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

作者:西瓜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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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符纸?
      ……什么符纸?

      宿雪的身体仿佛散架了一般,又绵软又疼,若这壳子里是另一个灵魂,此刻早就昏厥过去了。

      他不想狼狈地躺倒在地,撑着已经结了霜的架子缓缓起身。
      谢折风灵力外放时结起的冰霜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刚刚流出便和冰冻在了一起,仿若雪中盛开的红梅。

      他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也没有生死一瞬的慌张。

      谢折风松了手,可炉鼎印在所有者的灵力牵动下发作得愈发厉害,他甚至想抓着对方后撤的手往前凑去。
      好在刺骨的疼稍稍拉回他的理智。

      对方但凡迟一瞬松手,春华必然出锋。
      他刚才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谢折风似是根本没有动用神识,对身后春华的动静一无所知。

      屋内,法器周围的禁制早就被灵力破开,一众在外面能引起腥风血雨的灵宝如同一文不值一般散落一地。
      谢折风虽然面色沉沉地站在狼藉之中,四方杀意却消退了大半。
      安无雪呼吸愈发急促。

      谢折风却低着头,没有动静。
      片刻,这人抬手,指尖轻动,散落一地的符纸浮空而起,落在他的掌心之上。

      原来问的是这些符纸。

      符纸上有他改动过的符文。

      ……难不成谢折风认出来了!?

      “这些符纸不是你能画得出来的。”

      果然认出来了!
      好在没有怀疑到宿雪身上。

      是了。
      谢折风当年亲手杀了他,即便觉得他有那么一丝可能没有死,也不可能想到他会明晃晃地待在落月峰、住在葬霜海旁,屈尊给对方当一个小宗门进献上来的男宠炉鼎。
      他自己都想不到。

      安无雪想开口,可刚一张口,一声如同呢喃一般的轻颤便滑了出来。
      他紧抿双唇,绷紧身体,不答。

      谢折风微怔片刻,竟往前一步,稍稍俯身,抓向他的手腕。

      这般对方占据主导欺身上前的举动……

      这是要干什么!?

      安无雪猛地一惊,瑟缩着后退。
      谢折风眉头一皱,直接抓住了他后撤的手。

      他被掐着咽喉的时候都不曾慌乱,此刻却因对方这欺身上前的动作,不管不顾地挣动起来。

      他怕谢折风如同千年前那般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喊他“师兄”,怕谢折风的触碰会牵动得炉鼎印的发作一发不可收拾,也怕谢折风逼问他折辱他。
      他宁愿谢折风干净利落地杀了他!

      他哑着嗓子:“……仙尊!我——”

      “别动。”

      他动不了。

      宿雪那辟谷期的修为在长生仙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谢折风纹丝不动地把着安无雪的手腕。

      一股暖流突然自安无雪手腕经脉处流经他全身。
      他不冷了,不热了,也不疼了。
      方才被灵力冲撞得仿佛碎裂的五脏六腑都安静了下来。

      炉鼎印没了动静。

      谢折风松开手。

      安无雪愣了愣。
      他的内伤好了,炉鼎印的发作也被安抚了。

      谢折风似乎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根本无心追究他刚才的反常,继续追问道:“符纸。”

      安无雪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尽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刚才差点冲动地问对方“凭什么”。
      他确是辜负了师尊的一片期许,有愧于戚循,无畏师门与两界对他的看法,唯独对于谢折风,他无愧于心。
      凭什么谢折风想绝情就绝情,想杀他就杀他,想从他这边知道什么,就又施恩一般地替他治愈内伤、压制发作?

      他很想就这么指着谢折风的鼻子问出这些话。

      但他死过一次,已经不是冲动意气的少年人了。
      他知道这一声“凭什么”问出口,他又会回到那个与师弟斩不开联系的安无雪。

      他梗了片刻,最终还是敛下一切神思。

      逐渐恢复了力气后,他平静些许,低声答道:“……是宗门的符纸。”

      他如今的语气已经不似他们上一次见面那般乖觉,可谢折风心不在此,依然没什么反应,只对他道:“云剑门?”

