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起

　　——天元十万零五载，天族二公主凤颜，修为精进，法术卓群，今已成年，且修为破第四境界，依《天律》下凡三月，体验民间疾苦，感受世态炎凉，望斩邪除恶，与人为善，扬天族之大德。
　　一夜间，朝野轰动。
　　没有人能料到，最不起眼的天族二殿下，居然成为了众皇子里第一个下界的人物，法术年轻一辈佼佼者，几乎没有前人能在一千岁之前破四境下凡历练。
　　既是几乎，也不算全然没有。只是上一个一千岁之前破境的少年奇才，在步入人间后便神奇消失了，虽然当时也算轰动上下三界，但时间一久总会被人从记忆中淡忘。
　　冷清许久的若霖宫，突然成为了名胜古迹般人潮攒动，明辰看着若此刻在宫外的广场上收起门票，赚出的钱来应该能吃好几顿大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天将打扮的老仙负手站着，面色阴鸷，从他身前身后的人似乎都看见他极其糟糕的神情都自觉地绕道而行。这时在他身侧挤过来一个很没眼力架的中年男子，拱手一笑：“小神南宫墨，见过鍪日元君。”
　　老仙转过头去，在脑海中回荡了片刻这个名字，豁然开朗：“原来是南海水君，今日可是来朝贺公主破镜的？”
　　“是。二殿下还不到一千岁就能突破四境，着实不凡。在四海之内的年轻上神中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平时她行事低调，我也鲜少注意，今日倒想仔细一看。”
　　鍪日元君轻蔑地嗤鼻道：“一直没听说过二殿下的法术如何精进，今日突然破境，指不定是用了一些别人不敢用的法子罢了。不过老朽听说三千年前还出现过比她更早破镜的天才少年，不过后来好像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南宫墨双眼亮了起来，“元君说的可是凰族的三殿下凰栩澜？莫非您认得此人？”
　　老仙面色不改，嘴唇翕动道：“你们这些小辈自然认不得，在老朽那时，他也是出了名的人物。一百岁就能信手拈出火花，不到一千岁便观雪破镜。按说凰族并没有破四境下界的规矩，但他破镜后便入了凡间，好像凰族被灭族的时候他也不在场，许是侥幸逃了一命……”
　　南宫墨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是否有人听着，看周围人神情并无异常，捏了一把汗，低声道：“鍪日元君可确定，这个凰栩澜没有在灭族人群之中？”
　　“当时天族援军赶到为时已晚，但后来清点死者时好像还真没有见到三殿下。”
　　“元君可知晓，近日天宫结界莫名被破，而留下一片凰羽一事？”
　　鍪日元君瞬间明白过来，“自然知晓，那片凰羽便是我巡逻时无意间看到的。水君的意思……”
　　“此事先莫要声张，待我禀告天君陛下，他自有决断……”话音未落，却被一个推门声打断，人群又上前挤了两步，但出来的却不是头戴凤冠的四境女上神，而是一名小仙侍。
　　云安看到门外的诸多上神也没有畏惧，不卑不亢地微微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祝贺好意公主心领。只是公主昨夜破镜，明日即下界，今天要稍作休息，无法设宴款待，请回吧。”
　　众仙嘴还没有张开，仙侍就咣当把大门紧闭。
　　四境下界，这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少说也要宴会三天、游行两日，怎的搁在二公主身上，就跟盗贼逃难所差无几？鍪日元君皱起眉来想。
　　南宫墨叹气，“本来想一睹殿下风姿，既然公主并无庆祝之意，我就先行告辞了。”
　　“水君慢行。”
　　南宫墨顺着褪去的人群向外走去，似无意般向不远处的云端瞟了一下。

　　西南方向云端之处，站着一个白衣年轻公子，依旧往日云淡风轻的笑容，饶有兴趣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黄远宸师弟今天怎么出来了，凤颜不在若霖宫吗？”在云端背后，悄然站着一个鹅黄罗衫，虽一口一个“师弟”称呼，但稚气未褪的声音与面容让白洛至今还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她一早便出去了，好像去面见天君。还有啊，师姐以后不要叫我黄远宸了，这里是天族腹地，人多眼杂，莫要被人看出破绽为好。”
　　“哦。”潮汐嘟囔一声，“我怎么刚才听若霖宫的仙侍说凤颜明天就要下界，为什么那么急？”
　　“我也没有想到，她大概想尽早处理完吧。看来你我今天晚上就得走了。”
　　“唉，本来还想在天宫多玩几天。天君的紫霄殿我还没参观过呢。那好吧，今夜亥时，北天门见。”说完人便没了踪影。白洛低头笑了笑，潮汐尤其喜欢用来去无踪的幻影术，到底还是小孩子风风火火的心性。
