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

　　解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难受极了。
　　他回想着梦中那把武器的模样，似乎是一把唐刀的样子，刃不宽，却漆黑如夜幕，好像能吞噬天地。
　　那个样子像极了…
　　解渊翻身而起，自手中化出斩灵剑，是了，那东西像极了他平时使用的斩灵剑。
　　斩灵剑乃斩灵符所化，形随心动，并非只有剑的模样，只是，他第一次使用时，并未多想，便化出了一把武器。
　　如今看来，正是梦中的那把刀。
　　解渊忽然觉得不知所措，他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好像都只是一个容器，时刻等待着某个陌生又难以割舍的灵魂回到这副躯壳里。
　　那他生活的这二十几年，算什么呢？
　　解渊再也难以入睡，他收回斩灵剑，执着房卡，轻声离开了房间。
　　夜色正浓，众人早已入了梦。
　　解渊漫无目的地走着，悄然回神，竟已站在了南海岸边，他望着月光下，海波轻荡的海水，再凉的海风，也无法令他烦乱的心平静下来。
　　忽然一声细微的轻吟顺着夜风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
　　解渊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礁石后，隐隐约约可见一人，那人影倚靠着礁石，海水不时冲刷上来，将他一半的身影淹没在海水中。
　　解渊走近几步，那人影并未注意到他，似是痛苦至极，他伸手不断挠着自己的脖颈，动作粗暴，细细去看，好似从脖颈脸颊处扯下了什么东西。
　　天边的云逐渐飘远，露出莹白的月光，解渊终于看清，那被人及其厌恶而粗暴扯下的，竟是一片反光的鳞！
　　鲛？
　　解渊想到，若非如此，这人身上又如何会出现鳞片？
　　那人仰起头痛苦呜咽，海水淹没他一半的身子，退去之时，解渊蓦然一愣，他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何梓言…”解渊喃喃。
　　对方似也终于意识到的解渊的存在，他猛地转过头，月光照亮他那张半边脸颊尽是鳞片的脸。
　　何梓言瞬间瞪大了眼：“解渊…”
　　解渊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何梓言好似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东西，猛地起身，踉跄着向海里走去。
　　“何梓言！”解渊喊他，跑过去追人，不断冲刷的海水带来巨大的阻力，解渊走得艰难，何梓言跑的艰难，但海水愈加深了，几乎到了何梓言的胸口。
　　“你别走了！”解渊急道：“你回来咱们好好说！”
　　何梓言只顾着喊：“别过来…别过来！”他脚步踉跄，一下子绊住了什么跌倒在海水里，一瞬间就灭了顶。
　　解渊一惊，连着紧走几步，一把拉起呛水了的何梓言，近了看，那半脸的鱼鳞更加骇人，解渊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何梓言咳得惊天动地，又埋着头，不让解渊看到他那一脸的难看东西。
　　本就是自小长大，何梓言想什么，解渊又怎么不知道，他皱着眉，眸底冷冽，也没什么耐心的样子：“藏什么？谁不知道谁！”
　　何梓言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解渊，我不知道！”
　　解渊道：“所以呢？就要跳海自杀了？”
　　何梓言道：“没有…我没想…”
　　说话间，解渊拉着何梓言回到了海岸边，他猛地回身看去，却见方才还蔓延半脸的鱼鳞，现在看，竟见不到几个了。
　　是…遇水会出现？
　　何梓言摸了摸那半边脸颊，一愣：“没了？”
　　解渊点头：“怎么回事？”
　　何梓言低头看向腕上红绸：“是缚仙索…它突然很不安分，扯着我往海边走，我跟着过来了，然后就觉得身上奇痒无比，那些鱼鳞就出现了。”
　　缚仙索异动，解渊跟着看向现在来看，老老实实盘在人腕上的红绸，这与龙族息息相关之物，忽然躁动，是否意味着龙族…或者说何轮出了事？
　　正待此时，解渊忽然觉得眼前景物似有一瞬间的晃动，一股巨大的灵力波动，暗潮涌动，似要爆发却又隐忍着，仿佛被关起来的野兽，在不断的冲撞笼子。
　　解渊还未细究，就见何梓言忽然伸手捂住了脸：“又来了又来了！”
　　解渊正不知如何做，就听耳边传来一声颇为严肃的女声：“我来。”
　　夏璃不知何时出现，她一把拉起何梓言，暗紫色的灵力缓缓渡入人体内，那突然浮在脸颊上的鱼鳞很快就消散而去。
　　解渊松了口气，又听神荼道：“主子可有恙？”他转眸看去，见神荼站在身侧，一双手伸出来，欲扶又不敢扶，再看，陶歆竟也在。
　　解渊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神荼回道：“这里有一阵很强烈的灵力波动，属下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正巧遇到了夏璃。”
　　解渊看向陶歆，对方点了头：“我正与小雪一起。”
　　解渊的目光突然落向远处，一怔，继而眉梢一扬：“怎么这么巧？”
　　几人转眸一看，竟见关翰正走过来，显然也吃惊极了：“大家都在？”
　　有些事情过于巧合，就显得十分刻意，解渊此刻有些想笑。
　　受了夏璃的灵力，何梓言整个人恢复过来，却还有些心有余悸，他摸着恢复正常的脸和脖颈：“怎么回事”
　　夏璃笑道：“我瞧着，你身上那东西可不是普通的鱼鳞…”美目流转，片刻道：“是龙鳞吧？”
　　何梓言一怔，他尚还无法完全接受自己是个龙的事实。
　　神荼道：“应是龙鳞。你的血脉本受到压制，如今龙鳞浮现，很大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解渊道：“是刚才那股激荡的力量？”
　　神荼道：“应该是。”
