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的果实

　　星期天的阳光总是那么耀眼，难以仰视，我低头看着脚下枯黄的树叶，才想起已经是11月……我叫程林果，普通的高二女生，父亲是植物学家，名字是他起的，可我不喜欢。由于父亲的学术研究，两个月前我们举家迁住日本。好在我本来就会日文，而且适应能力很强，所以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苹果~对不起，等很久了吧，我妈一定要我把那碗麦片粥全喝完才许我出来~”

　　这个女孩儿是百合子，我现在的同学，我今天就是和她约好出来逛街。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我想我笑的就象今天的阳光吧，我在朋友面前总是很快乐，至少表现的很快乐，因为他们是我最喜欢的人。

　　“那，苹果~我们就从那家店逛起吧~”百合子拉着我向一家饰品店走去。

　　哦，对了，可能大家会奇怪为什么她叫我苹果。因为我的中文名字林果的发音linguo和日文苹果（りんご）的发音lingo很象，所以同学们都叫我苹果，相对父亲起的名字我到比较喜欢这个。

　　百合子很爱逛街，我却对此兴趣平平，或者说我对什么都兴趣平平。不过我很乐意看她高兴的样子。旁边的小孩儿在向母亲所要玩具，那母亲明显不想买，可小孩子又哭又闹吸引了很多过客的目光。我不喜欢这样的小孩……我想我看他的眼神一定很可怕，因为当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后就停止了哭声、放弃了玩具，跑了出去，那个母亲在后面追着。

　　“终于出去了，”身后传来百合子的声音，“我最讨厌小孩子了，总是这样。”

　　我轻轻地笑着，心想她小时候也一定是这样，因为百合子的母亲很疼爱她。对能够撒娇的孩子我总是有点嫉妒，因为我从来不懂要如何去撒娇。

　　百合子终于逛够了，于是我们在麦当劳坐下准备吃午饭，这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

　　“苹果什么都没买。”百合子的嘴里还叼着吸管。

　　“啊，没什么要买的东西。”我专心于手中的汉堡包。

　　“恩……”百合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看来没办法只顾汉堡了，“怎么了？干吗盯着我瞧？你爱上我了？”

　　“哈哈~苹果讨厌~又开我玩笑~”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我这样的人居然被人于幽默挂钩。

　　“我只是在想，养一个苹果这样的小孩儿也不错~”百合子说的那么认真，好象她已经是别人的太太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啊？”我也装做很认真的样子。

　　“讨厌~~~~~人家还没有男朋友呢~~~~~~”

　　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我想，其实那个时候我是在逃避话题吧，我一向不喜欢有关家庭和孩子的话题。我很明白百合子的意思，我是很好养的小孩儿。是啊，母亲也常在别人面前炫耀：我们家林果从来没让我操过心，学习好，也从来不要东西等等。每次在这种场合我都不做声，但心里却在冷笑：你当然不用操心，因为你几乎没在养。

　　我不知道别人的童年是怎样，但从我有记忆起就对父母没太多印象。父亲要做研究，母亲是铁路员工一年也回不了家几天。我从小就在不同的人家住，奶奶家、姥姥家、姑姑家、姨家、舅舅家……我想我的适应能力是从小被培养出来的吧。亲戚们对我都很好，他们的孩子也总缠着我这个姐姐，在大人眼里我是很乖巧的孩子，因为我很清楚，他们是别人，他们给我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但不能要求别的。没人想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大家只想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这样他们才愿意让你住下。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别人不打扰我的生活，我也不打扰别人的生活。我一直认为只有父母才是撒娇的对象，可当我15岁，我母亲离开工作岗位把我接到家住时，我才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撒娇了。我象住在别人家一样住在自己家，过着与家人互不打扰的生活，我母亲到是很得意养出我这么乖巧的孩子，可我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发现我不吃青豆。

　　不过，不懂得与大人交流的我到是很受同龄人的欢迎，所以我很喜欢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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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苹果~外找~”

