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您有喜了

　　临空跪到地上，膝盖疼的脑瓜子都跟着嗡嗡作响，可蔡小花压根顾不得这疼痛，她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命都还悬着呢，哪里还想着膝盖。
　　她甚至都不敢抬眼，头垂的低低的，但余光还是能瞥见那明黄色的袍子，蔡小花心里就只回荡了一个声音。
　　蔡小花，卒于建业三十，年二七戌时三刻，享年十七。

　　“皇上……”身旁的春喜后知后觉的跪下来，拢共才见过几次圣颜，更别说这么近的撞见了，吓的话都说不利索。

　　四周安静的很，静到细针落下都能听得见，赵殷低头看蔡小花，视线在她撑着地面的手上落了落，声音微沉：“宫外如何逍遥自在？”

　　数九寒冬的天，蔡小花却生生给憋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她的脑袋都快直接杵地上去了，颤声：“回皇上的话，小的不是那意思。”
　　“那是何意？”

　　“能够入宫成为皇上的妃子，此乃三生有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皇上乃九五之尊，能在皇上身旁伺候，更是天大的福气。而要陪在皇上身旁的，自然不能过于平凡，她们是伴驾之人，也理当比常人更加的优异。”
　　“小的也不是说辛苦，而是要成为有资格陪在皇上身边的人，势必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对她们而言这自然是甘之如饴，要感恩戴德，是小的目光短浅没有抱负，为人懒散不求上进，所以才会觉得，觉得她们辛苦。”

　　蔡小花将生平所有的夸赞之词从肚里搜刮出来，连串的往外蹦，努力往求生路上爬行。

　　“如你所言，又为何是宫外逍遥自在？”
　　“这是对小的而言，小的粗鄙，被蒙了眼，这才觉得宫外逍遥自在。”

　　廊里再度安静下来，风雪灌入，吹得原本就冻僵的蔡小花越发冷，可她动都不敢动，她哪里知道明明已经走了的皇上还会再回来，而且偏偏就在拐角时自己说的那几句话，早一刻晚一刻也好啊，偏偏就在这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声音：“起来说话。”
　　蔡小花双手撑着地面赶忙让自己站起来，顾不得腿僵硬膝盖疼的，低垂着脑袋恭顺的站在那儿。

　　“抬起头来。”
　　蔡小花一怔，缓缓抬起头，视线却也只敢落在皇上肩膀的位置，不敢再往上。
　　她感觉走廊外的风声像是牛头马面在说话，就等她呢。

　　“华公公。”
　　“奴才在……”
　　赵殷觑着她，听不出情绪来：“嘴上说着不敢，内务府中，恐怕属你胆子最大。”

　　蔡小花噗通又跪了下来，在皇上跟前哪里还敢刷嘴皮子：“皇上恕罪，小的不该在背后妄议妃子。”
　　“那你倒是说说，陈美人是如何安排的这出偶遇记，说的在理，朕便不罚你。”

　　蔡小花额头冒着冷汗，脑袋顷刻间就替她做了抉择：“回皇上的话，小的，小的看到陈美人早早守在园子里，只为等皇上出现。但陈美人因为思念皇上才有此安排，皇上是仁义明君，深受百姓爱戴，后宫妃子仰慕皇上您，能在您身边服侍亦是福分。”

　　赵殷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的脸上露出些兴致来，仁义明君，这高帽戴着，倒还真不好罚了。
　　“如此说来，你一直在花园里。”
　　“小的见到陈美人在此，听闻她为等皇上，便避开了。”

　　蔡小花的帽沿上还有春喜没来得及扒拉干净的小叶子，大冬天里生的绿油油的，在帽子夹缝中冒着，彰显着它的存在。
　　赵殷于是道：“内宫之人，不可不求上进。”
　　蔡小花只得点头：“小的谨遵皇上教诲，回内务府后定当上进。”

　　“行了，起来罢。”赵殷扬了扬手，蔡小花再度起身，自觉的退到了一侧，恭请皇上离开。
　　皇上身旁的崔公公适时道：“皇上，秦郡王已经在御书房等候了。”

　　冷风中夹着沉木熏香气息，从蔡小花身边飘过，脚步声过，蔡小花悄悄抬了下头，皇上已经走过拐角。
　　蔡小花的视线正好和往后看的崔公公对上，后者悄悄给她摆了摆手，让她赶快走。
　　蔡小花不敢停顿，等最后跟着的几个宫人也过了拐角后，拉起春喜赶忙逃离，快的似灌了鸡血。

　　“老大……老大！”春喜喘着气，快背过去，进了内务府后，扶着走廊柱子看着前边靠墙站着的蔡小花，想着去搀一把呢，前脚刚迈出去整个人腿软跌倒在地。

　　“……”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须臾，蔡小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比大魔头还可怕。”

　　蔡小花说的是心里话。
　　诏狱那些刑具，再可怕她都看得到，可刚刚跪在地上时，明明也没人拿刀对着她，光是被皇上瞧着，她就已经觉得自己要命在旦夕。
　　她说错了话，只是伤点膝盖就回来，已经是走大运了。

