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起

　　天色以深，这时，本该是他揉着夜兽，打趣明辰的时候。
　　可是……
　　白洛强忍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将背上的明辰放下，看他毫无好转的趋势，脸色依旧苍白，还不断冒下汗珠，伸手向灵脉探去，周遭灵力已经被溢出大半，情况迫在眉睫。
　　他猛的站起身来，对房门大吼道：“祁揽天！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要是生气，咱们再在这里打过！”
　　陡然间，一道冰蓝色剑气破门而出，带着丝丝寒意，直冲白洛体内。
　　他不及躲闪，也凝结不出任何屏障，只好任由剑气打进自己体内，飞出三尺远，摔倒在地。
　　冰火在体内大战一场，让白洛感觉时而站在冰原，时而处于火山。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动用全身真气继续道：“你若……能救他，想打便打吧……”
　　话音未落，第二道凶猛的剑气已经从房门射出，破开狂风，席卷而来。
　　这次的剑气慢了一些，白洛有足够的时间躲闪，但他却没动，直直地伫立在此。
　　他被剑气掀在空中，又重重落地，撞的五脏六腑都换了个位置。他想再挣扎地站起来，却觉双腿发软，也不管满地尘土，就地跌坐下来。
　　“十里醉，两坛。”
　　什……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是屋内真真切切传出了声音。
　　“人放下，酒明天亥时初刻送到。”
　　白洛明白过来，这是交易，祁揽天答应救明辰，而代价是两坛十里醉。
　　“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去偷十里醉了？”
　　又是死一般的静寂。
　　白洛见祁揽天好不容易松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说好了啊，两坛十里醉，不许反悔。”
　　“明辰我给你放在外面了，他体弱，我也没教过他修行之道，你下手千万注意啊！”
　　“我走了啊……”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极为恭敬地朝大门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行至客栈门口，白洛看到至于冰山之中一般的凤颜正站在夜色中，本来还以为做梦，差点一巴掌把自己拍死。
　　她不是去查凰羽案了么？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真是不让自己逍遥几天啊……·
　　凤颜眼力极佳，在黑夜中也能看清白洛白衣上多有破损，嘴角还挂着血迹，一副狼狈的样子，眉间一挑，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洛看不清她，却分明感受到了这句话浓浓的嘲意。
　　这只不近人情的怪鸟，什么时候都学会嘲讽他了？
　　“寻仙阁出了点事，没关系。”
　　“你有事瞒我。”凤颜仍然不依不饶。
　　“有跟你没什么关系，说了你也不知道。”他抬头看到黑暗中凤颜冷到极致的眼眸，下意识地一哆嗦：“祁揽天知道吗？寻仙阁第一高手，我跟他打了一架。”
　　“你被打？”
　　白洛愣了几秒，看着凤颜一脸严肃，只好点头：“对对，我被打。”
　　说起来，刚才祁揽天拍的那两掌，却让自己被火烧的冰脉重新凝聚起来，可以感受到体内正在培元。
　　他这般想着，没有注意到凤颜的冰眸突然化开，嘴角竟漾出一丝笑意。
　　“明辰呢？”
　　“他……先睡下了。”白洛讪讪一笑：“对了，你不是查凰羽案么？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凤颜叹了口气，“咱们只考虑了南宫墨对于这件事可以得到的利益，却高估了他的能力。”
　　“凰羽，只有凰族人可以凝结出。寻常人都是仿不出的。”
　　白洛哑然。
　　“可是……当年凰族虽然名义上是被灭族，可总有人会活下来啊，万一是南宫墨利用了他们……
　　“不会的。”凤颜摇摇头：“倘若他宫中留有凰族遗人，但那几日是长风成人宴，所有人员都是经天族报备的，他带的所有弟子都有明确身份，这是无法伪造的。”
　　“也就是说，南宫墨虽然有动机，却没有能造出凰羽的能力？”
　　凤颜点点头。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所造的凰羽，本身就是假的，只是我们没有察觉？。”
　　“那日你破坏结界进来时没有并凰羽图案，说明他只能在那期间动手，但他一整天都与父君在紫霄殿叙旧。”
　　白洛彻底死心，这条线索算是全断开了。
　　“可是除了南海，其他人都不具有这样的动机……”
　　“话虽如此，但神族有太多有很多复杂的关系咱们还未可知。”
　　“此人目的还不清楚，但我有直觉，他不会就此收手。”
　　凤颜默许了这个想法。
