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

　　我道：“如今还麻么？”

　　薛俨道：“仍是有些。”

　　我的视线移至他的伤口处，鲜血渗透了衣衫，胸口前浸染了一大片。我皱紧眉头，倏尔在着暗鲜红一片中看出一点黑紫之色。

　　我欲凑近去看。

　　簪子扎进血肉的那处，竟然真的泛着黑色血水。

　　薛俨随着我的视线低头，似亦发现了不对之处，我还正处疑惑之中，忽被他抓住了袖口，抬眼一看，他张口咳了半晌，道：“簪尾浸了毒，去找回尔尔，快去找她……”

　　他的神色焦急异常。

　　我盯着他的伤口，倏忽明白了一切，遂点了头，直奔方才复尔尔离开方向。

　　一路追一路寻，我心中愈发慌乱，这一道路不是回屋，反是朝着观外方向而去，便是说，许此时此刻，武昌已经带着复尔尔离开了道观。

　　我更加心急。

　　一路行至观外山林中。

　　正当我觉已寻不到人，交不得差时，忽而闻远方传来一阵女声，声音颇为凄厉，却因离得过远，听不清其中言语。我遂闻声而动，逐渐靠近那声响，等看见了其人，我忽地吐出一口气。

　　复尔尔正大哭。

　　她蹲着地上，仰面盯着武昌，道：“为什么你要骗我？你还看着我对薛大哥质问，我甚至、我甚至还动了手。”说到此处，她的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仿佛那样的伤害之举无论如何也不该出自她手。

　　武昌只是站在她面前，冷漠道：“我在帮你呀，你不是说想要出道观么，如今没了他的制约，你便可以自由自在了，说起来，你不应该指责我，甚至要对我感恩戴德，至于那个木雕，原便是我送与你的，如今我折了它，也只是折自己的东西罢了。”

　　强词夺理。

　　我在心里腹诽。

　　我躲在树木后，并未出声，却见武昌转过身，直直盯着我这方，似乎能透过树干看见我的身影。

　　“出来吧。”他道。

　　我攥了攥袖子，呼出一口气，自树干后走出，道：“你发现我了？”

　　他不动神色地移动脚步，朝复尔尔靠近几分，继而笑笑道：“若是你不来，我方还要怀疑怀疑，是不是你们真的那么蠢笨。”

　　我咽下这口窝囊气。

　　只是直直盯着复尔尔。

　　她见来人是我，倏尔站起身，晃了一晃，要向我跑来，奈何武昌早已看穿她的心思，手一挥，竟在她身前安了一个屏障。这屏障一现，我便得知，他从来不是仗义江湖的术士，只怕这样编身份，是早已盯上复尔尔许久了。

　　我道：“你是什么人？”

　　他哼了一声，倏尔换了一副面容，白嫩的脸庞变作了红黑色，一道道凸出来的伤痕布满面上，仿似一条条蛊虫一般，爬满了他的眉眼。

　　复尔尔已在后面呆愣。

　　武昌道：“李阅秋，我们是见过的，难道我的师弟未曾与你介绍他的师兄么？”

　　我咽下一口唾沫，终于觉出他名字的奇异之处，什么武学昌明皆是狗屁。

　　武昌，与无常。

　　我在心下骂自己。

　　这样谐音，居然没有想起，白白让人钻了空子。

　　他似乎已经看出了我的懊恼，于是笑得更加猖狂。这笑若是在他原本幻化的白嫩面皮上，且还算舒心，如今落在他这般狰狞可怖的面庞之上，便让人觉得作呕不已。

　　我将手缩进袖口之中，不动声色以红绳给薛付二人传出讯息，而后弓步作势，欲与无常一战。

　　我知我没有多少胜算，可如今仍是要挣扎片刻，只期待拖延能拖来了援兵。

　　无常似乎并不将我放在眼中，我出手他便接着，几招下来竟不见反击。我心中疑惑，不晓得他这样只作抵御是何心思，便放缓攻势细细观察，却见他的心思全然放在复尔尔身上，隔几招便要回看复尔尔几眼，似乎不放心什么，又似乎在期待什么。

　　我沉下心，趁他不备攻其肩胛，逼退几米。

　　得了空，我奔向复尔尔。

　　无常的屏障不知是学自何人之手，竟十分坚固，我几击下来并未击穿。

　　回首。

　　无常冷淡地看着我。

　　那个眼神，并非嘲讽之色，反而是更令人愤怒的忽视，他的视线移开，继续紧紧盯着复尔尔，仿若无他人一般。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屏障之内的复尔尔，她满眼泪水，手捂着心口，倏尔蹲在地上，面目狰狞起来，似是一瞬间经受了不小的痛苦。

　　我慌忙蹲下，与她平齐，道：“尔尔，你怎么了？”

　　复尔尔似乎没有气力回答我。她揪着胸口处的衣裳，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虚汗。

　　倏尔，她猛地看向我。

　　原本圆乎乎的小脸蛋一瞬间竟然印出了一个陌生女子的模样，我吓得没了动作，却见复尔尔仍旧攥着衣袖，疼得跌落在地。

　　我缓缓站起。

　　眼中恍惚残留那陌生女子的面容。

　　她的左脸颊有一处疤痕，似乎已经很久了，疤痕虽淡了不少，却从眉眼直至下巴，看上去如同将那张脸撕裂成了两片，配上一双漆黑瞳仁，只觉可怖中透着些许妖艳。

　　复尔尔在屏障中挣扎，片刻后，不止脸上印出了陌生女子的模样，便连身子也不断变换着，如同……如同两个人正厮杀着争抢一具身体。

　　我被这个想法吓到。

　　身子不觉后退几步，却猛觉撞上了人。

　　无常自我身后站出，却不看我一眼，只脚步沉沉地朝屏障走去，他穿过屏障，直至蹲在复尔尔跟前，他抬手欲触复尔尔的脸，手却颤抖着，缓缓吐出两个字：“师妹。”

　　师妹。

　　伽音师妹。

　　原来无常的心思从来不是带走复尔尔，而是唤出藏匿在她身体里的那个女人。

　　仿若料到了我的想法，无常回首望着我。

　　“若不摧残她的意志，我何时能见到我的师妹呢？其实那木雕没有问题，反而是玉佩，”他自复尔尔腰间取下玉佩，紧紧握在手中，道，“道观太宁静了，她的心也太宁静了，唯有让她的脾性变得暴躁，我才有可能见到我已经百年未见的师妹。”

　　话毕。

　　复尔尔不再挣扎。

　　她的周身泛起黑色雾气，逐渐掩住她的身影。我攥紧了手，待那黑雾消散，复尔尔身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方才印出的女人。

　　伽音回来了。

　　这意味着，复尔尔的生命快要走到终结点了。

　　身后传来呼喊，我恍惚之中仿佛听到了付观南的声音。那声响愈发近了，直至我耳边：“……出事了？”

　　我大梦初醒，缓缓转头盯着他的眼睛：“失败了。”

　　最后的防线。

　　不复存在。

　　我颤抖着指向伽音的身影，付观南看过去，惊呼出声：“怎么会……”

　　无常低下身子，小心翼翼将伽音环抱起来，而后盯着我与付观南道：“若是你们想看我的师父是如何复生的，我不介意邀请你们来魔窟，不过时间可不早了，我能不等你们了，先行一步。”

　　话毕，黑雾袭来。

　　人影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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