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经过一番喧哗，我恢复了每天寂寞修炼的日子。
　　胡老师已经不指导我了，我就自己练，但效果并不是太好。
　　我明知道帮助别人可以让自己变强，和人竞争可以使自己突破，但我就是找不到这样一起前进的友人。
　　大家呆在一个教室，相信的是不同的东西。任何时候，考试都是我的第一选项，而其他同学似乎更愿意相信天赋、江湖情义、或者混沌不清的爱。
　　刘业为何那么忿恨，很大原因是我似乎不太看重他的友谊，至少远不像他期待的那么看重。
　　他觉得我不讲情义其实也没错，我早在用考试成绩来区分人，能和他成为朋友是觉得对学习有利。所以我不可能为了博得他的友好，放弃对考试排名的任何渴望。
　　我找不到可以作对手的人，只好不再尝试着跨越界限，内心与外在做了一个分离。至此邪道大成，中毒已深。
　　这种情况下，我还可以说自己是侠客么？我既不主动帮助人，也不会恶意害人，只会想办法处理人，以免他们惹麻烦，耽误我潜心修炼。
　　彼人以平庸资质窃据高名，独占万千女生之恩惠（？），周围同学讨厌我吗？应该说不上来，但他们对打败我显然是很有兴趣的。
　　这与其说是受尊敬的侠客，倒更像是个魔头。
　　（成为魔头的标志之一就是被人叫书呆子，他们未必真觉得你呆，而是打不过就说你人品不好。对此我固然嗤之以鼻，然而又不得不承认：魔头可能离了幸福很远。
　　做魔头的害处是没朋友。魔头都爱争天下第一，做武林盟主，为了野心甘愿舍弃一切。因为他只有这个东西了，一旦失败就众叛亲离一无所有。魔头是不可以失败的。）
　　原本我想做侠客，却终于修了一身邪道功法，回望过去两年，我竟全无悔意，真是可怕呀！
　　那么我不惜成为魔头也要追寻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初二已经接近尾声，某一天，班主任和几个学生在教室里说话。
　　我已经不是老师跟前的红人了，没好意思往那边凑，自觉的坐在屋内一角，偷偷听他们说啥。
　　学生们聊起以后的出路，一时起意，请胡老师预测下大家将来的成就。
　　胡老师连忙摆手，表示中考在一年后就知道结果了，用不着做预测。于是那天下午，学生请老师说下以后的高考。
　　见实在推脱不过，老师点了班上几个学习好的人名字，说他们都有机会上大学，其中张继香、向玉珊可以将目标定在一本。
　　此时是一九九八年，大学扩招还未开启，上大学十分不容易，能考一本（即本科一批录取）大学更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这时，居里夫人忽然问：“黄潜呢？老师觉得黄潜可以考哪儿？”
　　几个人的目光顿时汇过来，老师这一年对我极为关注，这时却绝口不提我的名。
　　我竖起了耳朵。
　　“也是一本。”胡老师看着我说，“如果黄潜接下来几年像今天这样努力，以后或许能考上一本大学。”
　　我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很失望的，因为一本之上还有层级，至少清华北大就不仅仅是一本。原来胡老师并不曾真正看好我，我只是他教过的无数学生里很普通的一个。
　　正在暗自沮丧，胡老师拍拍我的胳膊，“出来一下！”
　　我跟着老师来到教室外的走廊里。他扶了栏杆望向楼外，诺大操场空无一人。烈日斜影，未及黄昏，白灰廊柱上镀了一层熔金的光斑。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想跟你谈谈，没有好的时机。这一年你学习进步很大，经常超过我的预期，但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老是一个人呆着？”
　　看着老师很严肃的脸，我吃了一惊：“我想要学习。”
　　“学习很重要，但和人的关系也很重要。我一直担心对你关注太多，导致你跟别人相处不好，后来才发现，你是自己选的这个结果。我总觉得你在寻找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好像在学习，又没有在学习。你在追求什么呢？”
　　“我……我要做大侠！”我吞吞吐吐的说。
　　“那些存在吗？这世上哪有大侠？”
　　“你就是啊！”
　　我几乎要喊出来，平复了下情绪，迟缓的说：“一年前我学习糟糕，是老师帮我爬起来，又帮助其他同学变好。我想成为老师这样的大侠！”
　　胡老师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你说我特别帮你，但我也指导了教室里的其他人，他们都没你这样的进步。对于个人的学习，作为教师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没有谁是拯救世界的侠客，你的成绩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不是所有人都能考到年级第四。你做的很好了。”
　　“但我从没考过第一。”
　　“得第一就能做大侠吗？”他反问道。
　　我一时愣住了。
　　“你觉得学校把不同高矮胖瘦的人集中在一起，又设置考试排名，是让为了你们争第一做大侠？”
　　胡老师说，“它不是要让你一直成功，而是去经历失败，然后安分守己。你被分到某个位置上，你得学会认命。不认命就要一直苦，苦到最后也没结果......”
　　我忍不住问：“那么，老师为什么要教我跑步呢？”
　　经过跑步我才发现，原来人可以不认命的！
　　胡老师没有正面回答，最后只是说：“这个教室里不需要有英雄，也没有谁必须去做英雄，那太残酷了！我不能再帮你了，只希望有一天，不论结局如何，做了大英雄或者只是个平凡人，你都能原谅自己。”
　　那时我还相信侠客的存在，老师的话完全听不懂。只道老师看出我的底细，见我满身邪气无可救药，终于将我逐出师门。
　　他不肯帮我了，我执拗的用邪道自己解决，不知怎么去学习，反正只要把考题做对就好了。在遇到名师之前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学校的老师教学习，培训班的老师教做题。后来想想，胡老师教过培训班的人，怎会不知道邪道更容易见成效呢？但他一直在用正道的方法教我修行。
　　因为他是教师，虽然看重成绩，仍承载着那个教书育人的理想。他想教我一点什么，不是只培养一名冷酷无情的真正剑客。他教做题是想让我去学习。
　　这些情怀我都没能理解，最后的日子里却与胡老师疏远了。
　　我还醉在少年的梦里，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人，能做特别的事。即使早发现自己想象的侠客是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只要在考场上还算成功，梦就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初二下学期期末考试，在下的物理又考砸了。我以总分年级第九的排名升到了毕业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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