　　笑容逐渐收回，他眯着眼睛，思索着刚才的对话。
　　南宫墨，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天宫，岁缘殿。
　　凤颜跟着仙童走到了这处宫殿，漠然地咀嚼着这陌生的名字。
　　这是天君供休息的宫殿，她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母妃在世的时候。
　　自从芩妃去世后，她与父君说话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
　　天君大概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不愿常见，她也明白这点，便在笄礼后将寝宫安排的尽量离天宫远一点。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可昨日却听到仙童传信，今日要与父君在岁缘殿用午膳。
　　大概是因为凤颜破境下界的缘故，做父亲的多少都要问候两句。只是父君从来不过问她的修为进展，突然听说她破了四境，可能会吓一跳吧。
　　不光是他，大概三界之人都有被吓到。最不受重视的凤颜殿下，怎么成了第一个下界的？
　　她刚想迈进岁缘殿，但听里面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但她现在突破四境，听力、眼力都大幅度提升，稍一凝神便能听清里面的一举一动。
　　“说好今天一家人一起吃饭，叫她一个外人来做什么？”一个少年的声音略显稚嫩，说话的语气也如同赌气的小孩，幼稚可笑。
　　“楚擎！她是你我的长姐，一家人吃饭不叫她还能叫谁？”声音成熟稳重许多，但仍能听出年纪不大。
　　“哥，你还让我注意言辞。你到底和她一家还是和我一家啊？”
　　“你小点声！声音那么大是故意想让父君听到的吗？咱们兄弟二人都是母后所出，父君又很少纳妃，只有王姐一人是芩妃之女，在天宫本来就有诸多难处。再说这次是父君让她过来的，你不想让她来，是要违背父君的意愿吗？”年长者很快用做兄长的架势震慑住了楚擎，
　　凤颜冷冷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眼底又冷了几分。
　　她早就习惯了。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仙童仙侍，都是很常见的话。
　　她默默地收回迈进大殿的那一只脚，又刻意地等了一会，才再次进入。
　　”——二殿下到！”门口仙官报到。
　　“王姐来了，快坐吧。父君母后正在和十二肖神议事，还要有一阵才能来呢。”两个少年站起身来，不过只是一个是主动站起来的，另一个是被拎起来的。
　　“长风楚擎，你们都来了。”凤颜尽力把眼中的冰冷收敛几分，放的柔和一些，但还是挤不出笑容来。
　　她坐在仙藤椅上，目光定格在了长风身上。她上一次见到他刚成人礼的少年，刚六月有余便能看出太子风范与气概了。翩翩少年悄然成长，气宇轩昂，气度不凡。
　　旁边的楚擎显得稚嫩很多，眼神中是与他的母后一般的敌意与不屑。凤颜也不理会，在紫藤木桌上发起呆来。
　　——“天君天后到！”这次仙官的声音更加洪亮，里面的三人急忙站了起来，整理好褶皱的衣角。
　　叶庭换上一身便服，少了几分平日镇坐在紫霄殿上的威严，恍惚一看像极了慈父的模样，但没有一个孩子乐意亲近这位父亲。
　　天后本来脸挂笑意，看到凤颜后不禁黑下脸来，但想想也能知道这是天君的意思，自己也不敢多说什么。
　　“都坐吧。今天是家宴，不必拘谨。”天君先坐在主座上，众人才敢坐下。两旁的三十六个仙侍开始上菜。
　　不多时，二十四道菜、十二道点心已经上齐，仙侍递上新茶漱口，随即都退去，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了一家五人。
　　只是看上去更像一家四人，加一个外人。
　　“长风，近日功课做的如何？是否都按师尊的要求修行？”
　　“回父君，孩儿一切听师尊地安排。近日加紧练剑，修行已经到了三境中。”
　　“你要记住，你是天族太子，要时刻比别人都出众才行。”长风早就习惯了父亲的说教，只是回答了声是，也没在意。
　　叶庭看了眼楚擎，少年只顾着动筷子，也没注意父亲投来异样的眼神。
　　“楚擎！”天后看出了不对劲，喝住儿子。
　　“母后何事？”楚擎嘴中塞着桂花紫米团，囫囵不清道。
　　天君摇摇头，想来问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没什么用处。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将目光照在了凤颜身上。
　　那目光，有审视，有疑虑。
