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万福·宦官

　　挺突然的。

　　赫赫扬扬近百载，被称为京畿第一望族的陆家就这么被抄了。

　　女眷们的哭声充斥在庭院里，陆明月的耳边一片嘈杂。丫鬟仆妇们趁着这个空当在慌忙的抢夺财物，她想要上前阻止，混乱间却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额头不慎磕到了地上的石砖，“嘶！”她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捂着被磕伤的额头从地上爬起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半年前皇帝还封了父亲做内阁大臣，为什么如今却成了这副场面？

　　父亲……父亲在哪里！

　　陆明月仓惶的往明熹堂跑去，脚步跌跌撞撞。春寒料峭，地上尚有薄霜未化。冷风刮过屋檐，像是凄寒悲凉的呜咽。

　　她从后院跑到前庭，视野所及之处，俱是被轰散的家丁下人，耳中所听之音，也全都是丫鬟们惊慌的哭喊声。

　　纷乱的脚步声交错其中，陆明月的目光在押着罪臣家眷的锦衣卫中快速搜寻，却听身后有人高喊：“月儿！！”

　　熟悉的声音入耳，陆明月猛然转头，却是头发凌乱，身带锁栲的父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陆叠的衣服上俱是血迹，鲜明刺眼。

　　陆明月急忙跑过去，神情凄惶，嗓音哑哑：“父亲……父亲……”

　　押送陆叠的锦衣卫见陆明月扑上来，怒斥道：“来人！把她也抓走！”

　　看到陆明月被反绞着胳膊要抓走，陆叠的心猛然抽痛，凄惶的哀求着：“大人行行好……求大人放了小女吧！下官愿将尽数私产奉出，只求大人不要抓她啊……”

　　“少废话！陆家凡满十五的男子皆要发配边境充军，女子则无论年龄，全部充入掖庭为奴，这是皇上的御旨，谁敢不从！留你们一条残命已然是法外开恩、天恩浩荡了！”

　　这锦衣卫的话像是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的扎在了陆明月的心头上。

　　求求老天……开开眼……

　　救救她，救救陆家吧。

　　却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与这满院的嘈杂喧哗裹在了一起。下一瞬，府门前的缇骑增多，还带来了不少囚车。

　　有锦衣卫匆匆跑进来，院中一个百户看到门口的缇骑，问道：“是谁来了？指挥使大人么？”

　　跑进来的缇骑说：“还有西、西厂提督！”

　　那百户闻言皱眉，一脸烦躁：“西厂提督？他怎么又来了！一抄家就要来跟我们锦衣卫抢功！这次的陆家可是块肥肉！难不成又要被他抢走么？！真是烦人！”

　　话音刚落，一群穿着褐衣、佩带雁翎刀的番子们便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灼灼日光下，有人踏着石阶步履飒踏的从大门外进来。

　　那似笑非笑的嗓音像是冬天时，冷风吹落枯叶所发出的声音，萧索，令人毛骨悚然。

　　“江大人，没想到你手底下的人原来都是这么看本座的。”

　　果然，那百户浑身寒毛竖起，不敢抬头去看，却颤颤然的小心觑视着。

　　锦衣卫指挥使江蜀道淡笑：“让厂公见笑了，下头人的话，厂公不必在意。”

　　魏修没作声，讥笑中带着些许寒意，从石阶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

　　陆明月还被死死摁在地上，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双墨色的宫靴，银色的丝线勾勒出祥云。

　　抬眼顺着往上看，是绣有海水江崖纹的膝澜、是一方赤金麒麟的鸾带，是膛前大睁怒目的团蟒。

　　还有一张垂眸漠然的脸。

　　未等陆明月开口，那人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转了身。

　　“江大人。这好歹是国公爷家的小姐，怎么好这么狼狈的让人绞着胳膊呢？”

　　他似笑非笑的声线在庭院里穿云破雾，直朝石阶上站着的江蜀道而去。

　　江蜀道亦轻笑，抬了抬手，那按着陆明月的锦衣卫便立即撤开：“厂公说的是。底下人办事是有点没轻没重。”

