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娇

　　接连两日萧蓠把自己关在客房里，除了偶尔与齐洛霖商议有关帝陵的细节，此间她再没去过山间小院，也没见过慕容倾，当然慕容倾也没来找过她。

　　他与她之间似乎回到了原点，萧蓠原本以为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这般了断也是好的，真到这一天来临，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无比沉重，沉重得她透不过气。

　　坐卧起居，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想到慕容倾，他的一笑一语似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这便是眷念一个人的滋味吗？

　　她仿佛有点懂了，但亦不能回头，她左右想着许多事，譬如婚约又该怎么解决，譬如慕容倾会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吗？

　　第三日上，萧蓠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便想叫上齐洛霖一道再去那几处山头勘探一番，刚要出门，只听几声扣门声。

　　“萧姐姐在里面吗？”轻盈的嗓音如泉水般清澈，一听便晓得是谁。

　　萧蓠纳闷，慕容谨怎么自己忽然跑来了，按理她是尊贵的长公主，自己与慕容倾把话说明了，与小谨自然而然也会有层隔阂。

　　想到慕容倾，萧蓠心中又是一沉，但人既已上门，也不好不见，她走过去开了门。

　　娇俏灵动的眉眼，门外的慕容谨还如初见时一般，只是眼皮底下泛青，仿佛昨日没歇好。

　　萧蓠因而奇道：“你怎么来了？”

　　慕容谨朝她眨眨眼，露出怪异的神情，出口语气却异常平缓：“萧姐姐，晗月姐姐身子又不大好了，你快去瞧瞧她。”

　　萧蓠虽给晗月开了一贴药，但要说药到病除，即使仙丹也难有此奇效，送佛送到西，自己承下的买卖，自是推辞不得，她没有二话，点头道：“你稍等，我带上药罐就随你去。”

　　不多会，萧蓠从里面出来，除了一只随身皮囊，没拿多余物什。

　　二人并肩走去，沿途慕容谨一反常态，非凡没有多话，还时不时对萧蓠挤眉弄眼，与前几日活泼热情，叽叽喳喳的她截然不同。

　　每当慕容谨露出怪异的神态，萧蓠总是淡然地冲她微笑，好似全没当回事。

　　二人就这般平平静静地过了锁桥，很快进入一片碧绿如翠，满目葱茏的密林，萧蓠却在此时倏然停下脚步。

　　慕容谨奇怪地回头看她，讶道：“萧姐姐，你怎么不走了。”

　　“出来吧！”萧蓠目放空处，对着渺无人迹的林地呼唤。

　　无人回声，树影摇曳，应答她的唯有枝叶簌簌声响，因这一声喊，周遭气氛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慕容谨着急不解地问：“你在喊谁？”

　　风凉似玉，吹打在脸上，只教人更为清醒，萧蓠不理她，扯了扯嘴角，只顾自己往下说，似乎这儿真有隐匿的第三人：“公子，一回生二回熟，都已经是第三回了，出来打个照面又何妨，何苦依仗一名傀儡隔空传话，躲躲藏藏的，失了男儿气概。”

　　慕容谨一面不迭地点头，一面又貌似困惑地问：“萧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萧蓠哂道：“听不明白就算了，我恕不奉陪。”

　　这下慕容谨着急起来，忙去拉她。

　　萧蓠没有立刻就走，仍对无人处慢声道：“我还需要点拨你几句，别自作聪明了，虽然傀儡蛊可以控制人的一言一行，但终究人心是最难掌控的，直到目前小谨一直以眼神向我暗示，而且她对晗月从来是以太妃相称，怎么样，无需说得更多吧。”

　　若说她这几日放松了警惕，一开始没能想到，慕容谨那一声“晗月姐姐”却让她顿有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清明，萧蓠的娘亲出身南滇国，精通蛊术，萧蓠也从她娘收藏的典籍中略习得皮毛，前后一想就知慕容谨是被人挟制身不由己，由是她将计就计，欲借此引出背后那人。

　　话罢，见四下无人现身，她便要作势转身离开。

　　“你又怎知我就在附近？”下一刻，无名男子的声音凭空响起在身后。

　　萧蓠不紧不慢地回头，只见他白若傅粉，唇若涂脂，眉目柔而不腻，几乎混淆了男女，又是一派天真娃娃脸，谁能想象，这样的男子狠厉起来却是夺命修罗。

　　果不其然，是他！她悠然一笑，眸若星辰，光华流溢：“以傀儡蛊操纵人一举一动，施术者不可离中蛊人越过半里远，否则术法将会失效，因而我猜想你一定就在附近，此处林木幽深，最好藏匿，不藏身于此，又该在哪里。”

　　无名男子啧啧称叹息：“美人你真是聪明，只可惜太聪明的女人让人害怕，要不然我也……”

　　“我聪明与否都与你无关，你已经做了我两回手下败将，事不过三，今次我可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跑。”萧蓠嘴角一扬，金蚕蛊展翅，一束跳动的金光跃出袖口。

　　上一次顾忌金蚕蛊毒性剧烈，她想将他完好生擒，才没有立刻用上这蛊中王者，以至于给他有机可乘，这一次她吸取教训，再不会轻率纵敌。

　　无名男子警觉地退了两步，疾声道：“美人且慢动手，你我亦没深仇大恨不是吗？前两次若非你逼得我太急，像你这般妙人儿我又怎会不怜香惜玉，此地没有第四人，我且有事与你密谈。”

