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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
在沈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室内的空气凝滞了几秒。
一时间,只剩下权峥外放的音乐声。
歌声空灵,带着茫然和悲伤。
……
面子是个挺神奇的东西。
当一个人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一般意味着,他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扭转局面。
这并不是没有前提的。
毕竟,如果站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拉住另一个人,和他说“给我个面子”,对方肯定是不会搭理的。
在提这事之前,准备必不可少。
而由于沈津在这方面的准备很充分,所以,他的这句话,并不能称之为“商量”,而是“温和的威胁”。
首先,是他和警署之间的关系。
警署近几年的调查,和对罪犯的处理,完全依仗着“地下室”的协助,沈津作为这其中的“桥梁”角色,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警署绝对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个人恩怨,和沈津成为对立关系。
更何况,现在的程图,已经不能算作是警署的人。
其次,则是沈津和权峥之间的关系。
他们在过往的一段时间内,一直维持着“表面友好”,这种关系也不太方便立刻打破。
这一点,从权峥没有直接对沈津动手,而是选择通过“白叶”这样一种暗杀的方式,就能够窥见一二。
他还不了解沈津身后究竟有多大的势力、不清楚沈津和地下室之间究竟是协助还是掌控。
排除掉这些,沈津本人的异能,也是个未知数。
在这种情况下,权峥不会轻举妄动。
因此,场面就这么僵了下来。
——先退让的是权峥。
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自己被冒犯,原本准备发动异能的手收了回去,双手摊开,向后靠,又侧着一半身子,坐回了沙发中。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划过沙发的扶手,视线从沈津后方的白叶身上掠过,嘴角含着一丝笑,谈起了其他的事情:“沈先生带着女朋友来的?”
沈津表情温和,仍旧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情绪。
他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捏了下白叶的手腕。
这个小动作,让权峥的目光暗了暗。
沈津嘴角微微扬起,说道:“是我们来的不巧,耽误你办事了。”
如果沈津不出现在这里,权峥已经打算将对方这几个拿着枪的警员,永远留在会所了。
自他出生以来,敢这么拿枪对着他的,也没几个活到了现在。
权峥闻言,很夸张地笑了一下:“我倒要感谢沈先生,如果不是你今天碰巧来了会所,我的脑袋,可能已经被这些人打成蜂窝了。”
沈津表情不变。
程图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权峥自顾自将手中的耳机线重新接好,手指在通讯器上随意点着。
他转了话题:“沈先生听说,昨天西南区域,七个网络诈骗团伙被毁的事情了吗?”
沈津不动声色:“听说了。爆炸的时候,我刚好路过,还顺便当了回目击者。据说,警方一直没查出来爆炸的源头,现在有什么头绪?”
权峥摇头:“没,我不太了解。什么方面的诈骗?”
他有点好奇地问道。
这次是女蛇回答的:“网络诈骗,通过聊天室,诱骗未成年转账或者开房。”
权峥挑眉:“这么恶劣?那他们死得不冤,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地上网络的事情被别人插手,不太说得过去。这放在市民眼里,还当是财团没有人了。”
这件事,由沈津来说,叫做“清洗”。
而站在权峥的角度,则是“故意毁灭某种证据或者把柄”。
权峥话锋一转,带着点笑、意有所指:“沈先生总能碰巧赶上很多事情。”
沈津身体重心微微偏后,他丝毫不回避这个话题,甚至添了把火:“确实,更巧的是,我女朋友还是今早的案子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权峥眼神微停,没有接着说下去。
明枪暗火,针锋相对。
白叶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对于她而言,沈津是“生存的意义”,而权峥,是“创造者”。
说不上来哪个更加重要。
——无论缺少了谁,她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
程图这一枪到底没开出来。
得罪财团已经需要巨大的勇气了。
如果同时要得罪“财团”和“地下室”双方,程图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就算他做得出来,他身后跟来的那些警署的人,包括伏迪、陈义在内,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程图被迫收手,压着依旧没有脱离愤怒的声音。
“走。”
他吩咐道。
警署的人一齐收了枪,室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了几分
而就在白叶认为这件事情应该临近尾声的时候,一边低着头、摆弄通讯器的权峥突然抬起了头。
他不明原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程图说道:“我送您。”
程图顿了下脚步,显然是没搞明白,权峥这是想要干什么。
他们之间的恩怨,肯定不会让权峥做出这么“好心”的举动。
程图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安。
权峥没在意程图怎么想,他转过头,问那个一直闭着嘴、不敢吭声的市长。
“一起送送程探长?”
