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急病？不错，太医院的脉案怕是早写明了，就是急病。”平真脸上露出少见的怜悯之色，偏过头，望着外头被金色阳光照耀的庭院，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文弱纤细的女子，对着自己低眉浅笑，栩栩如生。
　　“知道姐姐还活着，过得好，我心里也好过了不少。等以后有机会出宫，我带着礼，去瞧姐姐家里贺喜去。”连豆子岔开了话头，他早就知道，今日怕是听不见什么关于贵妃的好话来，但还是难受的厉害。他连豆子只是个小太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想知道贵妃对旁人好不好，她无论为着什么善待过自己，自己知恩图报。至于什么诋毁之言，更是半点不入他的心。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定是个贪生怕死，又希冀富贵的，否则也不用特意入宫与你说这些。不错，能得太后与陛下的赏，我自是感恩戴德，但若你教你明白现在的不易，才算是我今儿真正的功德。不过这天下间也稍有万事顺心的，你心里怎么想，我也不知道。只最后再提醒你一件事，小心七皇子。他虽年纪小，但心思却半点也不少。这两年贵妃娘娘渐渐老了，先皇也渐渐疏离了不少，还是他拉着李姑娘走到娘娘面前，说李姑娘好看，要献给先皇呢。”平真对七皇子的恨意似乎比贵妃更浓一些，也许是因为贵妃已经死了，而七皇子活着，等到他出宫寻仇，怕是更叫人忧心。
　　“我都记着了。”连豆子仰头冲平真笑了一下，忽然问她，“对了，平卉、成姑姑她们也是许多日子没见了。不知是不是跟姐姐一般，都被开恩放出来宫？”
　　平真出宫早，不知道宫里的事儿，听见连豆子这般说，还摇了下脑袋，跟着问了一句，“这我倒是没听过。先帝走的那日我便出来了。倒也没见她们来寻我。不过，也说不准，依着往日的规矩，除了你这般有福的，以前伺候得宠娘娘的奴婢们大多都去了永巷和外道，少有能去个好去处的。反正平日和他们也不过都是面子情，知道与不知道也无碍。”
　　她们都死了。连豆子面上带笑，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喜宝已死，他也无谓枉生事端，叫承瑚知道自己的欺骗之语。可到底心有不甘，一直到出了门都觉得胸口藏了股郁气。
　　“公公，咱们回宫吗？”语桃见连豆子出来时的脸色与预想不同，心里一惊，面上多了不少忧色。
　　“不急，先回寝殿等等陛下。”连豆子想起今早承瑚说要召人议事，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因而故意如此说道。
　　“是。”语桃和陈忠等人不同，知道的少，也没觉得寝殿会有什么不对，因此又把连豆子送回到寝殿中，还惦记着太医的事儿，“太医院的黄太医已经等了许久，公公可要他看看？”
　　“不必了。”连豆子脸颊微红，摇了摇手，急忙把门从里关上了。听说那些厉害太医一把脉就能知道你最近遭了什么事儿，一个个本事都大的很，他以前虽然还算得意，但也从未叫过太医看病，因此心里也发虚，并不只是一味羞涩。
　　“可”语桃张了张嘴，刚吐了一个字有咽了回去。罢了，左右看他精神还好，还没到病了硬挺着的地步。等一会儿陛下来了，若有旨意，他自己会顾着自己的身子。
　　语桃想到此处微微有些心酸。这宫中的女子向来要比男子矜贵一些，不过是因着女子可封嫔封妃，能生儿育女，可自己容貌普通，办事尚可，做到了大宫女的位置也比不过凭脸得宠的太监，细想之下愈觉酸苦。

　　殿内的连豆子若知道语桃的念头，必然会嗤之以鼻。他此时站在床头上，仰面看着屋顶上帷幔裹着的房梁。先皇去世后，新帝跟着便搬了进来，这屋子也未曾大动过，这雕满了鳞片的房梁上若是真藏了什么东西，等闲也未必会被人发现。
　　连豆子想到此处，四下一扫，正看见地上那个朱红色雕了喜鹊连枝的小凳子。他的个子是不高，但若站在床上，加上它，应该还能够得着。
　　想到此处，连豆子便把床上的被褥一拢，扫到一旁，然后立好凳子，放稳当了，方才上去一只脚，晃了一下，既而攀着床橼，慢慢立到了高处。
　　房梁上有一点细细的浮灰，并不似下头那般干净，但也绝没到一碰就烟尘四起的地步。连豆子凑近了看，甚至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这上头的龙鱼鳞片竟都是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真实波光粼粼，擦净了后看，更觉耀眼。