　　“那你呢？关于我母妃的案子在寻仙阁算是查不下去了，有没有新的思路？”
　　“其实杀害芩暮……娘娘的人可能就是来自寻仙阁，但未必是交易，而是私人恩怨。她要是与寻仙阁人结仇，多半是在上天宫之前，也就是在百花宫当掌花仙时。这些往事，想来百花宫的百花主流玥会比咱们更清楚些，你虽然跟百花主不熟，但总是有一层交情的，我想你要是问她的话，应该能得知结果。”
　　“那，咱们下一步去仙界百花宫？”

　　第二日再上天虞山，心境与昨日已经大为不同。
　　祁揽天此人虽然生性古怪，但起码做事还是有保障的，若他说能救明辰，那今天臭小子便一定能活蹦乱跳地跑回自己身边。
　　爬上高台，来到祁揽天居住的小院，虽是春日却是荒凉一片，只有门口几丛野草，看不着一棵像样的花草树木，活像个墓园。指不定半夜三更曾经在祁揽天剑下的孤魂野鬼还得跑回来跟他说道说道，想想都觉得阴森可怖。
　　他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静寂。
　　白洛见怪不怪，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大师兄，我来送酒了。正宗十里醉，绝对没有掺水……”
　　门咣当地被打开了，祁揽天缓步从屋内走出，面容不带一点表情，那左脸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明辰呢？”
　　“已经把他送回去了，顺带将这两日的记忆抹去了。”
　　白洛嘟囔了一声好，跟两坛十里醉做了最后的告别，放在了院子中央的八仙桌上，道了句：“交易完成，那我走了啊。”
　　“还没完。”然后白洛便被一阵强风吹着走不动道，被迫着调转过身来，再看祁揽天已经坐在了石椅上，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只白瓷酒杯，已经自斟自饮起来。还瞟了一眼白洛，道：“坐着，陪我喝酒。”
　　啊？
　　白洛感觉浑身一僵，身体就像被控制一般僵硬地走回了小院中央，又一把被祁揽天摁在椅子上。
　　“那……那行，我陪师兄喝两口。”
　　白洛坐在祁揽天对面，打开酒塞，一股混合数种浓郁的花果酒香扑面而来。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沾了沾唇突然想到一件事： “哦对了，上次月圆夜，刺杀冥昭的人是你吧？”
　　祁揽天不语，算是默认。
　　“为何要杀他？”
　　“交易。”
　　“谁的交易？”
　　祁揽天不答。
　　寻仙阁确实有规矩，从来不透露交易人的信息，即使是同门也闭口不谈。
　　罢了，想知道还是自己去查吧。
　　桌上没有吃食小菜，也没有聊天话题，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各自怀揣着心事，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大……师兄啊，你怎么就想起来……要喝十里醉了呢？”酒劲渐渐涌上，白洛感觉现在头重脚轻，舌头也捋不利索，饶是暮春的风拂毫无凉意，吹的人头更晕，心更乱。
　　“想喝。”祁揽天倒是没结巴，相当简洁地回答。
　　“为……为何想喝？都说借酒消愁，你……难道有愁？”
　　祁揽天没支声，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一股脑咽了下去。
　　若天君叶庭看到他们这般不爱惜十里醉，大概会气疯吧。
　　”吓人么？”祁揽天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啊？” 白洛猛地抬头。
　　“我说脸上，吓人么？”
　　白洛努力聚焦晕晕乎乎的双眸，看着祁揽天左脸那道青疤，若在往日，他一看到这道疤痕就会忍不住一哆嗦，但不知今日为何……总之就感觉没那么怕了。
　　“大师兄啊……话说你这疤到底是哪来的？你说你灵力那么高强，谁打的过你，又谁能在你脸上划啊……”
　　祁揽天突然咧开嘴笑了，许是他太久不笑一次掌握不好力度，让整张脸看起来更加狰狞。那笑声也是白洛从来没有听过的，似幽灵回荡，阴气四散。
　　“她敢划，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凶的人。”祁揽天甩了甩酒坛发现一滴不剩了，便把坛子往地上一摔，又要去打开另外一坛。白洛连忙扑上去按住祁揽天的手，道：“十里醉，我好不容易偷出来的……你可省着点喝。”
　　祁揽天长袖一挥甩开白洛，道：“来世间一遭，省不得。”
　　白洛醉着酒连坐都不稳，刚才被祁揽天一推差点栽在地上，赶紧双手扒着石桌挣扎地起来，亦没听清刚才所说。
　　“那个……划你脸的……是什么人？”
　　祁揽天食指微抬指了指：“就在天上。”
　　“天上？”白洛扬起头，“这不废话嘛，不是上神怎么伤的了你……。”
　　祁揽天晃了晃头，极为认真地纠正：“是仙。”
　　“仙啊……什么仙？”
　　“掌花仙。”
　　“掌花仙？用手指一点就能开花那个……哈哈哈大师兄你开什么玩笑，那种品阶低等女神仙怎么能伤你……”
　　“她很厉害。”
