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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4
直到日头偏西,陶歆才冷静下来,她垂着头沉默许久,终于沙哑着嗓子道了一句:“对不起”
解渊叹口气,伸手轻揉了揉陶歆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他声音温和:“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闻言陶歆的眼眶又是悄然一红,她轻闭了闭眼,才开口缓缓念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何梓言略一皱眉:“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陶歆道:“不,这是…我的家乡”
众人具是一愣。
陶歆又道:“当然,并不是说这位陶渊明先生描写的就是我的家乡,只是我的家乡,也是一片桃花林。准确的说,那是一座小岛,岛上栽满了桃树,也叫做桃花源。”
何梓言脑洞大开,道:“那不就是黄药师的桃花岛?”
陶歆笑:“你这样想也可以,只是我的这座桃花岛可没有黄药师。”
神荼懵了:“什么黄药师?什么陶渊明?”
解渊道:“你接着说”
陶歆道:“我的家乡四面环海,从我出生起,就有人告诉我,海的那边是无间地狱,恶鬼遍地,唯有花神庇佑着的桃花岛,会护佑子民幸福安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然临海,但无论海上如何惊涛骇浪,都不曾到过岛上,我们自给自足,生活富裕,即便临海,也从来没有人离开过岛,更没有船。”
“我那时十几岁,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却总是向往着海的另一边,我总想着,哪怕是地狱深渊,也是要见一见,才知道的。”
“直到某一天,我在岸上救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位鲛人。”
解渊道:“鲛族?坠泪成珠,织水为绡,声如天籁的鲛人族?”
陶歆点了头:“是的,那是一个还没有觉醒的鲛人。”
“美人鱼?”何梓言道:“还真有啊?什么叫没觉醒?”
关翰翻个白眼,低声道:“没有性别!鲛人族觉醒前没有性别,觉醒后才有男鲛和女鲛的区分。”
何梓言点了头,眼睛一亮,像又要问什么,却听陶歆继续说道:“没有人知道我救了他,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我才知道原来海的另一边不是什么地狱深渊,而是另一个从没有探寻过也没有人见过,与桃源完全不同的世界”
“于是,在鲛人病愈后,我请求他带我离开,他同意了,可那片海太大了,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日夜了,直到我实在受不了…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天南市。带我来的鲛人也不见了。”
“真的很不一样…无论是穿着还是文化,我欣喜极了,心中明白家乡里老一辈的传说是错的,海的另一边并非炼狱,而是另一片美好的世界。我那时想着,再看看,便回家乡去,告诉他们,不一样的。”
解渊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但你回不去了…”
陶歆道:“对…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乡在海上的哪里,更没有人能带我去…”
“我只有留在这里,留在这个除了语言都与我的家乡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努力适应这里,但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
解渊道:“是你不会老吗?”
陶歆一怔:“你怎么知道?”
解渊道:“除夕那天,我在那个私人展馆看到了一张画,年代很久远了,画的是你”
他这一说,关翰,何梓言具是想了起来。何梓言立刻拿出手机翻出那张照片,仔细与陶歆比对,喃喃道:“真是一样的…”
陶歆道:“是…我不会老,这个世界的时间计算跟我的家乡不一样。我只知道,我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1845年。”
1845年,到如今,是175年了…
“我的容貌一直没有变化,但我的爱人和认识的朋友却在老去,我害怕极了,我怕我身边的人,会因此觉得我是个怪物,我只能…只能不断的换城市,换地方。”陶歆哽咽道:“很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真的很累。”
“可几个月之前,又不一样了…”
解渊道:“一夜衰老…”
陶歆道:“是的…一夜之间我变老了,我吓坏了,可一切没有停止,过了几天,我的容貌又恢复了…然后,在这之后,就不稳定起来…有时我会满脸皱纹,有时我又会很年轻,甚至有时就像七八十的老者,头发花白。”
陶歆呜咽着:“我不敢回来,我怕你们觉得我是个怪物。我害怕…”
安静的小书店低低回响着陶歆的呜咽悲泣,却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解渊道:“陶歆啊,在坐的,谁又不是怪物呢?”
这话叫陶歆一愣,她顶着一双通红的眼,抬头看向解渊,仿佛是为了应和解渊的话,夏璃露出了一条毛茸茸的狐尾,灵巧地在身后摆着,关翰默默叫出了请灵牌里的楚将军,满身盔甲的大将军在虚空中正襟危坐,神气极了。神荼皱眉想了想,手中露出一把流淌着红光的刀来,解渊轻轻一笑:“你叫我一声冥主,我可能会答应哦”
唯何梓言大叫:“我我我,我可不是怪物!”
解渊冷笑一声:“谁知道呢”
陶歆破涕为笑,却在此时,那张宛如中年妇女的容颜忽然缓缓变得细嫩白皙,吹弹可破,一对浅浅梨涡悄然出现在双颊上。
众人皆是一愣,神色微变,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这颇为诡异的一幕又是另一回事。
陶歆敏锐地觉察到众人的变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脸,惊恐道:“变了是不是?又变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颤抖,整个人惶惶不安地站起身来,生怕一双手捂不住自己的脸,慌慌张张地一边去扯挂在耳朵上的口罩,一边用胳膊挡着众人视线。
解渊一把握住陶歆的手腕:“别怕,陶歆,恢复了,你现在恢复了,很好看”
陶歆却似没有听到,不断重复着:“别看我别看我!”
