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夏

　　丢人。
　　江鱼在路边站着，懊悔的情绪一股股涌来，像是小时候春游坐在大巴车上时，那种因为晕车而不断泛起的反胃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江鱼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拼命地咬住嘴唇或者舌尖，为了避免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就算咬到快要出血也不在乎。
　　可是这次就算事后把舌头割下也没有用了。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再也收不回去了。
　　其实也不一定想你想得那么糟糕啦。江鱼试图暗暗安慰自己。
　　江鱼拼命搜寻自己的大脑，努力回忆起那句话出口后全场人的反应。
　　她首先记起的是一片寂静。整场的人都明显被江鱼惊到了，江鱼假装低头继续吃东西的时候，她微微地向右一瞥，果然，就连伍诗礼也被吓到了。她刚才那种漠然的表情荡然无存，她的嘴微微张开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随便怎么惊讶都行，江鱼想。惊讶并不是一种带有褒贬的情绪，大家的惊讶是相当单纯的。一个平常默不作声的，乖巧的像一只小猫一样的女生，突然甩出来一句只有寥寥数字，却杀伤力极强的话语。
　　江鱼突然感觉这么多年她在身边人的视角里好像真的活成了一条鱼，默不作声，无声无息，既没有反抗的意识又没有反抗的能力。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这条可能连观赏用都算不上，可能只能称得上用来维持学校里这个小小的人际社会的生态平衡的微型生物，有一天竟然会张开它长满利齿的嘴，试图反抗，恐吓和威胁。
　　尤其是当她还低下头，以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继续用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江鱼现在想来有点后悔，早知道仔细观察一下好了，每分每秒的，每个刹那都不放过的。
　　但其实那时的她也并没有做到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江鱼记得她当时舀了一块老汤豆腐吃，就着把豆腐用勺子让进嘴里的那个瞬间，她瞄了几眼孙家童的反应。
　　一脸懊恼，还夹杂着些许的后怕。
　　江鱼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子鄙夷。她太清楚孙家童这个人的品性了，欺弱怕硬，惹是生非，自己还不敢担责。
　　偶尔起个哄还行，想把人欺压得抬不起头来，真是被一堆看热闹的人给惯出来的骄纵。
　　但江鱼知道孙家童这个人也是老人所说的“看人下菜碟”，江鱼日常的懦弱和逃避给了孙家童这个欺压的机会，欺负霍凡凡的则完全是所谓狗仗人势，孙家童明白霍凡凡虽然长得好看，但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气势和孤芳自赏的姿态使得太多人对她主观上就怀有偏见。
　　江鱼想起一句评价，有的美貌是带有攻击性的。
　　霍凡凡就是这样的一个美人，江鱼知道她的自傲，她不肯低头的脾性。
　　“话说得有点过分吧。”江鱼听着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全场那难熬的沉默。
　　江鱼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抬起头，审视四周，说话的竟然是跟江鱼同班的团支书，一个带着眼睛的微胖女孩儿，她在三班一向以雷厉风行和热心助人闻名。但江鱼明白，团支书对自己和霍凡凡一向心怀不满，团支书曾经在初中一度以拼命三郎的架势努力学习，却依然没能考入江鱼妈妈担任班主任的班级。在她看来，江鱼和霍凡凡“逃离”苏老师班级的行径，简直就是浪费资源和不珍惜机会的典型代表。江鱼还记得这位团支书曾经在一次期中考试上写过一篇曾被用来举例的优秀作文，话里话外都是对浪费资源的“不良人才”的讥讽和贬低，江鱼当然能听出此人对她和霍凡凡的不满，但江鱼仅仅只把它当做是一般旁人的闲话，没有过多理会。
　　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场合下找上了自己。
