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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正要回身时，魏修突然一怔，停了停，他又说：“慢着。先关起来。”
随着这句话，陆明月心沉身凉的重新被关了回去。这一次番子为了防止她再逃跑，还特地换了个没有窗户的牢房。
这下连一点微弱的光亮都没有了，她悲凄的蜷缩在墙角，任由黑暗笼罩。
西厂坐落于明时坊，就是雍朝时的东厂原址。从那里入宫，打马疾驰不过一炷香时间，可魏修是个太监，骑马不便，只得坐车。
太监与旁人不同，自幼的身体残缺让他们有诸多不方便。
平日里能少骑马就少骑马，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失禁，届时脏了衣服不说，还要惹一身尿臊味，这也是旁人常骂他们臭阉人的缘故。
也因此，魏修的衣服，穿之前必得拿熏香过个数十遍，每逢出门必得换一身，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无时无刻的一丝不苟。
马车经半个时辰以后才到了神武门，茫茫夜色下，城墙高耸，红砖叠垛堆砌成的朱红城池就是这巍峨的紫禁城。
城门前有人来回巡视，踏步有序，甲胄上铁片相撞的细碎声响随风隐约传来。
马车在神武门前被拦下，有人压着刀上前来，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句：“何人入宫，可有行牌！”
萧胤掀开车帘一角，火把在旁一照，那人一愣：“啊…原来是萧千户。”
萧胤冷脸回道：“有要事在身，就不必跟军门多解释了吧？”
其实西厂进出紫禁城，除了宫门下钥之前，倒也没什么白天黑夜之分，但他们毕竟是羽林卫，到底不能懈怠。
随即，那人抬手抱拳，赔笑道：“抱歉，羽林卫按例查验，烦请里面的人起帘。”
话音落，一块牙牌自马车内扔出来，那人赶忙伸手去接，翻面一看，上面明晃晃的篆刻着“提督西厂”四个大字。
他心中如同被劈了个猛雷，冰冰凉的牙牌此时犹如烧红铁块般炙热，他没想到车里的人居然是西厂提督魏修！
随着火把的光照亮了魏修近前，黑暗中，一张阴郁肃白的脸显现出来，目色深沉，犹如一片黑漆漆照不见底的湖水。
那羽林卫被魏修盯的猛一回神，赶紧捧着牙牌将其奉还，并说：“原来是厂公！卑职失礼了！”
“军门辛苦。”说完后车帘垂下。
魏修的声音沉沉的，令人无端胆寒。
但这也没法子，因他是太监，平时若不刻意压制，那声音一扬起来便犹如指刮铜镜般尖厉，这也是他宫刑以后落下的痛处之一。
未几，众羽林卫让开，马车从神武门长驱而入。余下人怔愣的围过来，望着那扬起的烟尘皱眉：“一群没了裆里玩意儿的太监，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
另一个羽林卫慌忙令他住口，瞪着眼睛用一种训诫口吻低声道：“快噤声！你不要命啦！那可是西厂提督，西厂罗网遍布京畿内外，专门监管文武百官的！”
众人闻言赶紧收了声，车轮辚辚，待到崇宁门前马车才停下。番子立即跑过来，躬身趴在地上。魏修随之踩着人背从马车里面下来。
甫一站定，一阵声音便飘进了他的耳朵：“咱家道是谁呢，原来是魏厂公。”
门洞的另一边，重重暗影之中有人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声随影动，那人讥笑着说：“厂公这是要面圣去么？啧，怎么不早说啊，说了，咱家还能代厂公递个话。”
番子们闻言躁动起来，魏修脸色阴沉的盯着那个从黑影里一点一点显现的人，此时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那人从黑影中走出，迎面而来，身量宽胖，面白无须，两只眼睛细长，眸子里光亮闪烁不停，活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这人魏修没见过，但一扫他那团蟒曳撒便知，他大概就是东厂新任的提督，邹咎。
怪不得，这么大的口气。
魏修嗤笑一声，挑眉道：“邹厂公么？你那司设监的狗皮一换，本座倒认不出了。”
三言两语，便是金戈相击。
邹咎脸色乍然绷紧，一瞬过后，将燃的怒意又被藏了个干净，转而换上笑意，那眼睛，眯的都快没了：“魏厂公贵人事忙，健忘亦是自然，咱家…可将厂公记的死死的啊。”