夏璃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只小镜子,打开了,送到陶歆面前:“你自己看,你看看,陶歆”
陶歆下意识地一缩,缓了缓,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透过手臂间的缝隙看了一眼,看清了镜中梨涡浅浅的少女,她才松了口气,转而摸上自己的脸,神色萎靡。
解渊想了想道:“这事要想解决,怕是还要回到你的家乡”
陶歆道:“可我不知道在哪,也许要从天南市出发,但…茫茫大海,我…我不知道”
解渊道:“那个鲛人,你再没有遇到过吗?”
陶歆点头:“是,岂止不曾遇到,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解渊道:“神荼,你可有什么线索?”
神荼收起手中凶刃:“抱歉主子,属下并不知情。”她皱着眉想了想,又道:“不过,如果陶歆的家乡供奉着花神,我倒知道些什么…”
众人立刻被吸引了目光,解渊道:“你说”
神荼道:“很久以前,每年的二月十五,是人间的花朝节,此时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百花或含苞或绽放,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这一天,人们会在夜间张挂花神灯,映如白昼。”
“那时,人间有一座小城,名蔓罗,这座小城对花神极为崇拜,城中四季百花不断,其中以桃花最盛。故而,蔓罗城还有一个名字,叫桃花源。”
神荼顿了片刻:“后来,神魔大战,人间涂炭,天灾人祸不断,瘟疫横行,蔓罗城亦不能幸免,很快就成了一座空城。不过,比较奇怪的是,如果是因为灾难灭城,城中应有遍地尸体才对,蔓罗却不是这样,反而像…像城中人全部离开了一样。我猜你的先祖会不会曾是蔓罗子民。”
陶歆缓缓道:“蔓罗这个名字,我确实曾听老一辈提起过。”
神荼语气凝重:“也许你们真的是蔓罗后代。当年,那场大战之后,花神就再也不曾出现过,可能是随你的先祖到了你所说的岛吧”
解渊道:“你可能联络到花神?”
神荼苦笑一声:“主子太抬举我了,花神是上神之身,我怎会认识?若帝君大人在,倒是可能的”
一阵沉默,此时无解,尚需商榷。
是夜,几人吃过晚饭,各自回了家。
解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叹了口气,坐起身,目光落在被放在一旁的符咒上,片刻,伸手扯来一张,口中念咒,那符纸便顷刻间燃作灰烬。只是,却并未飘落在地,而是徐徐升空,褪去燃烧的黑灰色尘埃,反而变得纯白剔透,缓缓在空中凝成两字:安否?
罢了,便又化作齑粉,仿佛被牵引着,向窗外飘去。
解渊盯着那东西消失在夜空中,轻轻叹了口气,大抵猜得到,应还是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应吧。
当晚,沈郁依旧入了梦。
梦境中的沈郁眉眼倦怠,如他一般,以传音符问着什么,也如他一般,始终没有回应。
翌日清晨,解渊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忍着猛起带来的头脑晕眩,拉开门。
何梓言站在门外,一副活见了鬼的模样,他脸色苍白,手里捧着个已经拆开虚虚掩着的纸箱子。
解渊瞬间清醒大半,意识到,怕是又出什么事了。
一小时后。
众人皱眉看着被摊在桌面上的东西,沉默不语。
那是一件外衣,并不多么贵重,只是沾满了尚未干涸的血迹,重要的是,那是何轮的衣服。
何梓言坐立难安,眼眶泛红:“怎么办…我爸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血”
解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担心,让关翰找一找,没事”
小书店的窗户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关翰的请灵牌正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片刻凝结成一个透明的男性影子,周身温度顿时下降了许多。
那男鬼飘飘荡荡,绕着血衣转了一圈又一圈,然而那道虚无的影子却渐渐清晰起来,关翰不免皱眉,以往每次请灵,时间越长,这男鬼便越是虚弱力竭,怎么这次完全相反?
如此甚久,那男鬼似是心满意足,虚幻的身躯竟然已是宛如实物。他满足地叹了一声,化作白烟回到了牌内。
关翰手中的请灵牌随之闪过红光,牌面出现了一根浅得不能再浅,几乎看不到的红色指针,缓缓指向南方。
何梓言道:“怎么这么浅?”
关翰皱眉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请灵牌,片刻道:“目标太远,应该不在本市”
何梓言顿时急了:“我爸是不是被什么人绑架了?不行不行”他慌慌张张地去掏怀里的手机:“报警!我得报警!”
解渊一把抓住何梓言手里的电话:“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何梓言道:“不是?那什么是?你告诉我什么是!”
他情绪激动,反手就要把解渊握在手里的电话抢回来,解渊哪能叫他如意:“小言!你冷静!”
何梓言怒道:“冷静?解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爸他也是你师父,你这是要作壁上观了?你有没有良心?”
解渊皱眉,不及回话,却听神荼道:“我知道何轮在哪。”
何梓言猛地转头:“在哪?”
神荼冷道:“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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