　　听到同学的声音我抬头看向门口，一个中等个子的男生站在哪里，我旁边的几个同学在起哄。

　　我跟那个男生走到楼道，“有什么事么吗？”离近了，看清那男孩的脸才发现他长的很帅，整齐的短发，一副家教很好的样子。

　　“你好，我是2年A班的藤崎永也，”男孩儿笑的很温暖，我喜欢这样的笑容，就象冬日的阳光。

　　专注于他的笑容，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等我回过神，发现他正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自己有点失礼，“啊，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男孩又笑了，“又走神了~我在问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又？我经常走神么？等等，他说什么？交往？我有点奇怪，确实是奇怪，因为虽然我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要跟我交往。也许因为我性格象男孩儿，不爱说闲话，也没那么多麻烦事，所以男孩儿都喜欢把我当哥们儿。

　　“我知道这很突然”男孩儿又说话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自己笑的这么好看的，“你可以考虑……”

　　“不用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说……”男孩儿终于不再笑了，我想他一定是以为我要拒绝，这到让我忍不住嘴角上扬。

　　“无所谓~”

　　“恩？”男孩儿显然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是说可以交往，我无所谓。”是的，无所谓是我最喜欢说的话，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什么都无所谓。

　　“啊！”男孩儿有点吃惊的样子，“那，放学后我来找你？”

　　“好啊~”说完我便往教室里走，我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可是午休时间快过了，我要回去在桌上扒一会儿。

　　“苹果~苹果~”

　　刚进教室就看见百合子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招呼我，我的午睡看来是没戏了……

　　“苹果~苹果~藤崎君跟你说什么？”百合子瞪着好奇的大眼睛。

　　“你认识他啊？”

　　“啊~~~你以为谁像你啊~除了自己班的同学谁都不认识，”百合子一副万事通的样子，“2年A班藤崎永也，B型血，176cm，他可是个帅哥哦~”周围的女生也附和着，日本女孩子还真是厉害。

　　“喂~喂~他到底说什么啊？”

　　“也没什么，只是要跟我交往”，我捂住耳朵，但即便这样还是能听见那些尖叫和议论，我一直觉得日本的语言就是为动画片而生的，就象我觉得英文是为了计算机而生的一样。

　　百合子突然抱住我，“不要~竟然抢走我的苹果~”

　　我赶紧拉开她，“小姐~我可没心情陪你GL~”

　　“你才GL呢！”这种话对百合子很有效果，因为她虽然是BL的崇尚者，但却坚决抵制GL。我不明白两者有何区别，她的理由是：我不知道两个女人有什么可恋的！

　　“真想不到呢~藤崎君居然喜欢苹果，”百合子看来已经接受事实了，周围的人也都散开了，“不过，我没想到苹果会答应，” 百合子使劲盯着我，“你不是都不知道这个人么？”

　　“我想既然他喜欢，交往也无所谓，反正他人也不坏不是吗？”

　　“恩……苹果好象很会看人~”

　　“还好啦~”我笑了笑。因为从小，寄人篱下的我就很注意周围人的看法，即便语言演示的多好，人的眼睛也会出卖他们的想法。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便习惯性的先看人的眼睛，是不是可交的人，看眼睛就知道了。

　　“苹果！”百合子突然认真的看着我。

　　“什么？”

　　“如果你是男生，我一定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呵呵的笑了，百合子也笑了。其实，这种话我听的很多，“如果你是男生多好”、“你要是男生我一定嫁给你”我是很有女人缘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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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后我和藤崎一起回家，我没问他家是不是顺路。

　　“林果？你在想什么？”

　　我有点惊讶，在这里，我的名字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标准的中文发音念出来，“你会说中文？”

　　“呵呵”他又笑了，“不是的，你刚来的时候我就注意你了，虽然你总跟朋友有说有笑的却会时不时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你，所以就向别人打听你，名字的读法是我特别练习的。”他说的很自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脸红，甚至连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书上不是说被表白的时候会很紧张么？我有时怀疑自己是否有感情。