　　“谁说没有。”

　　清音突起，一人高的青石后，慕容倾缓步走出，负手立于二人中央，长袍微扬，丰姿奇秀，笑比云淡。

　　跟随他一起走出的，还有紫衣莫钰。

　　莫钰一见无名男子，新仇旧恨叠加，两眼几乎蹦出火来，好在被慕容倾拉住了，才没有立刻上前拼命。

　　二人甫一现身，萧蓠一阵惊讶。

　　无名男子这才真正戒备起来。

　　前头萧蓠识破了他，他倒也不大着慌，毕竟她的功夫虽胜他一筹，但不比他熟悉地势，前二次他能完好逃脱，这次想也不难。再者他今回诱她出来，本就是有事同她密议，不必非要剑拔弩张。眼下多了这两人，情势就不同了，那二名男子武艺是高，但他有蛊术傍身，单独对付他们也浑然不惧，然如果他们与萧蓠联合在一起就很是棘手了，何况他还……

　　无名男子掂量着，慕容倾逼视他道：“晗月何在？”

　　无名男子娃娃脸上洋溢着无害的笑容：“这位公子问的是谁？你的朋友不见了踪影，怎的来问我？”

　　慕容倾踱了几步，步态从容，极为笃定道：“敢做何必不敢认，你昨日好大本事，易容成侍女彩儿蒙过了我们，后来你高喊有人劫持了晗月，你扮做彩儿手指后窗，说那人跳窗而去，我一时也没怀疑，但那时你其实没有来得及将人转移，而是把晗月藏在了屋内柜中，其后我们都出去追人，你才把晗月偷了出去，你说是不是？”

　　“不错。”无名男子一口承认，别人既已猜到了，否认也是徒然。

　　他略略惊讶地问：“但你是如何想到的？我自问没露出什么破绽。”

　　“再精妙的局都会有破绽，你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们。”慕容倾神色淡然，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他略停顿，又徐徐道：“如果真有人劫持晗月跳窗而走，院外近窗的地面该留有脚印，但我事后仔细去瞧却什么都没发现，那时我已经起疑，此其一；其二，你做贼心虚，害怕我们发觉，故想早日摆脱，随后彩儿便消失了，但你同时又控制了谨宁，那日晗月下落不明，谨宁却吵嚷着要回去，她的秉性我最清楚，她与晗月自来要好，又一向热心，倘若找不着人，断然不会罢休，由是我便将计就计应允了她，再偷偷尾随，直至今日你用她引出阿蓠。”

　　他面带微笑，侃侃道来，有种难以言喻的自信神采，末了朝萧蓠投去一眼。

　　只那么一个情绪内敛的眼神，令萧蓠心中一颤，垂下眼帘，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

　　“好！”无名男子拊掌，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减半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等慎密的心思，我栽了也不丢人。”

　　莫钰耐不住性子，喝问道：“休要废话，你已无处可逃，还不快如实交代！”

　　无名男子挑了挑眉：“该交代的自然少不得，只是我不讲与你们两个臭男人听。

　　他昂首，盯住了萧蓠：“美人还是咱俩谈谈吧。”

　　萧蓠亦注意到了他眸子里曳动的神光，她不懂他此举何意，暂且愣了愣神。

　　慕容倾从容地提醒他道：“公子似乎忘记自己已是瓮中之鳖。”

　　无名男子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看住了适才一直被忽略的小谨，慢悠悠地说：“有件事我忘了说，傀儡蛊随时可以自爆，如果爆裂开来，这娇滴滴的小妞可就没命了。”

　　他说话间，已在不知不觉间退到慕容谨的旁边，与她肩并肩，彷如这样便有所依傍。

　　萧蓠晓得，即使他距离慕容谨再远些，只要在半里以内都能够控制她体内的傀儡蛊，挨近些不过是心理上的慰藉，无名男子以一敌三，表面看似轻松，实则他心底未必没在打鼓。

　　他还是忌惮三人联手的。

　　萧蓠心中，她此刻离得最近，以金蚕蛊迅速制服他，也无不可，只是得冒点风险，但小谨的安危，她偷瞄了一眼慕容倾。

　　“美人，你愿意跟我走一趟吗？”无名男子抬声，紧迫地再度问起。

　　事关慕容谨的生死，不容有失，以前萧蓠确实可以不管不顾，即使只有五成把握，也放手一搏，但谨宁长公主是慕容倾的妹妹，一朝尊贵的公主，她总无法置之不管，何况无名男子也许知道许多她感兴趣的秘辛，她还想从他身上获取更多有用的线索。

　　萧蓠灿亮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心里头很快给出了答案，似笑非笑道：“却之不恭，正巧我也有此意。”

　　无名男子眸光瞬亮，他一手把慕容谨牢牢囚在身边，抬手一引，领头走去。

　　萧蓠依他所指方位，紧随其后，背后慕容倾密音入耳，听来虽像轻声呢喃，却似乎有种不容否决的坚持：“阿蓠，我会等你的，不见不散。”

　　萧蓠身子一顿，而后怔怔地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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