　　正当江鱼感到霍凡凡在她旁边咬牙切齿，即将准备利剑出鞘的时候，江鱼竟然听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此等关头开了口。
　　“挑事的那位比谁都过分吧。”
　　江鱼和整个包间的人一起摆头瞧向了龚恒晔的方向，只有沈子都一个人默不吭声。江鱼和沈子都的面前除了老汤豆腐就是一个装满了瓜子和糖果的小吃盘，此时沈子都舀了一小碗的汤，用勺子不断轻轻地搅拌着。
　　龚恒晔则完全是一副不正经的坐姿，江鱼看他翘着二郎腿，右胳膊搭在沈子都的椅背上，江鱼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霍凡凡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股子澎湃，以及她在散席不久之后就要掀起的江鱼完全不想听的充斥着惊喜和赞美的长篇大论。
　　“还分什么对错么？聚会而已，你们那桌整的什么事儿啊！”说这句话的是坐在房间最角落那桌的4班的班长，这句话彻底融化掉了这场聚会不合时宜的一整块坚冰。班里的劝和声纷纷而起，紧接着就是几句颇为社会人的“喝好玩好”的号召，大家仿佛像没有发生过这样一场令人尴尬到骨子里的闹剧一样，也不着急分清谁和谁之间的对错。江鱼察觉到坐在包间两极的龚恒晔和4班的班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又点了一下头。江鱼惊诧地发现，男生之间也是有这种互相照应，短时间就能搭建起来的微小同盟的。
　　接下来就是俗不可耐的回忆杀，敬酒杀，只不过大家都识相地避开了刚才那幕猝不及防的过场戏里几个两败俱伤的双方主角。对比之下，江鱼还算是比较受欢迎的那个，毕竟大家还是将其当成了一个弱小可怜的生物被逼到绝境的奋力一击。
　　江鱼想到这里，竟然松了一口气。不枉费她一向对自己人畜无害的人设的苦心经营，只不过要让她在别人的日常生活里再扮演个别的什么角色，恐怕她也做不到。
　　江鱼磨磨蹭蹭地走在路上。中午，大家散伙之后果不其然地纷纷约了一波KTV和密室逃脱，不管是什么集体活动，江鱼一个也没参加，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霍凡凡以一脸令当场所有人都诧异的开心愉悦与众人说了再见，之后就立马把江鱼拖进了附近的一个日式甜品店。这之后就是长达三个小时以“龚恒晔的伟大三观”为主题进行的长篇演讲。这期间江鱼所做的唯一挣扎就是往霍凡凡的嘴里塞了几块大福灌了几口抹茶以免话不间断滔滔不绝的霍凡凡因为缺氧而导致不可恢复的更严重的脑残疾病。
　　江鱼看着说得满脸潮红，一脸兴奋，喜上眉梢的霍凡凡，心想少女心还真是个神奇的物件，料想自己对生活的一片灰心，怕是过了多少年自己也拥有不了此等宝贵的，带着少女独特期许的粉色心灵。
　　而这场令江鱼差点报废的单方面的语言虐杀最后终于以霍凡凡五点要前往驾校学车宣告结束，江鱼和霍凡凡走出甜品店，道了再见，江鱼却突然开始迷茫，她不想回家，又不知道何去何从。
　　江鱼最后做出一个前往离这里步行有40分钟远的一个商场，期间还在路边歇了一会儿，细数了今天一天的荒唐。
　　江鱼坐在桥边的时候，寥廓的天边的那一束阳光已经变得颇为柔和，江鱼看着那天色铺展开来，蛋黄色的阳光在蓝天下流动，裹着大片的云彩向前腾挪，她听着那不宽的河道里，河水向前奔涌，和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的嘈杂声音混在一起，还有汽车飞速掠过的声音，微风卷过一张被刮飞了的传单，发出“哗哗”的声音。
　　江鱼看着那张传单在汽车的底盘下，不断地卷进卷出，前进返回，风有时把它救出来，转瞬间却又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吸了进去。就在那一瞬之间，江鱼突然觉得今天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没有什么人会那么在乎你的，浪费着自己的时间揪着你那小小的故事死活不放。
　　江鱼站起身，弹了弹自己裙子上的土，时辰已到，也是时候动身了。

　　江鱼赶到商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了，迈进商场闻见香味，江鱼才发现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中午吃的那些菜根本填不满多少胃口，再说这种聚会，一般也只能灌个水饱，过了那段时间，胃已经空掉了。