　　“老大，皇上……皇上……”
　　春喜半天没憋出形容词来，蔡小花这会儿也没心情说他，伸手出让他扶自己起来：“往后要换条道，再去贵妃娘娘那儿就不从御花园走了。”

　　春喜扶着她进屋，给她找了药来，蔡小花卷起裤腿一看，心疼坏了自己。
　　上回这么伤还是被绑去山洞里，这才好了多久，又肿了，要再这样多来几回，可就真要废了。

　　“老大，你不冷么？”春喜递给她布巾，发现她的手暖和的很，可一样是从外头回来，他的手还冰凉凉呢，刚刚又是跪又是等的，整个人到现在都没热乎气来。
　　“我不是一直这样。”蔡小花不以为然，“也就刚刚觉得冷。”

　　“老大的火气真好。”春喜羡慕的很，“老大您饿了不，我去找点吃的来。”
　　话音刚落蔡小花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声，她摆了摆手，催促他赶紧去，低头给膝盖上药。

　　这厢御书房内，崔公公送走了秦郡王爷，进殿到皇上身旁，低声问：“皇上，时辰差不多了，可是要去翠云阁？”
　　皇上看着奏章，头都没抬一下：“天色已晚，不过去了。”
　　崔公公给殿内服侍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低头走出御书房，前去翠云阁禀报。

　　御书房内安安静静，服侍皇上多年的崔公公深知皇上的习惯，掐着时辰给换了香，又差人送过来宵食，正备时，赵殷忽然开口：“蔡治收养的那个孩子，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的话，有十七了。”

　　想起跪在地上的蔡小花小个子的模样，赵殷脸上有些许笑意：“竟有十来年了。”
　　“是啊，当初蔡公公将她带回去时，才五岁大，瘦的像只小猴儿，养了好一阵子才活泛些。”

　　崔公公和蔡公公当年都是跟随皇上的，只不过一个伴驾，一个在背后，蔡公公收藏蔡小花那点事，自然清楚不过。
　　赵殷重新翻开一本奏章，无意了一句：“十七，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你偶有出宫，听他提起过？”

　　崔公公心里咯噔了下，面上轻松的玩笑：“回皇上的话，他哪肯与奴才提起这些，这闺女他宝贝的很，谁他都瞧不上眼，说是等过两年出了宫，让她自己挑去。”
　　“他倒是想得出来。”
　　崔公公憨憨笑着：“皇上您也知道，他如今可闲散的很，整日图着将来让闺女养老。”

　　赵殷看着手中的书册，似是笑着：“一张嘴倒是能说会道。”
　　听到崔公公心中，却不如刚刚来的轻松，一阵阵的猜想爬起，以他跟随皇上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此多遍的提着小花，皇上怕是想调人了。

　　“还是个孩子，就是入宫的早，比别人能说道几句。”崔公公斟酌着字眼，用着轻松的语气，想将这话题岔过去，“皇上不如先用些宵食？”
　　“要是放在御书房里，岂不有趣？”

　　崔公公抬起头，对上了皇上的目光，心激灵了下：“主子若是想让华公公来御书房侍奉，那算是他天大的福气了。”
　　赵殷收回了视线，看向殿外，黑漆漆的天，偶尔有从城里传来的烟火声，他笑着道：“会说话倒也不无聊。”

　　“皇上说的是。”崔公公的心一下凉了半截，皇上真起了意了。
　　要真到御书房来，两年后又怎么能顺利出宫去，小花儿是女子的身份，早在十年前皇上就知道的，如今才动念头。
　　只怕是……

　　正想时，御书房外传来通禀声，二公主求见。
　　片刻后，宫人领着二公主走进来，身后跟随的宫女手里还端着个托盘。

　　“女儿见过父皇。”赵丹莹行了礼，将托盘内的碗亲手端到了桌上，“父皇，这是女儿亲手煮的汤，您尝尝。”
　　除了最小的八公主外，几位公主与皇上都不算亲，二公主出现的突然，但也想得到缘由，怕是想在出嫁前多尽一份孝心，也想让皇上照拂一下她的母妃。

　　“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赵殷喝了口汤，温和的看着赵丹莹，“天冷，早些时候回去。”
　　“是，父皇切莫太累，保重身体，女儿先行告退。”见到桌上还有厚厚的奏折，赵丹莹也多留，关切了几句话便要离开。

　　崔公公送了她出去，到门口时恭敬道：“二公主慢走。”
　　赵丹莹走到旁侧，朝大门那儿看了眼，低声问：“崔公公，我适才听到你说，要将华公公调来御书房做内侍？”

　　崔公公面有难色，没有作声。
　　赵丹莹慧心地很，微微福身：“我明白了，崔公公请留步。”

　　离开御书房，赵丹莹的脚步缓了下来，宫女以为她要看烟火，在身后建议：“公主，回去看罢，外面天冷。”
　　赵丹莹神情微凝：“宝珠，父皇答应许我一件事，你说我该提什么？”
　　“自然是提公主最想要的。”

　　赵丹莹没作声，继续往前走。
　　她没什么是最想要的，但有件事或许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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