　　“诶？”白洛猛地想到什么：“大师兄，那个仙……漂亮么？”
　　祁揽天半晌不语，静静点了点头。
　　“那那那……她叫什么啊？”
　　“她叫，愫儿。”
　　“她伤了我，没跟我说抱歉。”
　　“但其实，我骗了她，所以，我也要去跟她说抱歉……”
　　“啥？”

　　“喂，你怎么这么能睡。”
　　白洛猛地从梦境中醒来，一瞬间便感觉头要炸裂般生疼，抬手用二指掐住人中穴揉了揉。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四处寻找吵他起来的说话之人。只看见不远处椅子上坐了个人影，面容看不清，一脸嫌弃的情绪表达的还是很呼之欲出的。
　　白洛使劲掐了下大腿，确认这不再是梦。
　　然后所有的呵斥笑骂担忧惧怕都转成一句：“明辰。”
　　明辰瞟了一眼他，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碗递到他面前，一脸嫌弃：“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味这么重。”
　　一碗极浓极酸的醒酒汤下肚，白洛的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明辰啊，你觉不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
　　“没有啊。”明辰被稳得一脸蒙圈，“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白洛叹笑。
　　“那你昨天到底跟谁喝酒去了？还喝了那么多？”
　　白洛锤锤脑袋尽力将一片片碎开的记忆重新修补，被自己昨天的经历惊的瞠目结舌，连自己都怀疑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更不要指望外人会信了。
　　“大师兄，那个仙漂亮么？”
　　他居然点头！
　　祁揽天一辈子只会打人，却从来没见过他夸赞过谁。
　　怪不得大师兄的性格如此孤僻，原来是为情所伤啊……
　　白洛一想到祁揽天这张冰山脸也有为谁冲动的那一刻……罢了幻想不出来。
　　他记得祁揽天跟他说过那掌花仙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愫，好像就是这一个字。
　　可是不对啊，既然是名字怎么没有姓呢。
　　即是如此，白洛还是为自己回忆出来的那些东西感到……震惊。若是和潮汐师姐、和小十三、和老阁主讲，他们大概都会觉得我疯了吧。
　　殊不知是谁疯了。
　　“哦对了，我看大冰山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她刚说要上界查什么东西啊。”明辰不禁抱怨道。
　　“她回不回来又不找你的事，你抱怨什么。”白洛将空碗递给明辰，“她回来啊，只能给我添麻烦。”他拿碗的手突然一怔，“诶等等，这碗醒酒汤，谁给我熬的？”
　　“反正不是我。”明辰一秒否认，“早上起来我就看它在房门口了，也没过问。”
　　“没过问你就拿给我喝？也不怕是有心之人存心害你哥我，万一这里头有断肠草什么的我不就没命了……”
　　“你很厉害么？那么多人想害你……”明辰撇撇嘴。
　　“放心吧，没毒。”突然间从门外传来声音，不知何时门上多了一个人的剪影。
　　虽然这声音也和自己相伴快一年了，但乍一听起来还是那么冰凉刺骨。
　　“你怎知没毒？莫非是你亲自熬的？”
　　门外人被噎了一下，随即冷冷道：“我可不想和一个浑身酒气的人说话。一会来找我。”
　　白洛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推门进了凤颜的房门。
　　“什么事？”
　　“你昨日为何喝酒？”
　　“你管的倒是多，连我喝酒都要问……”他感到了雪山之巅般的压力，话锋一转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去找寻仙阁的师兄喝了点酒……”他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房间中只有凤颜一人，奇怪道：“云安呢？”
　　“她上界了，明日去百花宫。”
　　“明日？那么快？你怎么救不能消停会啊，好不容易下趟界，人间还没好好逛逛，何必又赶着去百花宫。”
　　“你不想知道真相么？”
　　“说实话，若是在以前，我对别人的闲事从来不过问的，不过查了那么长时间，我也有些好奇真相了，不过这件事扑朔迷离，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还不如不着急慢慢来，你越想知道，便越得不到。”
　　凤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收拾东西，明天上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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