　　江鱼想了想，就径直去了地下的美食城，她估计楼上也全都是一些大型饭店，就算不在乎钱，但是那种场合下，一个人闷头吃，也不免有点尴尬。
　　江鱼挤在人群里，排队下了楼，等到她从扶梯上下来，她才发现暑期的晚上来商场游玩吃喝的人远远超过她的想象。眼前的桌子上处处可见一个乱哄哄的家庭，或者一些看似是刚考完试，出来闲逛的初高中生，江鱼在人潮散开的分叉口犹豫，但还是被情不自禁得被饥饿说服。
　　等到江鱼占好座位，选好店铺，点完餐落座的时候，人潮也终于散去了一些些，但也只能说不至于到人满为患的地步了，江鱼松了一口气，“啪”地拆开手中的一次性竹筷时，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沈子都。
　　江鱼一时愣神，沈子都很明显也看见了她，沈子都看起来是已经回家换过衣服的，他穿着一件看起来是新的的白衬衫，搭着一条不怎么配的松松垮垮的黑裤子，脚上是……拖鞋？
　　江鱼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沈子都这身看起来是由三个次元的衣服组装起来的搭配，更尴尬的在于沈子都端着一盘盛的满满的餐盘站在离江鱼仅三米之远的地方茫然不知何从。江鱼的对面有个空座，前面的几张桌子都有不同年龄的但都在义务教育年龄内及以下的孩子或学生或当着家人面上蹿下跳或和朋友们嘻嘻哈哈，再远一点貌似是几对情侣拼桌，至于后面几排不多的座位……，江鱼觉得不用多想也应该是和她面前的几张桌一样的惨状。况且无论如何，沈子都和她好歹是今天一起挨着吃过饭的人，人家不嫌弃你，江鱼知道自己也好歹得表现出一副礼貌的样子。
　　江鱼有些僵硬地向沈子都摆了摆手，沈子都一路点头哈腰地说着“谢谢”坐在江鱼的面前，两个人的拘谨成了一道天然竖起的屏障，把他们与外界的喧闹截然分开。
　　江鱼和沈子都各自埋头研究着自己的那份食物，仿佛生平第一次见到，又不知道何处下嘴一样。
　　“你吃的好朴素啊。”江鱼看着沈子都餐盘里的拌豆芽，洋葱炒肉和西红柿炒鸡蛋并试图开口。
　　沈子都仿佛是被吓到一般愣了一愣，他局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江鱼，然后结结巴巴地应答：“嗯，是……是啊。那个，你吃的啥？”
　　江鱼用筷子搅了搅，答道：“花甲粉。”
　　沈子都：“哦。”
　　江鱼被这个“哦”字憋回去，她只得埋下头，深吸一口花甲粉，第一口吃得太多，结果差点把自己呛到。
　　江鱼强忍着被辛辣刺激出的眼泪，正当她打算放弃这魔鬼对话的时候，沈子都却主动开了口：“没回家吃吗？”
　　沈子都这次说话的语调和口气正常了很多，是了，是江鱼曾经暗中观察过的那个人。
　　“没。”江鱼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
　　沈子都看起来是个细嚼慢咽的人，他慢慢吞下嘴里的东西，然后接道：“不想回去么？”
　　江鱼愣了愣，她没想到沈子都会抛出这样一句话。
　　沈子都注意到了江鱼的异态，也发觉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过界，他慌忙补到：“不好意思，那个我……”
　　江鱼在他说话愣神的时候又低下头又塞了一口粉，她想把刚要从嘴里冒出的一些东西堵回去。
　　“没什么，但是确实不想回去。”江鱼平淡地答道，也平静了很多。
　　沈子都看到江鱼平静下去的模样，放松了下来，江鱼注意到，他跟刚刚相比，坐直了很多。
　　“你呢？经常来这吃吗？”还是因为沈子都点的东西引起的发问，只不过这次的对话，平常了许多。
　　沈子都点了点头：“嗯，这相当于是我的食堂。”
　　江鱼一愣：“家里没人做饭吗？”
　　沈子都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接着摇了摇头：“没有。”这两个字他是含着米饭说的，说得含混不清。
　　沈子都咽下那口饭，接着说道：“我父母长期不在家，我自己也懒得学，这儿离我家很近的。”
　　“没有保姆吗？”
　　“妈妈不喜欢家里进来外人。”
　　“哦，这样……”江鱼低下头，看着已经少了一半的花甲粉，她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沈子都的家庭，听说的也只是泛泛的那几句“家里有钱”和“妈妈很漂亮”之类的。
　　江鱼抬头看了眼沈子都，在头顶悬灯的照耀下，他看起来比身边的每个人都要白，哪怕嘴里鼓鼓的含着饭，江鱼仍能看出些许少年气的棱角，嘴巴鼓起来，反而有些可爱。还有长长的眼睫毛，江鱼想，这是随妈妈的吧，那么好看的眼睛。
