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起

　　竖日晨，白洛怕凤颜会出什么事，很不容易地在辰时末刻便起了床，却发现凤颜并无异样。她身后的云安倒是穿了件藕荷色新衣，还扑了些胭脂水粉。
　　“小云安今天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呀，还学会打扮了？”白洛笑嘻嘻地看向云安，小仙侍却没搭理他。
　　“今日是云安六百岁生辰。”凤颜瞪了白洛一眼。
　　白洛早就习惯云安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反倒对凤颜能出来解释挺惊奇的。“六百岁，成年了啊。”他点点头，飘向了小仙侍的脑袋顶：“你今天的新衣服不错，只是头上的桃木簪子太素了些，我一会和明辰去给你挑挑好的，顺便就当生日礼物了哈。”
　　“还是不劳白洛君费心了。”云安不等凤颜发话，自己便不冷不热地怼了回去。
　　凤颜白了白洛一眼：“明辰什么时候起床？”
　　“殿下啊，明辰已经坐在湖边看了七年了。亏你还一直等，我还以为百花主是在蒙咱们。”
　　凤颜没搭理他，径直坐在湖旁开始了早课的修行。云安也端坐在她的身后，二人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吐纳六十四个周期，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你可以滚了。
　　白洛很知趣地滚了。
　　他很快就和明辰在百花宫饭菜味道太淡的事情下达成了共识，很自然地下界搓一顿。先去朱雀门外的铺子吃了两张牛肉饼，又趁着阳光大好去王婆的茶肆喝茶消食，等吃饱喝足已经日近中午。
　　“吃饱了，回去睡午觉？”明辰吧唧吧唧口中的桂花露饮，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白洛倒是欣然同意了，但感觉还是缺了点什么……“诶不对，咱们下界不是来给云安买生日礼物的么？”
　　明辰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于是二人溜溜达达到了东面坊市，对两旁的小店东看西看，本挑中一根琉璃花头簪，却又心疼怀中越来越扁的钱包。思来选去了半天，还是咬牙买了下来。
　　卖钗子的小铺老板看到了两个神仙，还以为能大赚一场，瞬间小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带着西南的口音向白洛献殷勤：“神仙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白洛晃了晃手中的簪子：“没看见吗？就要它了。”
　　老板脸上晴转小雨：“就这些？”
　　白洛苦笑：“你以为是神仙就很有钱吗？”扔下几个铜板，接过老板包好的钗子大步流星地走出坊市。
　　好不容易挤出了人潮涌动的市场，随意漫步到了外城的民居。碧草青青，榕树参天，阳光稀稀疏疏地落下，光线暗了下来，也显得清净。
　　倏然间，昏暗的天空飞来一束白红混合之光，白洛眯着眼睛望去： “今天没有带夜兽来，它怎么自己跑下来了？”
　　明辰挠挠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夜兽心急火燎地从天而降，没有向往常一样悠闲地腻味在白洛身旁，而是直接扑进白洛怀中，将嘴中的信递给了主人。
　　白洛有些诧异，问着夜兽：“凤颜出事了？”
　　狐狸没理白洛，而是拱了拱他的手示意赶紧快拆。
　　这是一封密信，纸上空无一字，白洛二指闪出一道蓝光印在纸上，字自然浮现上来：
　　速回。
　　只两个字，简单明了，没一字废话，确实是凤颜的作风。
　　白洛蹙起眉来，没有再犹豫，抄起夜兽与明辰，一束强光跑回到百花宫。
　　他被眼前的奇景惊地说不出话来。
　　早上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居然变成了诡异的沙黄色。狂风卷起黄土四处纷飞，湖水铺天盖地想往岸上奔腾。风号浪吼，后连百花都抵挡不住眼前的危机，纷纷蔫了下去，再也抬不起头来。
　　以往平如死水、都能照镜子的云湖，此刻居然大浪滔天，四周的滚滚水浪浩浩荡荡向湖心奔涌而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湖中的游鱼拼命甩着尾巴想往外跑，却奈何不了漩涡的引力实在太大，大多都无力挣扎被卷了进去。
　　凤颜站在白洛不远处，狂风卷的她的身板有些单薄。
　　白洛赶紧让明辰通知百花主来这里设置结界，以免湖水继续上涨漫延到两岸。又快步上前吩咐凤颜身后的云安带着夜兽躲进房中莫要出来，云安却有些迟疑不肯走。