他似乎都能听到邹咎那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懒得和他多话，魏修哼笑一声：“甚好。”说罢，他便抬脚离去。
入门洞，魏修的身影随之隐入黑暗，邹咎扭头，盯着他离去背影，是狼顾鹰视之相。
彼时酉初刚至，魏修来到养心殿外，正逢皇帝身边太监总管安德洪出来，他抬手作揖：“安公公，陛下可歇下了？”
安德洪道：“未曾，魏厂公要见陛下么？老奴去通报一声，厂公稍待。”
魏修道一声好，安德洪便踅身入殿。
雕花殿门上笼的是薄薄的云纱，明亮的烛火光芒透过云纱笼罩出来，直照殿阶之下，却在魏修脚前止住。
未几，殿门复开，安德洪没出来，站在殿槛内对魏修道：“厂公进来吧。”
魏修闻言，深吸一口气，抬脚入内。
一入殿，香雾缭绕。
九彩赤金烛台并紫檀木缂丝锦屏迎面摆放，左边是通高的纱帐在两旁分拢，将这里分成了外殿与内殿。
墨色宫靴踏于金砖之上，满殿静谧。
明泰帝殷正黎正坐在明窗下的锦榻之上，魏修进来脚步刚停，便跪下叩首：“微臣叩见陛下。”
他伏首，漆黑光亮的金砖之上映照出皇帝沉沉的眉眼：“不必多礼，起吧。”
闻言，魏修起身，皇帝一边翻看手中拿着的书卷，一边问：“厂臣何事前来？”
魏修道：“陆家今日已抄检完毕，一应人口即日将按陛下旨意处置。”
“嗯。”
皇帝应声，伴随着书页翻动，问：“那桩谋逆案，有眉目了么。”
魏修回：“暂未，臣会尽快。”
“你尽快查，朕倒是要看看这朝堂上究竟还有多少没翻出来的污泥。”
话一停，抬眼看着他又补了句：“对了，今天下午的旨意，朕将司设监的邹咎调往东厂了。”
魏修佯装不知，抬头，面上浮起惊骇之色：“东厂？”
皇帝闻他语气，随即放书：“朕自登基已有两年，天下朝局未定，人心不稳。日后要厂臣操劳之处还有许多，朕想着你一人出力，未免忙之不及。恰好邹咎也还算得力，索性起复东厂，让他给你分担些。因先前东厂原址已改做西厂，所以朕就给他在东华门外面划了块地，已经让工部加紧去办了。”
魏修闻言深吸一口气，面色捎带颓丧，抬手应是。
未过几息，他便从养心殿出来了。
甫一出来，先前在皇帝面前摆出的那副颓丧神情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寂寂长夜中，冷风簌簌。
天幕上乌云轻移，寒月微露。
暮色合围，魏修身后跟着的宫监提着一盏盏四角飞檐的宫灯替他照亮脚下石砖，顺着幽深昏暗的宫道走过去便是宫门了。
其实说到底，魏修也不过是个太监罢了，身居高位之余出入宫禁，都是在刀尖儿上行走，若背后再没皇后那个倚仗，很快就能让人从西厂提督的位子上拽下来。
乘夜来去，他有些疲惫，而且只要一想起邹咎那张狗脸，就不禁有些火大，这么些年了，能骑在他头上的，早死完了，倒也不差这一个，且等着看吧。
长夜幽深，脚步声晃。
另一个千户吴进良见他回来便迎上来：“厂公累了吧，属下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厂公洗过就歇吧。”
魏修道了声嗯，正准备往院中回。
路至诏狱时却才想起来，“那个人呢。”
吴进良一愣：“厂公是问哪个？”
魏修正欲回，萧胤却插了句话：“厂公问的是那陆叠之女么？”
魏修道：“嗯。人呢，安生么。”
萧胤给吴进良使了个眼色，吴进良立即道：“经厂公白天给她那么一吓，安生多了！”
“嗯。”
魏修本想吓唬吓唬陆明月，看看她能不能吐出点关于徐显案的线索，可惜今日实在太忙，还没来得及好好审她。
思及此，他换了方向，朝诏狱而去。
自魏修走后，陆明月就一直蜷缩在角落里。衣裙脏兮兮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臭味，入夜后，牢房里愈发的冷，这让她不由自主的环抱着双臂，想起了父亲和妹妹明若。
父亲的笑容似乎还在脑海里浮现着，可以前那不知忧愁萧索为何物的日子却早已离她远去。
手掌攥拢成拳，她暗自发誓，一定要救出她的家人。
颓丧的蹲着，忽然一阵脚步声渐近，有人正往她这里来。
待魏修的脚步在牢房外停下，昏黄的光影中，他那一身玄色的织金蟒袍，显得格外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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