　　沈子都吞下饭，又开口说道：“你不回家家里人不生气的吗？”
　　这次换江鱼摇了摇头：“小时候就会给我买好材料自己做，说是要培养我自立的能力。”
　　沈子都听到这话竟然扬起了微笑：“真好啊，很注重培养啊，我在家里什么也不会干，反正也没人管。”
　　江鱼的嘴角也勾了勾：“你那才让人羡慕吧。”
　　“你真的这么觉得么？”清冷的声音传来，言语里的冷漠让江鱼吃了一惊，江鱼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沈子都，刚才那个好看又温和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审视的面庞。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么？”沈子都又问了一遍，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说不清。”江鱼含混不清地答道。
　　沈子都又吃了几口饭，其间一直都很沉默，这几分钟，江鱼并不觉得比中午那段时间好熬。
　　沈子都灌了几口水，江鱼看出来是他自己带的水杯，他落座之前沈子都一直都把这个塑料水杯挂在手腕上，看起来他的确是经常性地来这个地方吃饭。
　　沈子都把杯盖缓缓拧好，然后开始向江鱼发问，完全看不出来刚才沉默的模样：“你听过贾宝玉的一句话吗？女人结了婚就是鱼眼珠子的那句。”
　　江鱼愣了愣，虽然她对《红楼梦》无感，但是对那句著名的女人结了婚“是颗死珠了”的话仍略有耳闻。
　　沈子都把他的手交叠在桌上，仿佛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小学生一样。
　　江鱼这才意识到，他们这顿饭似乎已经吃了很长时间了，人群渐渐散去，就连声音也渐渐消弥，身边人的声音开始压了下去，收拾碗筷的声音渐渐清晰可闻。
　　“我妈妈没有变成鱼眼珠子，变成鱼眼珠子的人是我罢了。”
　　沈子都缓缓地诉说，江鱼一时间辨不清眼前的少年，究竟能有几分摸得着的真实感。
　　“我妈妈很漂亮，而且也很爱玩，我爸爸很爱她。我妈妈在生我之后很受不了身材走样，而且，你知道吧，女人生孩子遭遇的痛苦和压力很多。
　　“她生完我后，你明白的吧，产后抑郁。这种抑郁情绪存在了很多很多年，我父亲疼我母亲甚于疼我，再加上他平常很忙，我是我母亲带。
　　“我母亲是个被娇纵着长大的女人，从小到大都被人惯着，第一个需要照顾的就是我。当然她没有虐待我，”说到这的沈子都低下了头，仿佛不敢直视江鱼，又接着叙说，“所以她干脆放弃了我，她几乎没有管过我，于是我初中的时候搞叛逆，我不学习，我跟她说，我要去打工，结果她说，你去吧。那一阵子我什么都干过，发传单，送水，摆桌子，一系列的吧。后来是我的班主任一家家饭店翻，想把我找出来。我回家的时候，我妈妈只是说，你回来了，是我拿出我的打工钱，假托我父母的恩情，给老师送了过去，做酬谢的礼金。从此之后我开始好好学习，很多人不喜欢学校，是吧？但我很喜欢。我没有很聪明的，我费了很大力气去学习，让老师觉得我优秀。”
　　江鱼有些惊诧，她不知道作何反应，也不知道沈子都的这番话是何用意，她只知道，眼前的少年出乎意料地平静，如果不是面对面的话，江鱼可能会假设这个人可能会默默哭泣，甚至哽咽地将它陈述出来，可是沈子都没有，他面目沉静，一如往常。
　　沈子都不再开口，似乎在等待江鱼的评价。
　　江鱼一时间有些迷惑不解，是因为人们总在夜里向陌生人倾诉么？江鱼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和心情去消化沈子都给自己带来的突如其来的故事。
　　她在刹那间想起初次与沈子都搭话的时候，她作为运动会的志愿者去给运动员买水，这时候，她在学校超市的檐廊看见了正在逗猫的沈子都，那是江鱼第一次知道学校里还有猫的存在，她不由得被吸引，停在了小猫的附近。这时候江鱼才发现是两只，同等的大小，有一只蜷在沈子都的脚下。沈子都抬头看到江鱼，笑了笑，没有很惊讶。
　　“好可爱啊。”江鱼评价道。
　　江鱼没想到她的这句话突然把那只卧着的小猫惊醒，它弹了起来，弓了弓腰，径自走掉了。那只和沈子都玩耍着的猫看到同伴走掉，紧随其后，也跟着离开了。
　　江鱼刚想道歉，听见沈子都突然插话道：“我想养只暹罗猫来着。”
　　江鱼记得那时有风刮过，声音消散，她没有搭话，沈子都起身走远，江鱼目送着他的离开，没有挽留。晚上的时候她刷□□，看着3班和4班的人在群里开着各种有关于运动会的玩笑，她划着划着看到沈子都的名字。鬼使神差的，她加了他，验证内容是3班江鱼，沈子都通过了，这是他们在网上的第一次互动，但是从此之后，直到现在，两人之间其余的互动，都成了沉寂一片。