　　但是那诏书藏在哪儿呢？连豆子漫无边际地在房梁上摸来摸去，心里也没什么底。按理说月阖宫中是贵妃的地方，贵妃既然看过这东西，就应该放在那里。可依他所见，月阖宫若真藏了什么，那定然早被人发现了。那东西能藏到叫自己知道，定然是放在了个极其隐秘或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所在。他早就在想，这宫里头藏东西其实并不容易，不说伺候的人来回收拾换洗，就是平日得宠的娘娘们逢年过节换换器具家什就瞒不得什么东西。土里藏的，一到春天怎么也要翻土，墙壁青瓦上也总会有修补，只有这房梁，等闲不过涂上一层漆，少有调换。
　　嗯？连豆子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上头凸起的一块，他抬头一看，那地方原来画了条小龙，好像是特意做得样子，整个一看并不突兀。可连豆子摸了摸，总觉得这边缘处好像能打开一般。
　　“公公，御膳房的煮果子送来了。”连豆子刚到了个边，忽然听得外头语桃的声音，吓得他身子一晃，差点从上头摔下来。幸好他另一只手一直扶着床棂，才没闹出大动静来。
　　“等等，我换下衣服。”连豆子稳住了双腿方有力气回了一句，而后连忙下床，把凳子、被褥复位，自己则打散了头发，解了身上的带子，做个睡眼惺忪的模样，去给语桃开门。走到了门边，他方才看见，原来自己刚才顺手上了锁，语桃根本进不来。
　　“公公，刚听前头伺候的人说，好像是什么的抚远卫到了京郊换防，陛下今日一时是来不了的了。”语桃还怕连豆子失落，以为早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抚之言。不过连豆子不过随口一说，心里还惦着刚才的房梁，那地方有缝隙，差一点就打开了，只要再给他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能看见里头到底有没有那诏书了。
　　“我知道了，那我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回月阖宫去。”连豆子点点头，面上没有半点哀怨之色，声音也平常的很。但语桃还是觉出了一丝不同来，好像在隐瞒什么，可她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语桃带着疑虑前脚刚踏出门，后脚连豆子就又上了床。这回终于把那个房梁上凸起的小龙给打开了，里头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卷绸子。连豆子连忙把东西拿在手里，合上暗格，下了床，方才匆匆打开看了一眼。黄色的绢子上头用笔写了一堆的字儿，大部分的字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又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了，只有最后一句，上头写了立七皇子承琮为嗣的字样，下头是个大红的印章。
　　果然如此。
　　连豆子把圣旨夹在衣服里层，收拾停当，往外走了一半，才想起一件事来。如今自己身前身后都跟着人，怎么好脱身出去，把这圣旨给七皇子或是常姑姑呢？

　　“太后把小七的人都换了，小七那里可有什么动静，有没有哭闹不满？”刚才太子少傅说京中有先帝遗诏的流言传开，虽无人敢说自己得位不正，但到底叫人心生疑虑。承瑚倒是不怕自己这位七皇弟，只怕外头有人借此事做文章。
　　“没有。说来也怪，七殿下听闻贵妃娘娘自缢，也不过掉了一宿眼泪。这回听说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被换了去，没发脾气，反而说要谢太后关怀。奴才也不知是怎么个意思，但听太医说，七殿下的身子并无大碍，这么折腾着也没个病没个灾的。”陈忠心里对这位七皇子愈发警惕，他才十岁，城府就这么深了。
　　“那就好。他懂点事，朕也少费点心。”承瑚对此事倒是乐见其成，七皇子能安乐活着，才是对流言最好的抗击。若是面上能兄友弟恭，那外头想要趁此搅风搅雨的封疆大吏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是。还有一件事，太妃安氏身子一直不好，太医说，恐怕挺不到春天了。”这位安太妃原本是国公之女，身份长相俱佳，在先帝登基的头一年入了宫，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得圣宠，常年冷落之下，身子愈发不好，没想到竟也要殁了。
　　“有太后在，应该出不了大乱子。”承瑚与陈忠对视了一眼。这位安太妃早年过得太顺，这些年又过得太苦，性子早就左了。她若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定然不能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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