　　“可是，殿下……”
　　今日刚六百岁的小女孩，终究怕了。
　　白洛看了云安一眼，温言道：“把你的桃木簪子摘了吧，我给你买了好看的，回来你试试。”
　　“那殿下……还有白洛君诸事小心。”小仙侍抱起了狐狸，三步一回头地跑开了。
　　白洛此时看到如此危机的景象，却莫名兴奋起来，看来湖里真的有什么东西，没准就是什么秘籍财宝呢。等我发家致富……
　　“殿下，可习水性？”
　　凤颜瞬间明白了白洛的意思，朝他一点头。
　　白洛不在言语，暗自掐了个诀把自己笼罩一层冰蓝色的结界，然后足底一蹬，闭眼憋气一头往漩涡扎去。
　　谁知湖心的引力实在太大，刚设置的结界片刻便被巨浪打碎，身体不受控制顺着漩涡向下沉去。冰冷的湖水漫上全身，眼皮被强流压得眯成了一条缝隙。胸腔憋到了极点，一张嘴带有鱼腥味的水便往嗓子眼里灌，慌忙勉强封闭了自己的气血。湖中的光线愈发昏暗，白洛已经放弃了观察周围万物，顺着漩涡沉到湖心底。
　　突然，他发现了一束光。
　　那光线很弱，但在如永夜般的湖底中显得异常眨眼。而且那光的颜色很奇异，说不清是什么颜色，感觉像是湖底幽冥的目光。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正好挡住了那束光亮。白洛冲那道白影秘音道：“凤颜，去光源。”
　　白洛不知那里有什么东西，却感觉水流都从那个方向向外扩散，只能顶着水流连蹬再游向光亮处而去。待那束幽光越来越亮，他看清了四周莫名有个石洞，两旁石壁坑坑洼洼的。他用指尖轻轻触碰，凉丝丝的，还有苔藓包裹着全身。
　　那道光束，似乎就是从洞中引出的。
　　“进去吗？”白洛问道。
　　“噤声，听。”
　　白洛扩散听识细细听去，却觉得洞中不断散发出声响。声音低且沉，却如同龙腾虎啸，平声闷雷，震的整个湖底都为之一颤。
　　“这是……”
　　“是夔牛。”凤颜低声道：“上古神兽。青苍色，神似牛。吼叫如雷鸣，伴有光芒。”凤颜顿了顿，“应该就是它了。”
　　“管它什么牛，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白洛的脑袋已经向石洞里探去。
　　“敌不明，谨慎。”
　　话虽如此，但石洞还是得进去。越向里延伸，水面逐渐下沉，最终只停在了小腿的位置。白洛捻了个干衣咒，将上身的水珠抖搂干净，又摸摸怀中，还好，那根琉璃簪没被浪头冲走。
　　“凤颜，你说那个夔牛，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身后并无回答。
　　“许是它在看守这里的什么财宝吧。”白洛自言自语道。
　　正往前走，却感觉身后的洞口处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入水中。白洛立刻停下了脚步往后面看去。洞口太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凤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去看看？”
　　这次凤颜倒是同意了。
　　白洛与凤颜又跑回洞口，掐了个诀勉强照射出一道光来，凑近那黑漆漆的不明物，居然……像个人？
　　那人小小一团蜷缩在洞口，似是昏了过去一动不动。披散的头发盖在脸上看不清长相，只是头上那根簪子闪烁着光芒，在昏暗的湖底扎眼的很。
　　“云安？”
　　白洛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凤颜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去，将蜷缩的云安楼起来，伸二指探了探脉搏。
　　“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白洛松了一口气，迅速抱起云安跑回洞中，找了个水浅一点的位置，与凤颜共同渡了些灵力了她。
　　片刻后，小仙侍缓缓醒了过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四周，轻声道：“殿下，我们在哪？”
　　“湖底石洞。目前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哪里。”凤颜把云安的衣衫弄干，“你怎么下来的？”
　　云安低下头去，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我还是担心殿下，便进来了。”
　　凤颜刚想蹙眉说教，被白洛一下打断了话茬：“哎呀，来了就来了。反正今天云安成年生辰，说不定还有体会一个特别的成人礼。”
　　“上面如何了？”凤颜问道。
