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风月

　　江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村子，父母为了多赚些钱，远赴上千公里之外的黑煤矿打工，父亲是下矿的工人，母亲是给矿工做饭的厨娘。爷爷奶奶年事已高，主要在家里带孩子和种地，一家人齐心协力，在村子里是最早盖起二层小楼的富户人家。
　　可惜时运不济，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父母工作的地方出事了——矿洞漏水坍塌。
　　父亲在煤矿塌的时候没逃出去，跟七个工友一起埋在下面生死不明。母亲苦苦哀求周围的人，却没人愿意下矿救援。
　　小黑煤矿的设备简陋，这个时候下去救援等同于找死。
　　母亲跑去求煤矿主，对方连哄带骗地把她锁在小黑屋里，两天之后才放出来。
　　那个时候矿口已经填平了，远看上去几乎没有挖掘的痕迹。
　　母亲以为父亲已经被人救出来，到处寻找父亲的踪迹。一位工友看她可怜悄悄告诉她，出事以后老板不让救，说万一有人落个残疾还得养一辈子，干脆拿钱平事拉倒。
　　八条人命，每人二十万，是当时的行情价。
　　母亲知道后快疯了，提着菜刀去老板家报仇，哪知老板看到她这副模样急忙放出圈养的藏獒，一个人躲进屋里看戏。
　　最后，母亲被藏獒活活咬死，煤矿主赔了江家五十万了却两条人命。
　　奶奶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终是没撑过一年。
　　从江山记事起，家里就只剩下爷爷了。
　　爷爷是个结巴，很少跟江山说话，怕影响孩子发育也变成结巴。
　　江山四岁那年，村里开了第一家幼儿园，爷爷像是看到希望似的，大手一挥交了三年学费。
　　在临近寒冬季节的某一天，爷爷把他送去幼儿园之后不见了。村里人缄口不言，没人告诉他爷爷去了哪里，只是隔三差五地送来些吃的穿的，聊表心意。
　　幼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在空旷的二层小院里，不会做饭，不会打扫。
　　幼儿园毕业后，爷爷的弟弟一家搬了进来，说是为了照顾他。
　　起初倒也真是照顾，只不过时间久了，看着慢慢长大的江山起了坏心思。
　　他们哄着江山拿出爷爷的存折之后变了模样，凶神恶煞，刻薄至极。
　　村里人都明白，但是没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只是遇上他挨饿的时候会送上一碗饭，十分怜惜地摸摸他的头。
　　十二岁那年，小学毕业。
　　家里的叔公没再供他继续念书，还把房子和地都卖了，带着家人去城里买了房。
　　江山一无所有。
　　之后村长为了全村脱贫的业绩找到他：“小山，你在咱村里没房没地咋活啊，不如去城里吧，打工挺挣钱，要饭也饿不死，留在村里还得占着一个贫困户名额。这些年大家给你不少吃的穿的，你要知恩图报。”
　　一句知恩图报，便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远走他乡。
　　村长为了把他打发得远点，主动给他买了一张车票。
　　就这样，江山来到另一座城市，也是他遇到蒋月的城市。
　　初来乍到，他只能以要饭为生，衣衫褴褛的模样总是被流浪狗欺负，后来幸运的遇到一个餐馆老板娘收留了他。
　　在小餐馆干了两年杂工，除了饿不死之外，一分钱都没有。
　　老板娘每天只给他吃当天没卖完的东西，有时候生意好，馒头和菜剩不了多少，他就只能饿着。
　　每天从开门到打烊，他要工作十六个小时，晚上也只能把桌子拼在一起当床睡。
　　这样的生活使江山不堪重负，像是认命一般，对人生丧失了希望，一心只想着吃饱穿暖就好，能活着就好。
　　忽然有一天，小餐馆迎来一个大主顾。
　　“老板娘，你这里做外卖吗？”
　　“啥外卖？”
　　“我们店里每天要发员工餐，85份，定你这里的话能不能送上门？”
　　老板娘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应承：“能能能，保准送上门还热乎的！”
　　大主顾留下地址和定金，说先试几天，菜品没问题的话再长期合作。
　　老板娘笑眯了眼睛，连声答应，把地址塞到了江山手里。
　　苍蝇馆子没多余的员工，江山便成了唯一的送餐员，推着小平板车每天往返于银座酒吧和餐馆之间。
　　酒吧有五层，除了顶层之外，每层楼都有一间员工休息室，他的工作就是把盒饭一层层送进去。
　　一楼先拿，人均有份之后，二楼再拿，接着是三楼、四楼。
　　大概两三个月之后，他遇到了蒋月。
　　那天，江山照例去银座送餐。
　　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精神有些恍惚，肚子也饿得咕咕叫，送到二楼的时候便感到头晕目眩，腿软打颤。
　　强撑着体力爬到三楼，额头已经冒出密密一层虚汗，只得靠在墙壁上休息。
　　“你没事吧？”一个女人走过来问他。
　　江山愣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皮肤雪白，浓妆淡抹，眉眼像是星星一般闪着光。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自己晕眩的原因，看着眼前的女人竟然觉得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小朋友？你没事吧？”女人又问了一遍。
　　“没……没事，姐姐你好漂亮……”
　　女人刮着他的小鼻头嫣然一笑：“嘴真甜，你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山赶忙摇头：“没……没有，没有不舒服。”话音刚落，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抗议。
　　“原来是肚子饿啊，这里这么多饭，拿一份吃吧。”
　　“不行！这些都是有数的，每天85份，一份也不多。”
　　女人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不禁欣赏，从袋子里拿出一份盒饭递过去：“这份是我的，我不想吃，你帮我吃掉好不好？”
　　江山愣愣地接过来，看着女人挪不开眼睛：“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怎么？”
　　“老师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长大了会报答你的！”
　　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着江山的头发，字正腔圆地回答：“我叫蒋月，月光的月，这里的人都叫我小月，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蒋月帮他把手里的盒饭拿进休息室，招呼着其他人自己过来领，又让人把剩下的部分送去四楼，免他再跑一趟。
　　拉过一把椅子：“来，坐这儿慢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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