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

　　妹妹视角：

　　孟夕现在睡着了，躺在床上很安静的模样。我伸手顺着她的眉骨摸到她的脸颊，她的眉毛细长，柔顺地向中间聚拢，好看得紧，她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衬得她的五官也秀气了几分。

　　我贪恋地看着她的眉眼，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她左脸上的一颗细小的痣。看着看着，我心里的悲伤再也难以控制住，只好趁着她没有醒来的时候放肆地哭一场。

　　不知道孟夕有没有发现一件事，但我发现了。
　　她那天晚上去阳台抽烟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看见月光从她身体透了过来，细细碎碎的月光映在地面，像是碎掉的琉璃瓦片。

　　我赶紧去抱她，她又变回原样，实实在在地被我抱在怀里。
　　我以为那天是我看错了，可惜没有。孟夕在慢慢地消失，慢慢地，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突然死去。
　　一开始她只是偶尔变成透明的影子，后来次数渐渐变多，我只有不停地去抱住她，证明她还存在，被她笑话说我越来越粘人。

　　但我明白不是我粘人，我宁愿我可以不那么粘她，只要她不会消失。
　　我不清楚到底是她突然地消失让我更难过，还是像现在这样缓慢地消失让我更难过。

　　哭的时候我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可还是止不住颤抖，孟夕从梦中醒来，见到我哭，手足无措地替我擦眼泪。

　　“哮喘又犯了吗？”

　　我吸吸鼻子，冲她摇头。
　　顿了顿，又瓮声道：“孟夕，我爱你。”

　　孟夕听完无奈地捏捏我的脸：“知道了，哭包。”

　　我握住她的手：“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孟夕愣了愣，撑起身子，将我拉进怀里。
　　“怎么说这个？我不会走的。”
　　她侧过头轻轻啄了下我的嘴唇，然后勾起嘴角笑道：“老是想那么多，你就这么没有安全感啊。”

　　听到她这样说，我心里才稍微安定一点，虽然也无法完全安定，我还是怕她像只千纸鹤一样飞走。

　　孟夕说她辞了职，准备用几年攒下来的积蓄在附近开家小店，问我想开什么店。
　　我很快答道：“零食店吧。”
　　她对我的提议没有意见，没多久就风风火火地找起了合适的店铺，找到后开始装修、进货，搞得有模有样的。

　　说起来是我低估了她，没想到她一个文艺女青年工作之后也存下了不少钱，这个铺子都是她银行卡上的积蓄买下来的。
　　我们像是真的要细水长流地生活在一起，和很久以前向往的那样，开家小店，未来或许还能够养养猫狗。

　　尽管如此，孟夕也还是在慢慢地消失。
　　这种消失除了孟夕会时不时变成透明的影子之外，还体现在其他人都在逐渐忘记她的存在，大家忘了有孟夕这个人，都觉得这个店是我自己一个人开起来的。

　　店铺隔壁有个老大爷，每次见到孟夕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这是你姐啊？你们姐妹还挺像的。”
　　孟夕以为老大爷人老了，记性不好，实际上我却明白不是这样的。除了老大爷，别的人也在忘记她，只有我还记得她，但我怕未来我也会忘了。
　　我不能忘了她。

　　都说人去世后，执念太深，就会留恋在世界上不离开。
　　我想，孟夕是不是也有什么执念没有完成，才回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是不是达成了她的夙愿，她就会离开？如果是这样，我既希望她能达成愿望，又希望她的愿望永远无法完成。

　　终于有天，我忍不住问她：“孟夕，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没有办到吗？”

　　她正围着围腰在厨房煎蛋，听见我这么问，想了许久答道：“有的吧。”

　　“是什么？”

　　孟夕支吾了一下，说道：“暂时开不了口。”

　　“啊？”

　　孟夕将煎好的鸡蛋夹起来放在我嘴边：“吃完了去店里，我最近搞了个零食网购，已经有人下单了。”
　　我咬了口煎蛋，没再继续问下去，因为看出来孟夕不想告诉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
　　零食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孟夕得意地自我夸耀，说是她经常给我买零食，所以才有好的眼光。我都懒得搭理她。
　　我和孟夕每天在一起，但或许是担心她会消失，晚上我都会和她亲热，从不觉得腻，我喜欢她对我好，不管是哪方面的。

　　事后她喜欢抱着我亲亲我的额头，顾及我的身体，抽烟的习惯都戒了。
　　最后一次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几分少见的神色，除了温柔之外，还有许多别的我不太懂的情绪。

　　她揉了下我的头发，开口问我：“辰辰，你也发现了吧？”

　　我闭着嘴没出声，因为我知道我说不了谎。

　　她继续道：“好像大家都把我忘了，不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除了你。”

　　我把她抱得很紧，“我不会忘记你。”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一点谎都不会撒，我还没问什么你就暴露了。”孟夕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能被风吹散，“你那次问我有没有什么遗憾，也是因为这个吧？我快消失了，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我了……”

　　她的话让我很难过，我想让她别继续说下去了，可我一句话没说出口就开始止不住地流眼泪，想说的全都变成了一声呜咽。

　　“辰辰，我也爱你。原谅我没有及时回应你的表白，因为我不懂怎么去表达自己，我总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欢，也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我喜欢你喜欢我，是因为你给的爱那么直白、坦荡、真诚，是我做不到的，我羡慕你，我好爱你的直白，我的遗憾就是没有坦荡地说出过我爱你三个字，即使我真的很在乎你。我不想离开，哪怕变成一道月光也想成为照在你身上的那一道。”

　　和孟夕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后，我终于得到了她明确的回应。
　　可我开心不起来。
　　那天我抱着她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吻她，想要证明她还在。
　　哭得累了，我撑不住和她相拥而眠。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孟夕变成了数千只千纸鹤飞向空中。第二天醒来，我再也找不到她。
　　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消失，过去的日子才像是一场大梦，她死在车祸里又回到我身边。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命运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反反复复将我折磨。

　　我重新抽起了烟，学着孟夕去阳台，抽了一根又一根，自虐的方式让我有种快感，与其被命运折磨，不如自己折磨自己。
　　月光在这时照了过来，我想到了孟夕的话，她说她会变成一道照在我身上的月光。
　　我碾灭了烟头，掩面而泣，仿佛听见她在说：“好好活下去。”

　　人人都道，月光清冷无情。
　　只有我知道，月光并不总是冷辉长照。
　　它还有世上最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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