　　解渊皱眉：“可我总觉得，那力量…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他看向一片黑暗的大海，忽而想到什么，他一伸手“大家退后一些。”
　　众人依言。
　　解渊自身上摸出一道符咒来，阖眸念咒，指间符纸骤然燃起，在黑夜之中化作齑粉，他猛地睁开眼，眸中冷光一闪：“言灵，开！”
　　解渊想着，那波动如此强烈，却又似被什么封着动不了，是否是因为结界？他这边想着，便开始考虑如何破除，近几月来，他的言灵符好用很多，便想一试。
　　只见，解渊话音刚落，海天只间便出现一条漆黑的缝隙，渐渐的扩大，灵力从其中溢出来，结界开了。
　　解渊面上一喜“走！”便是率先一脚踏入那缝隙之中，其余几人各自跟上。
　　那缝隙之内，看起来仍是他们所处之地，只是海水波涛汹涌，天空之上乌云厚重层层叠叠，隐隐有闪电在云中酝酿，隆隆惊雷不绝于耳，灵力肆虐，好似卸了闸的洪水。
　　解渊被那充沛而暴虐的灵力逼得身上酸痛，陶歆更是无法抵挡的昏死过去，何梓言却觉如同一道电流从身体内流窜而过，又痛又麻，被夏璃压制下去的龙鳞再次出现在其身体上，腕上的缚仙索躁动不安。
　　如同末日之景，汹涌的海水表面忽然起了无数漩涡，进而渐渐形成水龙卷，直逼天际。那惊雷愈加频繁，隐隐泛着紫色的闪电骤然撕裂层层乌云，耳边响起一声，声如洪钟的野兽低吼，震得他胸口疼。
　　“是龙族在凝聚逆鳞。”神荼道：“但情况不太对，怕是要走火入魔。”
　　神荼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闪电狠劈而下，一时间海浪滔天，她立刻化出手中双刃，血光漫天，魔气四溢，时刻戒备着那天空之上随时可能落下的天雷。
　　解渊道：“什么是凝聚逆鳞？”
　　神荼道：“逆鳞是龙族全部精气灵力所在，就如同九尾狐族的尾巴，每一片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每一片都弥足珍贵，但哪怕是当年的祖龙庚青也不过是凝聚了七片逆鳞。”
　　解渊道：“凝聚逆鳞竟会引来天劫？”
　　神荼道：“每一片逆鳞的凝聚，都意味着能力的攀升，若是成功了，便是不可同日而语，与天劫无异。”
　　解渊点头，正欲再问些什么，却听神荼又道：“主子，我…感到这里有很强大很纯粹的魔气…时有时无，好像被压制着，但就快要冲破了，这…这很不好，海中妖兽很容易被影响，主子，莫要离我太远，以免…”
　　神荼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海浪猛然掀起，无月的漆黑海面上，一只鱼形的怪兽从翻腾的海水中一跃而起。
　　那东西形如鲨，却生着两条巨大的胡须，脊背上满是骨刺，跃起时一张巨口中参差尖牙锋利。
　　仿佛是带了头，这一只刚刚落入水中，又有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接二连三地从海水中跃起。
　　“骨鲨。”神荼神色冷冽。
　　奇怪的叫声霎时充满天地，叫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众人不免提起十二分警惕，然而，很快，大家便发现，那些跃起的骨鲨，并未注意到他们，反而不断从水中跃起，向远处游去，竟似有些慌乱，如同在逃命，是什么叫他们如此惧怕？
　　解渊尚不及细想，便又是一道雷声，乌云间一道蕴含着磅礴力量的雷电正在酝酿，解渊抬眸看去，竟觉心惊肉跳，一种随时会被碾作齑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他立刻抽出符咒，在身前化出一道屏障结界来，身后众人亦是不敢放松。
　　片刻，一道闪电从翻滚的云层间劈落而下，狠狠地砸在解渊身前的结界上，那恐怖的力量，险些瞬间将那结界粉碎。
　　解渊不由地后撤一步，天雷之息，强悍如斯，他毫不怀疑，再待片刻，不止那结界，就连他也要被碾成齑粉。
　　众人自是看出了解渊的费力，纷纷发力支撑着那层岌岌可危的结界。
　　然而，终不过是以卵击石。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暴喝，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击打在结界上，三力相击产生的冲击，令解渊等人受不住地倒退数步。
　　抬眸看去，只见一人拥着华光，金鞭绕身，正是蓝悬，那不容小觑的天雷竟被他一人拦下，缩回云层。
　　解渊一怔，蓝悬在，那…沈郁呢？
　　他下意识地抬眸去寻沈郁身影。
　　只见灰暗的海天之间，一道白色身影长身玉立，初见时的短发如今竟如墨如瀑，披散肩后，哪怕此刻海风如何狂乱，也无法吹乱分毫，如同此刻的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在惧怕他，不敢靠近。
　　空中乌云压顶，海浪翻滚如野兽，仿佛下一刻天塌地陷，将那道并不如何健壮的身影压个粉碎，可那人却泰然处之，睥睨之气油然而生。
　　宛如神祇，确如神祇，解渊不要脸的想：这是他的神祇。
　　沈郁的安然似乎惹恼了云层间滚滚的天雷，解渊感觉得到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在酝酿。
　　仿佛被那虚空之中清冷的神激怒，天地间骤然有一刻的苍白，解渊微微眯了眯眼，只这一瞬间，一道天雷便带着摧枯拉朽地气势劈落而下！带起的劲风掀起万丈海浪，宛如巨兽朝他们扑杀而来。
　　然而，下一刻，却又如同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涌起的海浪生生停在空中，表面竟结了一层薄冰。
　　神只是提起一掌，骨节修长干净，轻描淡写，仿佛漫不经心，那天雷宛如落入其掌内，天地间有一瞬间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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