　　谈笑间，一人一句，是刀锋来去。

　　魏修道：“那好，人，本座就带走了。”

　　江蜀道皱眉：“厂公要把人带走？”

　　停了停，又道：“陛下当初说的可是，命锦衣卫与西厂协同审理此案，但并没有让厂公一人裁夺啊。”

　　魏修挑眉反问：“本座说过要一人裁夺么？江大人可别会错了意。”

　　魏修说着，眉眼间尽是讥笑：“镇抚司的衙门半个月前才叫人一把火烧了，陆府上下近百口人，江大人即便是想把这些人都带回镇抚司，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江蜀道本想再争几句，却被他这话给堵了个倒噎气。魏修居然还提了镇抚司被烧之事！这锦衣卫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那把大火就是西厂的人放的！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既这么，诏狱地方大，本座把人带回去，大约也没什么不妥。”

　　说完，魏修掸掸袖口，抬脚便走出了陆府大门。没等陆明月回过神，就被番子们押着离开了。

　　“……你！”

　　定定的望着魏修离去的背影，江蜀道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即将发作的火气，安慰着自己，罢了，不过吃个闷亏，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才那个被魏修吓得战战兢兢的百户见魏修走了，立刻就恢复了先前的神色，他哼了一声，走到江蜀道身旁，愤愤的说：“大人，那魏修处处跟您作对，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江蜀道才平了火气，又听这话，脸色顿时不悦，他斜扫那百户一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么？”

　　百户蹙眉：“可那魏修……”

　　江蜀道懒得再理会这种蠢货，索性冷笑一声，压着火气带着锦衣卫们出了陆府。

　　自雍朝覆灭，殷氏皇帝即位以后，宦官的权势虽然没有以前那般遮天蔽日，但仍旧留存了不少实力。

　　可皇帝重用的同时，也在处处提防着。

　　陆明月被带出陆府以后就被番子狠狠的推上了囚车，望着魏修的身影，她颤着声在囚车内向魏修磕头：“求求大人放了我父亲吧！”

　　魏修从囚车旁走过时脚步一定，目光斜视过去，嗤笑一声：“陆叠勾结前朝余孽，本是死罪。陛下开恩，才改成了流边。放？你说的倒是容易。”

　　话音刚落，他的脚步复起，消失在陆明月的视线中。囚车四面透风，听到魏修的话，陆明月瘫坐下来，她心中惶恐不已。边境冬天苦寒，春秋又有黄沙漫天，父亲的年岁大了，怎么能再经受那样的折磨呢！

　　记得幼时，她们陆家还是钟鸣鼎食，门楣高深的大族。

　　那时她经常被父亲带着入宫拜谒，也听说过所谓的宦官，人们都说他们狠毒残忍，尤其是那时的东厂。

　　可是自从雍朝灭亡，晟朝建立以后，东厂就被皇帝以残酷不仁为由取缔。但没过多久，又转设了西缉事厂。

　　新建立的西厂一开始屈居锦衣卫之下，但由于势力的壮大，渐渐的，也拥有了能与锦衣卫分庭抗礼的实力。

　　一时间，锦衣卫与西厂两大特务机构并存，缇骑四处，令人闻风丧胆。

　　刚才陆明月遇见的那个魏修，就是西厂设立以后的第一任提督。据说魏修曾师承雍朝末年那位极有名的权宦，但陆明月不明白，这种宦官最是阴险狡诈，为什么皇帝还要重用！

　　车轮辚辚，望着路上扬起的尘土，陆明月此时无比焦虑。

　　随着一阵晃动，囚车停下。门上的锁链被打开，陆明月也被一把拽了出来。她骤然被人拽出来，一时不稳，不慎跌到了地上。

　　抬头去看，只见灰白的高墙耸立，檐头覆着黑瓦，这里四周寂静，正是一派死气沉沉。

　　陆明月脸色灰败，原来这里就是西厂。这两年，她也听说过西厂在以前的基础上加设了诏狱，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经过西厂提督的亲自改良以后，其残忍程度，世人闻所未闻。

　　陆明月带着锁栲，被人推搡着从侧门一路进了西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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