　　“明辰找到了百花主，与六十四位花主一起在湖上设置了结界，目前水势已经控制住了。”
　　凤颜点点头：“走吧。”
　　云安站了起来，向洞里的光看去：“殿下，这里面有什么？”
　　“一只大牛。”白洛抢险抢先答道：“今天说不定还有烤牛腿吃。”
　　凤颜没有理他，点亮了四周墙壁，火焰烧起浑身暖烘烘的。又走了一炷香时间，感觉声音越来越大，如五雷轰顶，大地都为之颤动。
　　“封闭听识。”凤颜吩咐道，其实就是说给云安听的，白洛这样惜命的人，不说也会第一时间保护自己。
　　前方貌似到了尽头，蓦然便高变宽，视角也开阔了起来。看这洞顶约莫有无人之高，洞边都是凹凸不平的花岗岩，布满了绿苔。光亮从水中而出，妖怪低吼的声音却消失不见了。
　　“奇怪，去哪了呢？”
　　趁凤颜上下打量之际，白洛先纵深一跃到了光亮附近。正想潜入水中好好研究研究这是何方宝物，却觉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虽然听不见声音，却感觉强大念力进入脑中嗡嗡作响。天地动荡，土石奔走，数尺高的石洞顶落下几粒碎石，有大有小，险些砸着一行人。
　　就在发怔的一瞬间，不太深的湖水中居然平地而起一只巨兽，激起巨浪滔天，形成了一道数尺高的水帘屏障挡住了视线。波涛翻涌，掀起狂风暴雨直击洞顶，眼看水势就要将白洛包围吞噬。
　　“退！”
　　其实不用凤颜这一声嘱咐，白洛已经将身子急急向后仰去，同时脚尖发力退到了十丈开外，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漫长到洞顶的洪涛如猛虎下山一般扑下来，只是拍了个空，水花只是零星溅到了白洛身上。他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借着余力脚腕一转又飘到了凤颜身边。
　　白洛没有放松警惕，立刻祭出洛眠来准备迎战妖兽。凤颜瞟了一眼他，然后也祭出自己的箜篌，又把自己的招燚宝剑递给云安。
　　小仙侍怯生生地接过招燚，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生怕自己的法力压制不住这样威力无边的宝剑。不过招燚很听话很自然地被拔出来了，法宝嗅到了妖气，立刻变的光芒万丈，火气四溢，立刻就要吞了眼前的妖兽。
　　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三人一起凝视着水中。可奇怪的是这怪物看到白洛退后，便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居高临下俯视着三个小人儿，神情漠视。
　　白洛一怔，见对面没有一点要打架的心思，才放松些警惕，开始认真地大量起这妖兽来。如凤颜所说，正是夔牛。青苍色的妖身散发着奇异而明亮至极的光芒，两只小眼睛明亮无比，瞳孔闪烁着鬼火似的绿芒。头上无脚，只有一条腿支撑着巨大的身子，看着有些滑稽好笑。
　　“可惜，今天的牛腿不够吃了。”白洛耸耸肩：“不过它为什么不来攻击咱们？”
　　“你刚才靠近夔牛，将它招惹了出来。现在你跳开，它便不攻击咱们。或许它只是不想让咱们靠近那个地方，又或许，它在守护什么东西。
　　“你猜猜，是金银财宝，还是绝世秘籍呢？”白洛与夔牛四目相对：“这样，我一会去引开它，保证它五识俱开，你再趁机用箜篌噬魂。”
　　凤颜摇摇头：“我噬魂术不行，还是我来引它，你吹箫。”
　　“哎呦呦公主殿下，引妖兽这种事还是让在下做吧。我的命不值钱，可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即使出了洞还怎么活？”
　　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让凤颜无可辩驳，只好一点头，答应了白洛的馊主意。那句话在嘴中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万事小心。”
　　白洛冲她一笑，又飞身而起，站在半空中，大喊道：“阿牛，起来打架了。”
　　夔牛的头随着白洛向上抬去，耸耸鼻子表示不解，仍旧用冰冷而漠视的眼光看着他。白洛也不再废话，挥着萧向妖兽俯冲下去。
　　有些木楞的夔牛终于明白了眼前人的来意，眼神中的漠视瞬间切换成了狂怒，身上的青芒暴起，随着一声怒吼，嘴中一道滚滚火球便向白洛砸来。白洛微微一笑，根本没施用法术符咒，腾空翻了个身，火球打到了石壁上，轰隆滚下几块碎石。
　　“嘿，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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