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魔鬼怎么还不签订契约

　　她想过浮士德几种可能的反应，基本包括大吃一惊和怒不可遏。

　　事实上都没有。年轻教授凝视了她一会儿，看得瓦格娜下意识把目光避开了。

　　“我明白了，”他恢复了清冷的语气，“你和他交谈过了。”

　　“是的。”

　　“你还不明白吗，瓦格娜？尽管你自认为清醒，可是他已经用几句话博得了你的信任，说服你站在他那边同我谈判，虽然我不知道他开出了什么条件，或者怎样利用你的好心。巧舌如簧，这是魔鬼的看家本领。”

　　他这话不是完全对，但瓦格娜确实停下来思考了一下。开出条件的是她自己，不是魔鬼，除此之外，和浮士德说的一样。

　　“教授，也许你说得没错，所有被魔鬼欺骗的人都不自知，”她勉强自己往下说，“但我是明知故犯。”

　　浮士德仰头望了一眼天花板。“我确信他现在正听着我们对话的每一个字，并且因为你的愚蠢窃笑。”

　　“我知道。”她低声说。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浮士德先开了口：

　　“他是不是向你提出签订契约？”

　　瓦格娜迟疑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一个灵魂没能到手，就盯上另一个，即使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也没忘了魔鬼的老本行。”

　　浮士德用年轻的声音说着非常老学究的话。她想这可能是时代特征。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猜错了一丁点，他没有提出和我签订契约，是我主动要求的。所以他请求我来找你，被束缚的状态下无法完成契约。”

　　此时教授才第一次被震惊了。他睁大了眼睛，黑色瞳仁里闪动着惊骇，从床边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教授，”瓦格娜也站了起来，“我们大概不能互相理解，但我会试图用你能体会的方式解释。”

　　浮士德苦涩地笑了一下。“我简直怀疑他已经对你施了魔法，你平常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大学里的学生都不一定。”

　　“也许是有人施了魔法，要跟我开个大玩笑，但并不是魔鬼。教授，还是坐下说吧，你的嗓音不大好，我去倒点水？”

　　“不了，”他轻轻一摆手，“我现在什么都咽不下去。”

　　“我大胆做一个猜测，”瓦格娜说，“在今天晚上以前，您对自己的人生和事业极为失望，旁人觉得您已经登峰造极，但您自己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它们距离终极真理太远了。”

　　看着对方凝固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又蒙对了。

　　“我，和您不一样，追求真理不是我的人生目标，我想要的东西要低微得多，但我们的感受是完全相同的。我对自己感到失望，厌恶，无力，就在前一天，我还在想我理想的人生永远不会实现。”

　　“然后你发现魔鬼在这儿，你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有一点这个意思。”

　　“瓦格娜……我今天才发觉以前真的低估你了。”浮士德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可是我不明白，你究竟是特别聪明，还是，特别邪恶。”

　　“我不敢说是前者。”

　　浮士德把手放下，这时候他的眼神又冷下来了。魔法师的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样，这工夫他也思考过了几种可能性，包括眼前的瓦格娜不是真正的瓦格娜，而是被魔鬼的随从，某个邪恶的小精灵附体了，企图救出自己的主子。

　　但他还是更相信，即使是老实肯干糊涂贪酒的女助手瓦格娜，内心也有黑暗的一角，也可能被魔鬼诱惑。

　　瓦格娜也在拼命猜浮士德可能在想什么。

　　“教授，也许你觉得消灭一只魔鬼是伟大的功绩，人们常说是魔鬼引诱人做坏事，尤其是愚人爱这么想。你应该明白魔鬼是被人的念头吸引来的，没有魔鬼，人照样会作恶。”

　　“瓦格娜，别说了。”

　　“你可以困住一个恶魔，但消灭不掉人类的邪恶。相反，是谁一直在惩罚恶人，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报应？是魔鬼，教授，不是你和你实施的正义。连更崇高的力量都没有动手把魔鬼彻底抹除，你又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