　　“谢谢，我很高兴。”我有点奇怪，虽然我不喜欢林果这个名字，可在这异国他乡听到自己中文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我竟然有点高兴。

　　之后他说的话我一直没有注意，因为我一直在想他的话，有关我发呆的事情。我想起来好象自己是有这种习惯，当周围过分吵闹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不在这个世界，很自然的就出神了，可回过神来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觉已经到了我家门口，我说过再见就向家里走去。

　　“林果！”藤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什么？”

　　“这周六你有时间么？”

　　“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逛逛。”他真的很爱笑。

　　“好啊。”我想交往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男孩儿、女孩儿一起回家、逛街、看电影、吃饭。

　　“还有，以后叫我永也就可以了。”那笑容可真是让人觉得舒服。

　　“恩”我答应了一声就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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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10点20我们约在电影院门口见面，准备看半点的那场电影。我10分就到了，因为我讨厌迟到，宁可我等别人也不愿别人等我。

　　“林果！你真早！”15分的时候永也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经叫他永也了。“我以为女孩子都很爱迟到。”为什么这笑容我就是看不腻呢？

　　“我不喜欢迟到。”不过我想要是百合子一定会迟到的，我想。

　　“我们都先到了，怎么办，还有一刻钟。”永也看着手表。

　　“进去等就好了。”只有15分钟而已。

　　“那是浪费时间~走，我们去那边~”

　　永也带我进了旁边的游戏厅，打地鼠~~~~~我今年16了！他居然要我在大庭广众下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林果！开始了啊！”他到是很认真的样子。

　　我有点被永也感染了，在他的笑容里……我没想到自己会在公共场所笑这么大声，也没想到公然使用“暴力”竟然这么过瘾~

　　电影还不错，是部轻喜剧，女主角很漂亮，但我不喜欢男主角……永也却说如果男主角不那样就没人笑了。

　　吃饭的时候永也说他喜欢冬天，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下雪。我说我喜欢夏天，因为我喜欢太阳。

　　之后，我们又去了那间游戏厅，不过这次是去夹娃娃。永也真的不擅长这个，我实在不忍心看他浪费银子就从他手中抢过了操纵杆。永也看我夹的这么顺手，自己却老夹不到，有点沮丧，我只好把夹到的一只难看的绿青蛙送给他，也算是一种安慰。

　　下午我们回家时路过中心广场，广场角落有一棵很大、很漂亮的松树，我停下来看了一下。

　　“一个月后会亮哦~”永也笑着说。

　　“亮？”

　　“是啊~再一个月就圣诞节了，平安夜时这树上会挂满彩灯。”

　　“这么大的树挂满彩灯会很漂亮吧？”我仰望着树顶。

　　“是啊，到时候我带你来看~”

　　嘈杂的声音响起，我们向路边让去。最近的游行很多，开始只是学生不满政府而发动的游行，可后来不知怎么演变成大规模的民众暴动了。说是民众，其实都是不知哪里来的流氓，有的甚至拿着枪。

　　永也显然也很讨厌这种场面，所以我们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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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吗？藤崎过去的女朋友自杀了！”

　　最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百合子，我才知道永也初中曾和一个女孩儿交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毕业前就分手了。据说那个女孩儿一直都喜欢永也，还不时来找他，听说他有新的女友后竟然自杀了，不过被救活了。我不知道人为什么想死？虽然我6岁的时候也想过自杀，但我忘了原因……永也有两天没来学校了，好象是在医院照顾那个女孩儿。

　　“苹果，”百合子很担心的样子，“你没事吧？”

　　我放下手中的数学书，“我为什么要有事？”

　　“藤崎啊！他两天没来学校了！都在照顾那个女生，虽然我觉得她自杀不是藤崎君的错，可藤崎竟然一直在医院陪那个女生，我想多少有些自责，闹不好会因此和那个女生复合啊！”