      宿雪就是云剑门进献给落月峰的。

      “……是。”安无雪胡扯道,“可能是云剑门从什么秘境或者仙祸遗迹中带回来的东西吧。”

      仙祸之时他身为落月首座,同不少魔修交手过,交战之时落下一些无用的符纸被他人捡到,再正常不过。
      即便谢折风发现其中端倪,要追溯这种微不足道的无用符纸的根源,也不容易——到时候他说不定早就跑了。

      他编好了一肚子的谎,等着谢折风继续追问。

      可男人却不再多说,只是直起身来,同时用灵力将安无雪也托了起来。

      安无雪顺势起身,悄悄打量谢折风。

      这人神色格外阴郁,眉心的剑纹若隐若现,一下一下地闪动着,黑瞳幽幽,仿若探不到底的深渊。
      若不是他不可能认错谢折风,都要觉得眼前之人是魔修假扮的了。

      谢折风今日是提前回来的,回来时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刚才更是喜怒无常——明显状态不对。

      这是……?

      他凝神再看,短短几瞬,这人仍然神色幽深,剑纹却已经隐退。

      他想多了?
      站在他面前的,可是无情入道的谢折风、统御两界结束仙祸的出寒剑尊。
      怎么可能和“魔”这个字有关系。

      他没开口,谢折风也没开口。
      男人盯着手中的符纸,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愈发幽沉。

      周围的灵力在谢折风神思牵动之下又滚动了起来。

      他刚暖和一些,又被冷风吹得抖了抖。
      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用谢折风来杀,他这个不堪一击的身体就会自行垮掉。
      “仙尊……”

      谢折风眼神暗了暗,闭眼片刻,复又睁开时,眼底已然平缓。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安无雪的错觉。

      一道传音用的天涯海角符自谢折风手中飞出,两个守在葬霜海附近的仙门弟子便出现在门前,恭敬地垂首道:“仙尊。”

      谢折风将刚才安无雪掉落的其中一张符纸递给了一人,吩咐道:“你拿着此物,去云剑门一趟,查清此物源头,不论此物曾经辗转何人之手,名字都需一一报上。”
      “切记,妥善保管这张符纸,不可遗失。”

      “是。”那弟子抱剑行礼,灵力一动,走了。

      安无雪:“……”
      云剑门必定回禀不出什么东西。

      谢折风没有继续吩咐下一个人,反而转过头来,对安无雪说:“云剑门回禀之前,我不会离开此地。你暂住霜海,霜海之上的灵药灵宝你可随意取用。但是你若再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即便你……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安无雪无话可说。

      住在霜海。
      和谢折风住在同一屋檐下。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而且,即便他……他什么?

      男人扔给他一张天涯海角符。
      “你的炉鼎印只需有我的灵力滋养就能缓解,刚才我为你催动灵力之时,一并压制了炉鼎印。这枚天涯海角符是我亲手画的,即便相隔千万里也可传音。若是炉鼎印再次发作,你用神魂催动天涯海角符传信于我。”

      安无雪继续闭口不言。

      天涯海角符需神魂催动,一旦传音便会暴露神魂气息,这张符他是不可能用的。

      他接过符纸,随手扔进灵囊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谢折风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本来放在墙边的春华也没了影子——谢折风不仅带走了那些他改过的符纸,还带走了春华。

      剩下的那一个女弟子这才走上前,不卑不亢道:“请随我来,我为你安排住处。”

      安无雪还在想着春华之事,有些惶惶出神,没有回应。
      那弟子看他嘴角挂血,以为他身体不适,上前要扶他。
      他摆了摆手,喃喃道:“不,不用。请引路吧。”

      他心不在焉地跟着那弟子走了出去,心中回想着刚才的情形。
      谢折风那模样,同几日前在山门前众多修士面前庄肃威严的样子截然不同。

      还有春华……

      谢折风没有摧毁春华,反而一直封存着他的本命剑。
      这人封存春华,养着困困,刚才还带走了显然是他亲手画的符纸,让人去云剑门查符纸来源……
      都与他有关。
      难不成谢折风真的知道他可能没有死,为了斩尽杀绝,正在查他的蛛丝马迹?