　　江鱼的大脑中突然闪过这个画面，它慢慢地与沈子都今晚所说的内容拼接在了一起。
　　“所以你不养瞿罗猫的原因是这个吗？”江鱼轻轻地问。
　　沈子都明显愣住了，江鱼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插的这句话过于突兀，她突然变得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想着能不能找些合适的话填补空白。
　　但是沈子都却带着犹疑缓缓开了口，脸上还带着些许愉悦：“你是说‘暹罗猫’么？”
　　这次换江鱼愣住了，她平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要钻到地缝里的窘迫感。
　　“没，那个，我是说，我知道那个字怎么写的，其实，我……”江鱼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一定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她抓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张牙舞爪，仿佛要现变出一只暹罗猫以弥补她那一刻短暂的无知。
　　“没事儿，没事儿，我知道你语文好。”沈子都已经从微笑变成了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挺可爱的。”
　　江鱼干脆用手挡住了整张的脸，他为什么要说“可爱”这样一个令人难堪的词？
　　但是江鱼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切实的，悬空的东西，在沈子都笑起来的那一刻轻轻落了地。
　　江鱼的手指轻轻地分开了缝隙，她看着沈子都笑的都弯起来的眉眼，她突然想起沈子都是个不很爱笑的人。但是他们搭话过两次，江鱼都看见过他的笑。
　　“吃完了么？”沈子都依旧笑着问她。
　　江鱼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
　　“嗯？”江鱼迷惑了，“去哪？”
　　“我送你回家，天黑了已经。”沈子都一脸轻松地回答。
　　江鱼又感到了一阵慌乱，她又开始慌忙摆起了手，可是这次她又没能说出话来，沈子都又抢了话头：“天黑了，你一个女生，出了事儿我会担责的。”
　　沈子都的笑容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散，江鱼低下头，嘟囔着说：“很远的。”
　　沈子都把水杯又套在手上，看起来一副准备好出发的样子：“没关系的。难道你嫌弃我。”
　　江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摆手：“我不敢我没有。”
　　沈子都起了身，笑着调侃说：“开玩笑的，你太当真了，挺可爱的倒是。”
　　江鱼愣了一愣，脸上的红晕加重了几分，他为什么总要提“可爱”这个奇奇怪怪的词？

　　江鱼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家里依旧是空荡荡的没人，她的父母应该是去参加“三下乡”了吧，江鱼感觉自己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象。她感到有些疲倦，直接躺在了床上，是因为今天走太多的路了么？
　　江鱼想着，顺手划开了记录步数的页面。
　　江鱼一愣，但并不是因为自己夺得第一的原因。
　　她截了图，犹豫了足足一分钟后，把它分享给了沈子都。
　　沈子都几乎是以秒回的速度回复了她：“22222步！厉害了，别动手机了，这个数不错。”
　　江鱼被沈子都这个过于活泼和接地气的反应逗笑了，说实在的，他也只是挤在美食城吃家常菜的一个烟火少年。
　　或许下一次，她可以讲一讲自己的心结，像今天那个真挚的少年一样。
　　说起来，今天发生的故事，很多都有关于2啊。

　　曾经的两只猫。
　　两次相遇的两个人。
　　江鱼今天的两次犯傻。
　　沈子都的两次笑容。
　　他夸自己的两个“可爱”。
　　以及，他们俩一路闲谈闲逛促成的22222步。

　　我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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