　　“最近朝中因凰羽之事对凰族颇有看法，本君怕也连累到你，不然，这子虚乌有的婚约还是退了吧。”
　　想来这才是他今日举办家宴的主要目的。
　　凤颜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竹笋刚想送入嘴边，迟疑了一刻才反应过来父君是在叫他。想起那些人在时争相巴结人死后各踩一脚的朝臣们，不禁心生厌恶：“敢问父君，他们如何说凰羽与凰族？”
　　凰族蛮人，九固五山蛮地，因为当时灭族没有相救的事怀恨在心，趁机复仇。
　　她早就知道这些传闻，只是想从她父君口中亲自得知。
　　“他们也知道，当年父君都将兵力调往北境，朝中兵力空虚，又何来‘刻意不救’之说？”
　　叶庭沉默片刻，道：“人言可畏。”
　　只是人言可畏，可黑白颠倒，可是非不辨。
　　说来奇怪，凤颜也不是凰族，人可是心中无名怒火便团团升起，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今天辩论之人是叶庭，她不好将浑身火气倒在自己父亲身上，只好心平气和道： “凰族灭族千年，即使有人在世，也翻不起惊涛骇浪来。但若是朝臣都说凰族，父君取消婚事，才让这嫁祸之人有机可乘。”
　　叶庭皱起眉，想了想也有道理，便道：“那就依你吧。”
　　“只是十年，我等得起。”

　　次日早，若霖宫如往常般寂静。凤颜与仙侍云安悄然从后门离开，本不想惊动任何人，但一出垂花门便看到了南宫憬晗熠熠星眸，不禁愣住。
　　“我来送送你。”在凤颜面前，一向清高孤傲的南宫憬晗总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是下凡历劫，又非生死大事，憬晗君不必担心我。”凤颜看着从小的玩伴，又想起前日对南宫墨猜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南宫憬晗。
　　“颜儿，你这次突然突破第四境界，又急急忙忙要去下界，我总觉得……你要做什么事情。”
　　“在天宫困了九百余年着实无趣，换一种环境，就当游历了。”
　　他眼中秋水的愁色还是没有褪去，她明白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他。
　　“颜儿不愿说也没关系，不过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在人间要万事小心，这个给你。”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湖蓝色透明的小球：“此乃人鱼泪，你若有危险及时将它摔碎，我的这颗便会自动带我赶来……当然，我还是希望它与你都能完整的回来。”
　　“……好。”
　　脚下的云层微微晃动，云雾之中平地长出一个老仙出来，拄着一根黑木拐棍，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毫无仙气可言。头发花白，胡须垂到胸口，本来躬着的后背看到凤颜后又往下躬了躬，咧嘴笑道：“老仙拜见凤颜公主。”
　　土地仙来了，凤颜是时候离开了。南宫憬晗深知这一点，但依旧不愿。
　　“憬晗君止步吧。”
　　南宫憬晗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眼看着凤颜的背影渐渐向前，身后的土地仙躬着腰一颠一颠的跟着。
　　“老仙上界多年，各路神仙鬼怪见的不少，唯独公主一见，果然是气质清丽颜如舜华，但又英气十足器宇不凡，如此法力高强的年轻上神，今日能让老仙得眼，还能带公主下界，简直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让我都觉得……”
　　老神仙拍起马屁时，唾沫星子都窜到了白胡子上，让凤颜不甚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你该说的。”
　　土地仙的小豆眼睛眨了眨，随即陪了一个笑容掩饰尴尬：“第四境界下凡者，需从南天门而出，收其八成法力，内力也与凡人无异，在人间没有紧急情况不得使用法术，不得伤害百姓，不得夺人财产，如若派发任务应及时完成。上神可以有选择降落地的机会。”
　　“人间的大概情况，土地仙可知晓？”
　　“额……现在人间分四国，最大者乃中原帝国，首都东京，繁荣昌盛，也是各路仙家上神集中之地。那北方突厥，西方天竺与吐蕃，都是少数民族，社会相对落后。最乱的地方当属西蜀之地，人群身份混杂，天虞山的寻仙阁也在此地的落云镇，虽然寻仙阁一般不会轻易动手，但还是尽量不去。若公主信得过老仙百万年的经验，还是去东京最为保险……”
　　土地仙是罢歪着脑袋，等待她口中那两个字。
　　“施法吧，去落云镇。”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