　　“别说了，”浮士德低声说，他动摇了，但某种信念使他还想最后挣扎一下，“瓦格娜，如果我释放了他，你要怎么办？”

　　“我不想胡作非为，教授，我只想实现愿望。”

　　“什么愿望值得你把灵魂交给他？”

　　“你可以理解为我天生是坏种。永远和他在一起正合我意。”

　　“我明白了。”

　　浮士德又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几圈，眉头拧在一起，再抬头看她的时候，他的表情坚定而强硬。

　　“你发誓，瓦格娜，在这一生里绝不用魔鬼的力量做坏事。我想你的愿望应该不是邪恶的。”

　　“有些人会认为是吧，但我认为不是。”

　　“那就够了。我和你一样不在乎世俗会怎么说。签订契约之后，你就是魔鬼的主人，用你的一生限制住他不要做成任何邪恶的勾当，那样你就算完成了自己的义务。”

　　“很简单，”瓦格娜说，她的手在发抖，“我发誓。”

　　年轻教授显得很疲惫。

　　“其实你发誓又怎么样呢！你连下地狱都欢迎，没有什么誓言可以约束你。我们还是走吧。”

　　————————————————————————————————————————

　　阁楼门开了。

　　静物一样被悬挂在半空中的魔鬼猛然睁开眼睛，俯视走进来的两个人，明明是囚徒，却用主宰的眼神看着他们。

　　与蝼蚁无异的人类啊，他懒洋洋地想，无论重复多少次，结局都是同一个。

　　“瓦格娜，我未来的女主人，”梅菲斯特说，他深蓝的眼睛里突然冒出可怖的红光，如同滚热的岩浆从大海里喷涌出来，“用了一番文雅的工夫才达到目的。我原以为你会用厨房的菜刀横在他脖子上，当场把他带来的。”

　　因为这番话太无礼，也因为梅菲斯特口气中暴露了魔鬼的险恶，浮士德表情严肃起来，灰色的眼睛盯住那根用法术变化过的链条。瓦格娜看见他动了一下眼神，就像给那个没生命的东西使了个眼色一样，银链上闪过一道耀眼的光，就像她刚才见过的，甚至更明亮。

　　梅菲斯特剧烈颤抖了一下，把头仰过去，连同巨大的黑色翅膀就像只挣扎的黑天鹅，但他发出的声音却如同恶兽发怒的低吼。

　　瓦格娜看了浮士德一眼，他只是全神贯注地提防着魔鬼的反应。

　　“既然你承认她是将来的主人，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对她有礼貌。”年轻学者厉声说。

　　魔鬼低下头，向他们露出了一个辛辣的笑容。

　　“那得从契约生效的一刻开始。”

　　“这是你获得自由的条件，对吧？那么你们先签，然后我再释放你。”

　　“若能博得教授的信任，我也不是不乐意，但有个小问题。”魔鬼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画了个圈，“有这个神圣的符咒在，我就无能为力。”

　　浮士德清冷的眼神掩盖了他此刻其实在飞速思考。

　　“没有别的东西束缚你，我就不能把现在的束缚解开。请你以魔鬼的名义发个誓，这位女士在她有生之年都是你的主人，你会听从她的一切命令。”

　　“本来签完灵魂契约也是这样，”梅菲斯特狡猾地微笑着，这是他的招牌表情，“以撒旦的名字发誓，瓦格娜小姐在她有生之年就是我的主人，我听从她的一切命令。”

　　瓦格娜突然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以至于站不住，俯身蹲了下去，连她自己都被吓到了。这只是魔鬼的权宜之计，什么也不能说明，但她的心有些跟不上理智。

　　因为这句话，从语气到内容，实在太像一句海誓山盟了。

　　她抬起头的时候，魔鬼深海色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中的意思难以言说。

　　“瓦格娜？”浮士德又要扶她，瓦格娜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从地上站了起来。

　　“都妥当了，教授，你可以放开他了。”

