先是一尾横劈,迫使阿宁松嘴撤步,玉华顺势抽身退回玉阳身边。接着二尾上撩,逼得阿宁向后跃起,退出妖相,那尾刀的刀光几乎从她的鼻尖掠过。最后是三尾劈刺,自上而下直击天灵,若是得手,便能将阿宁钉杀在地。

      还没想好登场方式的悬池随手从丹炉里射出一枚废丹,打在白洗新的尾刀上。阿宁只觉得头顶一凉,已被刀气刺破了皮肉,一股血流从额前流下,此刻她才知晓刚刚的凶险。

      这边白洗新被破了架势,散去妖相,连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型。被废丹击中的那条尾巴被打散了黑气,软软的垂在两股之间。

      “是哪位前辈出手?还请出来说话!晚辈白家白洗新,朝廷钦点天枢阁供奉,于此教训族中晚辈,若有得罪之处,不妨明说。”

      无人应答。

      “你看这样如何?”

      悬池灵光乍现,朝张延问道。

      “怎样…?

      “小子抓稳了!”

      悬池可算想好了如何风光登场,他托起张延,虚浮空中。二人脚下丹炉暴涨到三丈大小,夹着金火打着旋,朝着远处的越州第一宝楼砸去。白洗新还未反应过来,滄松楼便只剩下八层了。

      看着这金火,以及天上站着的人,白洗新这才反应过来,他满脸惊骇地跪在地上,高声喊道:“来人可是金池仙子!晚辈白洗新叩见上仙!请仙子高抬贵手,莫毁此楼,此楼阵下…”

      丹炉发力,从八层直压到一层,满楼珍宝连着断壁残垣被金火烧成灰烬。

      “…还压着条元婴中期的蚺龙。”

      ……

      此刻,越州刺史府歌舞升平,会客的堂屋里设有一方清池,并排摆了两座玲珑画舫。堂屋四周夹墙和池底暗层里炭火充盈,使得整个堂屋都暖洋洋的。画舫的美人靠上纳下了两班十二名姿色出众、身段婀娜的歌女,环抱琵琶,嬉作琴瑟和鸣。吴侬软语,尽是靡靡之音。

      按朝廷惯例,三道下辖各州每逢三年便有一次政务考评,届时便需要各州刺史面见各道节度使述职,将农耕、水利、织造、科考、案宗等政事功绩如实相禀。同时各道节度使也会下派数名考校官遍行各道州内诸县,核校各州刺史政务,并以甲乙丙丁四等作评。以甲等为优,乙等次之。丙丁二等较为少见,若被不幸评上,轻则削官减俸,留职补过;重则罢免下狱,以儆效尤。

      越州刺史胡献琛于庆和六年走马上任,三次考评具是甲等。除去朝中有人好办事外,金银开路、人情买卖自是必不可少。数年打点下来,轮流担任政绩考评的考校官们里里外外竟都成了“自己人”,哪位大人没拿过胡刺史的银子?谁家小辈子孙没被胡刺史关照过?是以考校官大人们刚出广南道节度使府邸,还没进越州地界,便被胡献琛派人迎进了越州刺史府。老节度使黄潇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位越州刺史毕竟是宰相门生,官场红人,为官至今按步升迁,摆明着迟早要入京为官。眼下这位胡刺史只等再拿一次甲等考评,好升为只低自己半个品秩的广南道监察使。这胡刺史着实开罪不得,说不定几年后自己见了他,也要称一声胡大人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此次考校官队伍里混进了一位他黄潇如何也不敢得罪的显贵人物。宗人府将这位赵姓宗亲送到节度使府邸时,黄大人惊的连鞋子都没顾上穿便急急忙忙出门相迎。绝大部分宗室贵胄都是被锦衣玉食地养在宫门大院里,既无封地,也不劳作。而需要亲自去地方观政学习的赵姓子弟,其身份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位不学无术的赵二皇子赵世检对观政一事毫不上心,他愿意光临这小小越州刺史府,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顺路蹬一蹬滄松楼,另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拜会三位天枢阁挂名的供奉。

      这两件事,胡献琛一件也没办利落:滄松楼闭门,登楼不成;三位供奉谢客,拜会无门。赵世检当时便已不悦,这可让胡献琛颇为头大。好在胡刺史不愧名字中的献琛二字,送礼颇为讲究,今夜酣宴之后,这堂屋中的两座画舫两班歌女,立刻就会出现在赵二皇子的府邸之中。

      得了好处的赵世检如此才算满意。这位二皇子借着酒劲,当场便要亲自考校越州诸县政务。陪坐的小县令们只得把刺史府的堂屋当成自家衙门,按着座次对这位大驾光临的“考校官”禀报各自政绩。

      “下官张宪,越州端县县令,庆和十五年至十八年间,共疏浚河道六条、剿灭匪寇两处、督造绢布一千两百匹、督建县内各乡驿路合计五百里……惩治妖患一起。”

      “妖患?”