　　其实我也很明白，出了这种事永也多少会有点自责，毕竟对方是因为自己自杀的。最近的流言也很多，都是关于永也和那个女生的，说永也抛弃那个女生后，那个女生怎样哭泣啦，多么可怜之类的。周围异样的眼光，就好象我是第三者。

　　永也回来上课是一个礼拜后了，放学后他依然送我回家。

　　“林果，”永也瘦了很多，脸上也没有那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了，“你没什么要问的么？”

　　问什么？问你跟那个女孩儿为什么分手，还是问你们是不是要复合？我不知道我应该问什么“她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没有危险了，不过她现在精神还是很不稳定，医生说要多静养。”我看着永也的眼睛，里面写满了自责与不安。永也继续说着，“跟她分手是因为觉得和不来，可我没想到她这么喜欢我。”

　　“永也，”我笑了，笑的很温柔，仿佛是在代替永也般的笑着，“我们分手吧~”

　　我看见男孩儿惊愕的眼睛，欲言又止微颤的唇。但我并没有等待回答，只是转身离去了。我想我的存在对现在的永也是一种妨碍吧，我不想妨碍任何人，这是我的原则。这样做，对感情欠缺的我来说只是回到原来。而永也跟我一起始终也会厌倦，人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怎样都没有关系。不过，还真是短暂啊，我们的交往……

　　之后的日子过的很平常，听说那个自杀的女孩儿已经出院了，而永也也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在交往，但那已经与我无关了。

　　虽然我一再解释是我提出分手的，可百合子还是认为是永也背叛了我，到现在还对他怒目相向。

　　今年的圣诞是星期日，大家商量平安夜开Part的事。正好百合子的父母那天不在家，我们准备在她家闹个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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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冷并没有冻结暴乱的人群。我走在街上为晚上在Part上要表演节目的事情发愁。

　　去百合子家之前我决定先买些吃的，所以提前出门了。之后看时间还早，就在公园的藤椅上仰望干枯的树枝。渐渐地，天空已转为深蓝色，当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脸上，是雪。我抬头看着天空，细小的雪花从蓝黑色的画布上飘落，穿过灰棕色的枯枝，竟然这么的美。我迈开了脚步，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走着，但方向却不是百合子的家，而是中心广场。

　　我想起了广场上的圣诞树，想起了那个不完整的约定，想起了永也的笑容……

　　当我喘着气站在广场上的时候，眼前是已经亮起的圣诞树，以及树下的永也……他依然温柔的笑着，宛如冬日的阳光。棕色的围巾垂在胸前，驼色的外套上撒满了白色的雪片，纽扣上拴着难看的绿色青蛙。

　　我想笑，可脸上湿润的感觉让我知道我哭了，那温热的液体令我清楚的知道我的体内也是热的。

　　永也走近我，捧起我的脸，吻掉我的眼泪。我却象个不懂事的孩子，他越吻，我的眼泪越多，最后就一直抱着永也哭……

　　第二天下午到百合子家道歉的时候被她骂了足足半个钟头，说所有人都在等我开饭，结果我居然没来。当她听说我跟永也和解后到是很高兴，不过她并没有放弃惩罚我的机会，命令我陪她去买东西。

　　走在街上，百合子不停地打听昨晚的事，我觉得她那副表情十分有趣，所以不停的笑。百合子说我受了爱情的滋润笑都笑得比原来好看，还说什么她的酷酷的苹果不见了之类的。

　　回家的路上听到了枪声，我们两个转身想看个究竟，原来是暴动的人群向天空乱鸣枪。

　　就在这时，我感到头部受到某种冲击，整个身体向后仰去。我听见百合子的尖叫，竟然想到比父母早死是最大的不孝。眼前浮现出永也的笑容，他昨晚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明年再来你可别这么哭了……那一刻我想起王菲的暗涌：曾多么想接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有缘份，我的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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