　　浮士德再没说什么。他向空中举起双手，默念几句咒语，眸子里有纯净的光芒一闪而过，与此同时穿过堕天使翅膀的银链发出呼应的白光，在光中它恢复了原始大小。一条挂十字架的链子落在阁楼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学者小心地把它捡起来，仔细观察一番，然后用袖子擦拭干净，放进口袋里。

　　瓦格娜仰头望向重获自由的魔鬼。一时间他海蓝色的眼睛被火焰的颜色席卷，黑色羽翼没有完全展开的空间，只是原地抖了抖。他已经抑制自己的力量了，地上的灯还平静地燃烧着，没有受到影响。

　　双脚落地的一刻，漆黑的翅膀折起收回，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梅菲斯特像个普通的浪游学生站在他们面前，比她的个子高了一头，和浮士德差不多，诡异的双手藏进袖子里，容颜俊美，神态谦卑，躬身向她深施一礼。

　　“为报答这份恩情，我也应该做您的仆人。”

　　“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瓦格娜说，不自觉背出了书里的话，“魔鬼奉行利己主义。”

　　“我可是摊上了一个难缠的主人，”他抬起那双已经恢复海蓝色的眼睛，里面闪着狡黠的光，“对我太过了解。”

　　“赶紧签，”浮士德又揉了揉眼睛，“我回去还想接着睡。”

　　“教授可以回去休息了，这个仪式本不能有旁人在，”梅菲斯特平静地望着他，好像这个人不曾把他关起来吊着似的，“再说有不少事项必须先说清楚。”

　　“那我不打扰了，瓦格娜，请允许我拥抱你一下。你是个好助手，要是真能戒酒就更好了，万事小心，遇到困难务必再回来。祝你幸福。”

　　这番话说得瓦格娜五味陈杂。教授是个正直的人。而那个好助手，其实并不是她啊。

　　就在两人拥抱的时候，她感到手心里一凉，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了。她不动声色地攥在手里，两人才分开。

　　这就是告别了。浮士德转身从阁楼门出去了，瓦格娜知道，他会踏实睡到天亮的。

　　“最好别哭出来，瓦格娜小姐，他不是那么善良的人。”梅菲斯特在她背后说。

　　“是啊，对你来说。”

　　“不，魔鬼没有那么狭隘。别看他现在很大度的样子，将来会妨碍你的。”

　　瓦格娜猛然回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梅菲斯特耸了耸肩，做了个委屈的表情，但是不回答。

　　“开始正事吧，”不知为什么，两次人生都梦寐以求的东西马上就要实现了，她却忐忑不安，“你刚才说的事项是什么？”

　　“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契约。我盯上浮士德是因为我知道他在狭小的生活里多么绝望，所以要带他出去看看世界。”

　　“其实是要引他偏离正轨。”

　　“别说那么难听嘛。我看不出你需要什么，所以，请赐教。”

　　梅菲斯特的眼睛在烛光下玻璃一样透彻，她曾以为这样的眼睛应该是属于天使的。看他嘴角狡猾又胸有成竹的笑，又想到他待会儿的表情，瓦格娜心中暗笑。

　　“我需要爱情。”

　　梅菲斯特的笑容舒展开了。

　　“对魔鬼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认识一个魔女，她可以用魔药把你变成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然后你会发现爱情多得超过你所需。”

　　“果然是魔鬼的解决办法。我指的不是这个。”

　　“哦……那么你指的是某个人？”

　　“对。”

　　“那也好办，”魔鬼又高兴起来，“我认识一个魔女，找她要一副药剂来，让那个人喝下去……”

　　“你别往下说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再说对他也不管用。”

　　梅菲斯特皱起眉头，烦躁地搓了搓指尖。“那你说的究竟是谁呢？”

　　瓦格娜径直看进他的眼睛里。

　　“你，先生，我要的是你的爱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