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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利州城地处北蜀，如今正是十月，时令尚未入冬，不知怎的，打从清早起天上就乌云密布，这会儿居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当真稀奇。
更稀奇的是，大冷天的竟有个瘦弱的小姑娘光着只脚，在大街上呼哧呼哧地飞奔。有好心的路人喊她：“孩子，你鞋掉了，赶快回去找找，天太冷了！”
空中传来脆生生的一声“谢谢”，只见小姑娘停也未停一路向前，眨眼间就跑没了影。
“还真是个急性子，不知这是赶着去做什么。”路人一脸困惑，“连鞋都不要了。”
路人口中“急性子”的小姑娘，正是赶着去参加书院入学试的星笙。
她刚出家门没多久，右脚上的鞋就跑掉了。要想在两刻钟之内跑到考场，片刻都耽误不得，她根本不敢停下来去捡鞋，干脆光着一只脚在雪地里狂奔。最初每一脚踩在雪里都觉得冰凉刺骨，可她心里燃着一团火，支撑着她继续奔跑，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后来右脚彻底冻麻木，便也没什么感觉了。
她只知道，要快些，更快些！错过了入学试的时辰，她绝对会抱憾终身的。
***
“站住。此乃官府重地，没有准考玉牒之人，一律不得进入。”星笙被拦在了考场门外。
还好，辰时二刻未到，考场大门还没关。
她忙取下背囊翻找玉牒。昨夜她就怕今早有什么意外，特意将最重要的玉牒放在了安全又易找到的夹层内。
夹层内，空空如也！
难道夹层坏了，玉牒落在了背囊里？不，夹层完好无损，背囊里也没有玉牒的踪影。她忘记带了？不会的，昨夜她不放心检查了好几次。夹层好好的，背囊也没坏，更不可能掉在了半路上。
极端慌乱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余光瞥到门口有个负责登记考生姓名的官员，她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
“大人你好，我叫姚星笙，是京城白氏族人，翰林院白仙禧大人的外孙女。我的名字就在考生名册里，考场大门马上就要关了，求大人通融一下，放我进去！”
“白翰林的外孙女？”原本已有些瞌睡的官员瞬间打起精神，快速翻开名册，“姚白氏，没错，是有这个考生。可，她已经拿着玉牒进了考场。你又是何人？”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事到如今，头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早已呼之欲出。可她，仍下意识地想要否定。
“辰时二刻已到，关考场！”
眼看着考场大门一寸寸地在眼前关闭，星笙拼尽全力突破阻隔，冲向门口。
“大胆，竟敢硬闯，想坐牢吗？”守卫将她抓住。
“放我进去！我的玉牒不见了，我真的是姚白氏姚星笙！”她不顾一切地大叫。
守卫愣了下：“此话当真？难道有人胆敢盗用你的身份来应试？”
“没有的事。这是我们家二姑娘，从小脑子有问题，总把自己想象成她姐姐。给官爷添麻烦了，抱歉抱歉。”姚光耀转头呵斥星笙，“还不跟我回去。”
“我不走！”星笙生平第一次违逆父亲的意思。
考场大门已然关闭，她彻底丧失了考试的资格。此刻心中全是愤怒与不解。
要说她会错了意，入学试的机会原本就是父亲为妹妹姚玉琪求来的，那一个月前，父亲又为何带她去拜会了主考官，并取回了刻有姚白氏三字的准考玉牒？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玉牒上刻的不是她的名字，现在看来，难道父亲早有预谋，用她这个白家真正的外孙女做幌子，一切，都只为了让玉琪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入月溪书院？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不一早就告诉她让她死心，而是让她白白期盼了一整年？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一腔控诉地盯着父亲看，她恨她怨，可她更想听他说出其它她能够接受的解释。
姚光耀回避着女儿过分直白又渴切的目光，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马车的方向拖。还好他送玉琪进考场后，遇到熟人耽搁了一会儿，否则真被星笙把事情闹大就麻烦了。
“我不走！”星笙极力挣脱父亲，执拗道，“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笙儿，有什么回家再说。你再闹下去咱们全家都得进大牢。”姚光耀在星笙耳边低声警告，又放柔了声音，“雪越下越大了，听话，快跟爹回去吧。”
星笙僵立在原地，片刻之后，她放弃了挣扎，被父亲拽到了马车上面。
“车夫快走。”姚光耀吩咐。
***
考场对面的高楼之上，两个男子将刚刚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
锦衣华服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英气，气质华贵，正是代替天子主理此次书院入学试的岐王。
岐王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叹了句：“本王要是没看错的话，刚刚那孩子的确是明郡王府的星笙郡主、白翰林的外孙女，小姑娘与五年前的模样并无太大的不同。”