耿朴直连忙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程图表情阴郁,这两人想要送他,他自然不可能将他们重新按回沙发里面坐着。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出了包间。
……
五点五十五分。
会所大厅,灯光迷离。
外面下着雨。
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只是比较普通的“大雨”,现在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从天上往下倒水了。
即便是打伞,也会被淋得湿透。
反倒穿一件能够把自己全部包裹起来的雨衣,或许是明智的举动。
大雨洗不净肮脏。
这让人觉得,伦克市的天空,会不会其实是某个异次元污水处理厂的排污通道。
——这些雨,都是些掺了化学废料的污水。
程图带着警署的人往外走。
沈津和白叶此时也从包间里出来了,沈津的手依旧轻轻搭在白叶的侧肩上,一直没有变。
市长和权峥走在最后。
权峥身侧,还跟着那个穿成木乃伊的女蛇。
女蛇双手环胸,黑色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诡异的和谐。
好像今天晚上,除了摔碎了一个酒杯和半个酒瓶,再没有任何变化。
财团的人依然过着他们奢靡的生活。
警署的人依然行走于一个个案发现场,把所有能抓的罪犯抓进监狱,不能抓的,就置若罔闻。
地下室也一样,一群人聚集在天街460号,玩着数不清的情报,在地面以下游走。
一切还会周而复始。
这些“秩序”就像是伦克市的太阳一样——
虽然阴雨连绵之中,人们已经接近半年没有见过它了,但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然而,所有的一切,却被意外画上了休止符。
就在程图刚刚迈出会所的瞬间,异变陡生。
……
无数闪着橙红色光芒的子弹,携卷着空气,穿透连成一片的雨墙,从四面八方的房顶——
齐齐朝着程图的位置射了过来。
程图根本来不及反应。
直接跌进了死亡的深渊。
正在推着会所入口旋转门的陈义和伏迪二人,见此情景,齐齐顿住了身形。
旋转门坚硬的玻璃,重重拍在陈义的后背上,陈义向前踉跄了一下。
口袋里的那一张Kusy的专辑掉落在地面上,专辑的外壳被摔裂,碎成了不同大小的几块。
旋转门来回晃了两下,最终静止。
陈义定定地看着那些子弹,逐一击穿程图的身体。
心口、肩膀、四肢、脚背。
还有头部。
鲜血顺着子弹射中的点渗出来。
浸染了他那一件旧式马甲,程图的膝盖中了弹,裤子被染得通红,面部也全是血迹。
他大约在原地僵直着身体站了两秒,最终瞪着眼睛,双目失神,重重倒在了一片雨水之中。
水花溅起。
混合着鲜血。
一点点在地面晕开。
会所之内,来回闪动的灯光停了下来,杂乱的电子音也全部消失。
白叶感受到沈津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指紧了紧。
她没有说话。
她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权峥的视线。
潜伏在黑暗里面、带着很彻底的冰冷。
她同样没有回应。
一天之内,她看见了太多的死亡。
她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单纯地用“美感”或者“特别”,来形容这些人生命的消逝。
她隐约感觉,人类的死亡,还有其他她并不了解的意义。
白叶感受到脑中有什么地方在发烫。
烫得发疼。
一片寂静之中,权峥手中通讯器的声音,突兀传来,传进每个人的耳畔。
“权少,狙击手总共射出一百二十八颗子弹,命中一百零三颗……”
……
大厅之内。
五点五十八分。
不知道静默的时间经过了多久。
“看来我的面子不太值钱。”
沈津背脊挺得很直。
他没有回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和身后的那个人说话。
权峥站在吧台边上。
他的衣服扣子依旧没有系好,甚至因为刚才从沙发上起身的动作,又崩掉了两颗,现在只剩下最下面的一颗,还维持着扣紧的模样。
他撑着旁边的吧台。
身体歪斜,手指从通讯器的屏幕上划过,语气仍旧是之前不太正经的调子,却含着几分危险。
“我今天不太高兴。”
“任何方面。”
他们之间的对话,像是两个好朋友吵架时的交谈。
沈津轻微抬了下嘴角。
他没有再说更多无意义的话,带着白叶,走到会所的入口处。
他轻轻推动旋转门,将愣在那里的伏迪和陈义一起送了出去。
倾泻的雨将建筑表面完全打湿,金属外皮反射着冷淡的光芒。
沈津静默地向前走着。
他拉开飞行车的车门。
“上车,我送你回家。”
他对白叶说道。
莹白色的尾灯亮起,像是两道光柱,冷冷的。
权峥站在原地,看着沈津和白叶的一举一动。
他的视力很好,即使隔着雨、隔着黑暗、隔着各种各样的人、隔着车被雨水打湿的窗户,也能将那两个人看得很清楚。
他看见沈津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帮白叶一点点擦干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手臂。
白叶定定地看着沈津,似乎在说什么。
他帮她系好了安全带,安抚一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津这个动作,拍得并不是白叶靠近他那一侧的肩膀,而是以一种将她半揽在怀里的姿势,拍了拍她另一侧的肩膀。
白叶对上他的视线。
……
权峥眼底压着情绪。
飞行车动了起来,悬浮到半空中,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向远方驶去。
而就在车的影子被黑暗吞没、权峥收回视线的瞬间,会所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并且具有穿透性的声音。
“滴——”
声音拉得很长,从建筑的四面八方传来。
几乎刺痛耳膜。
权峥轻微皱了下眉。
女蛇偏头问他:“怎么回事?”
但她没来得及等到权峥的回答,也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骤然响起。
刹那间,会所的地板被震得崩开,水晶吊灯直直坠落、撞在柜台上,溅起无数玻璃碎片。
建筑扭曲变形。
金属外壳碎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金属板,朝着地面散落下来。
短短五六秒的时间,整个会所,化为了一片废墟。
陈义站在街道上,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程图的尸体,以及彻底被毁的会所。
这一次,他没有问伏迪任何一个、令“伏迪忍不住骂他”的问题。
写有“ZC狂欢”四个字的霓虹灯牌歪斜着横在一片废墟之上,滋滋啦啦的,有点漏电。
远处,新城区的巨大灯牌上,几个数字闪着淡蓝色的光。
18:00。
……
由于那一百零三枚穿透程图身体的子弹,这件事在很久以后,被称之为“一〇三事件”。
它是一个开端。
意味着薄薄的冰面之下,突然有什么窜动起来。
继而,细碎的破冰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声音在彻底的寂静和绝对的黑暗之中,毫无征兆地响起。
——越来越响。
直到每一个在伦克市生活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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