      赵二皇子立刻来了兴趣。他走到张宪身边,打量起这位端县县令。

      “三位供奉眼皮子底下,闹妖患?”

      赵世检拍了拍张宪的脸,顺手拿起张宪桌案上的酒盏,晃了晃,朝张宪脸上一泼。

      “你这老家伙,喝多了吧!”

      张宪一揖到底,回道:“端县悬池山内素有妖物为患,但都是些小小精怪,入不了三位供奉法眼。前些日子,这些个腌臢恶晦在县城里四处作恶,又害了人命,下官便寻来两位游方道士,摆坛做法招雷部天将降下雷火除妖。此事非但下官目睹,更有数千县城百姓眼见为证。”

      “竟有这等趣事?”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赵二皇子点了点头,又让人倒了一杯酒,递给张宪。张宪再一揖,托过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赵世检起了酒劲,浑身酣热。他不再搭理张宪,转身挪步到清池边,抬了抬腿。胡刺史知其意,亲自为其解袍脱靴,将他的双腿捧入清池里,并朝画舫上的歌女们使了个眼色。

      两班歌女下了画舫,嬉闹入水,一众考校官与县令们也起身出屋。当胡献琛命人掩上堂屋的大门时,屋子内便只剩下了欢快的声音。

      附近传来一声巨响,似有什么垮塌了一般。堂屋外烟尘滚滚,惊呼一片。

      浑然不觉门外何事的赵世检正被数双藕臂环抱着,他的四肢百骸都被撩拨起了兴致。在齐腰深的温暖池水里,赵二皇子靠坐在池壁内的玉阶上,双手在两旁歌女温滑如脂的娇躯上细细捻过。这些调教有方的歌女们长于五音六律,不止长在唱曲上,更长在挑逗男人的功夫上。赵世检听的开心,摸的痛快,顺手从池边衣袍上摘下一枚岫玉,朝着池中抛去。离得最远的两个歌女欢叫一声,朝着岫玉落水处跑去,激起一阵水浪,惹得赵二皇子哈哈大笑。

      两个歌女刚俯身潜水去找玉,池底便传来一声异响。俯身的两人惨叫着探出头,已是面目全非。池底裂开了数条口子,最下面隔层的火炭被池水浇出大片滚热的蒸汽,刚好喷在了两个捡玉歌女的身上。整座堂屋不断的晃动,嵌在墙上的铜烛台滚落于地,与四壁开裂后夹墙里滚出的火炭一起点燃了垂地的帷幔与纱帐。

      竟是地震。

      两名赵二皇子的贴身仆侍本藏在大梁上,地震后二人刚稳住身型便纵身跃下,捞起赤身裸体的赵世检,顺手捡起衣袍将主子遮住。两人架起赵世检几个踏步便冲到门口,其中一人推门不动,原来是包铜的厚实大门被震变了形,死死卡在地上。推门那人连连运气,沉肩猛撞了铜门数次,才将门撞开了勉强一人能过的缝隙。

      三人挤出门后,堂屋彻底已经烧了起来。除去那两个被灼瞎的歌女,剩下十个未着片缕的歌女也踉跄着接连跑出门外。

      刺史府的院子还算空旷,只是震倒了些假山和盆景。一座小亭子被震垮了,下面压着两个仆役,看着多半是没救了。考校官和县令门出了堂屋没有多久,幸而还没进其他屋子,故无一人伤亡。

      远远见到赵世检活着出来,朝着堂屋跑去胡献琛长吁一口气,要不是张宪在旁边暗中扶了一把,向来处变不惊的胡刺史几乎要垮坐在地上。

      此时,火光熊熊的堂屋里还有几声若有似无的惨叫,但是也没谁会去在意,大家都在看向不远处本应是滄松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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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大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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