“那殿下何不出言相帮？有殿下为她身份作保，即使时辰已过，她该也可以进去考试。”问话的是个劲衣男子，容貌俊美，剑眉星眸，身姿挺拔，背上还负着两柄长剑，听语气颇有些为星笙打抱不平。
“阿野，你可知道，之前在林府，本王为何不让你爹放明郡王进来？”
“五年前的那场动乱过后，殿下一直在韬光养晦。明郡王是前太子旧部，殿下不想和他接触，以免惹圣上生疑。”劲衣男子，也就是是林府的大公子、林登科的大哥林穆野答道。
“阿野知我。因此今日明郡王的家事，本王不能管。”
“属下明白了。”林穆野点头。
远处的马车突然停下，接着，星笙神情激动地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你个逆女，有能耐，你别再回我姚家来！”姚光耀吹胡子瞪眼地骂道，“我真是养了只白眼狼。你以为告诉你外祖父，告诉岐王，就能有补考的资格？我告诉你，你去补考也没用，玉姐儿动动小手指就能考得上，你，门都没有！”
“我考得上。”星笙一字一句道。
“好，你厉害。到时害得咱们全家一起犯欺瞒大罪去睡大牢，你才真厉害。”姚光耀端坐在马车上，笃定向来懂事的女儿才不会真的去告状。以她的性子，被他这么骂一骂吓一吓，待会儿再哄两句，她铁定要服软的。
星笙果真不负他所望，安静了下来。
“笙儿你想想，参试名额只有一个，爹让玉姐儿去考，还不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将来她功成名就，知恩图报，咱们家不就跟着鸡犬升天了吗？你天赋不及玉姐儿，身子还弱，何必辛苦去争什么功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将来爹保证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让你后半生过得舒舒服服的。”姚光耀趁热打铁、滔滔不绝地哄道。
“我只再多问一句，”她开口，“娘是不是知情？昨夜那碗鸡汤……”
她说不下去，捂着胸口，心脏一阵阵的抽痛。
“你娘一个妇道人家，当然得听我的。”姚光耀不以为意地回答。
“所以，到头来就只有我蒙在鼓里。”她沉声控诉，“你们明知道我一直在为入学试做准备，为何不一早告诉我，让我死心！”
“还不是怕你倔脾气上来，把一件大好事给闹黄了。”姚光耀理亏地清了清嗓子，“总之，女子在家从父，你一切都听爹的就是了。上车，回家。”
星笙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立刻滚上车。”姚光耀厉声命令，“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遍。”
星笙光着只脚伫立在雪地上，一张小脸早已冻得通红，却丝毫不肯让步，冷冷地与父亲对峙。他说怕她倔脾气上来生事，可事实上，从小到大，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犯倔。
只因她觉得此刻让她妥协，还不如让她去死。
姚光耀愤愤地拍打车框：“好，你愿意在这儿站着，就一直站着，别让我再看到你！”
马车在星笙面前扬长而去，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似在嘲讽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星笙才意识到冷，真的好冷。她收紧双臂抱住自己，一瘸一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等意识道自己不知不觉中还是在朝着家的方向前进，她心中早已冷得没有了知觉。不回家，她还能去哪里呢？再生气，也不能不要生她养她的父母呀。进不了书院，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说什么去死，最终，她还是得妥协了，不是吗……
“姑娘你——”头脑中嗡嗡作响，耳边响起男子微冷的嗓音，这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可她连转头去探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看不见听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在经历了十几年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个早晨之后，原本瘦弱的身子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她就这么失去知觉，向一旁栽倒下去。
强有力的臂膀横空出现，下一刻，宽大的手掌牢牢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将她带上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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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更完文，还不能跑，唠叨一句：咱们笙儿不能进书院是好事哈，进了书院再厉害也活不过十八岁=会死，进不去才会另有奇遇+嫁人，而且经了这事，可以彻底对渣爹死心了，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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