      他从苏醒之后便只当上一世的种种从未存在过,就这么作为“宿雪”活下去,所以不曾了解过任何同自己有关的事情。
      但万一这千年间发生了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
      还是得问一问。

      此刻,那弟子为他引路,正巧带他走过了他亲手在霜海栽下的松柏旁。

      谢折风洞府定于霜海之上时,他在此处栽下幼松,对他的师弟说:“霜海常年飘絮,难观岁月,日后师弟若是不记得在此住了多久,可以来看看它的年岁。”
      谢折风却说:“我瞧不来灵树年岁。”
      “那我来。我来帮你瞧。”
      “……”

      如今,他停步抬眸,瞧见长松挺立。
      明月挂于树梢之上,披着霜雪之色。

      领路的弟子回头:“怎么不走了?”

      这弟子既直接听命于谢折风,应当知道不少事情。
      他思量了一瞬,这才胆怯地说:“这位师姐,仙尊统御两界,此地又是仙尊洞府,我初来乍到,怕犯了忌讳,可否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或者是……不能提的人?”

      那弟子果然神色微变,支支吾吾的,有些不敢开口。

      他转了转双眸,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特意露出方才被冰棱刮破的手掌,示弱道:“方才我不小心触犯了仙尊忌讳,险些丧命……”

      弟子见他掌心鲜血淋漓的,犹豫了片刻,从自己的灵囊中拿了个应对外伤的灵药给他,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仙尊和诸位前辈们不爱听,大家都默认不提罢了。”

      “既如此,我还是不问了……”安无雪失望垂眸。

      “无妨,大家不提,但也并不是全然说不得。你可知仙尊师从上一任仙尊南鹤剑尊,有一位同宗同门的师兄?”

      他佯装踌躇了一下,犹疑道:“可是那位首座?我有听说过,但我不清楚如今落月峰首座换了何人,不知师姐口中的首座……与我所知的是否有所出入。”

      “落月峰至今没有新的首座,还能是谁?就是那位首座——你千万别在仙尊面前提他就行。
      “那位首座本是天赐玉骨金身,南鹤仙尊第一个徒弟,千年前最有希望登仙之人,仙祸之中战功赫赫。
      “你若是去四海临城,还能看到他留给两界的四海万剑阵。还有落月峰万丈石阶尽头的磨剑石,能在上面留下剑痕的,只有历任仙尊和他。”
      弟子语气中满是惊叹:“宗门弟子册卷卷数不尽,他至今仍在首页。”

      他听着眼前的小弟子谈论自己,低头盯着掌心的鲜红,抬手,接住了被风从松柏枝丫上垂落的霜花,等着那一句千年前就听了不知多少遍的“但是”。

      “……但是他自己误入歧途。南鹤仙尊陨落之后,那位首座杀孽过重,树敌众多。本来修真界看在他是仙尊师兄的面子上,都不敢与他计较,落月弟子更是敬他这个首座师兄。但他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修浊入魔!
      “不仅如此,他与当时的离火宗少宗主戚循是莫逆之交,可他居然毁了离火宗的灵脉,导致灵脉之下所镇压的浊气四散,离火宗满门殉劫。”

      安无雪依旧低着头,听着那些过往在后人口中不过简短的几句话,心里轻飘飘的。
      仿若在听别人的往事。

      “然后呢?”

      弟子说:“哪有什么然后?修浊入魔者,万宗皆立斩不怠。可惜万宗修士围杀都杀不了他,最终还是靠仙尊出关,大义灭亲。出寒剑下,那位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啦。”
      “这与你知晓的有出入吗?有无错漏?”

      “没有,”安无雪碾碎了手中的霜花,平静道,“一点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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