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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第一次见到天祥院英智的时候是在医院的走廊里。
或者说用“见到”这样的字眼或许并不很合适，因为那个时候我并不能真的看到他。
我有先天的眼疾，从有意识开始，眼前的世界便是一片虚无的。父亲虽然是医院里有名的内科医生，但因为术业专攻，对于我的眼睛，他也一直都束手无策。
与他同期的叔叔曾经说过，我的眼睛并非完全没可能治好，但年幼的时候做这样的手术未免有些危险，加上想要配型合适的供体着实需要几分运气，是而我的童年便完全是在虚无的世界当中度过的。
——天祥院英智告诉我，他也是。
这并不是因为他与我同样看不见，恰恰相反，作为天祥院财阀家唯一的公子，他所能见到的东西远比我们这种寻常中产家庭出身的孩子多得多。
可也正因为如此，那些能轻易便唾手可得的东西便不会显得稀罕，而那些他得不到的，不管怎样追求都是徒劳。
比如健康的身体。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是被父亲同事家恶劣的孩子骗到了走廊里，然后那群完全没有同理心的家伙在确定我辨别不出方向之后便嬉笑着一哄而散了，留下扶着廊边扶手的我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了吗？”
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尽管我什么都看不见。
而在我转回身的时候，背后说话的男孩子陷入了沉默。
我猜他大概会如很多人一样，在见到我的时候露出同情的眼神吧。虽然并不知道那到底该是怎样的情绪，可这样的沉默背后通常都会接着类似怜悯一样的叹息。
可我并没有听到那样的叹息。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我的手掌，然后那个孩子用他仿佛被天使吻过一般的嗓音轻声说了句：“你是迷路了吗？那么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当时的天祥院英智为什么会这么做，在我看来，这或许是出于一种类似“同病相怜”一样滴情绪，因为他牵着我并没走出多久，便如被风吹折的芦苇一样歪倒了下去——他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还有到最后也没松开的手，这些记忆完全取代了耳边传来的那些大人的惊惶声音。
也是很后来我才知道，天祥院英智其实就是父亲最重视的那个病人。
这当然也与天祥院家不无关系，但父亲之所以会那么在意那孩子对事情，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病症实在凶险。
是一个不注意就可能随时夭折的凶险。
那个温柔的孩子呀，其实并不比我更健康。
——
“可是我还是想站在舞台上。”
而后的日子里，天祥院英智似乎时时会出现在我附近，尽管他并没有得到作为主治医生的我父亲的允许，甚至每次跑来的时候，还要特意绕开家里雇佣的一众雇员的“看护”，可他依然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
我们最常见面的地点大概是琴房，这是目不能视的我为数不多的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
父亲的工作是很忙碌的，所以大部分时候，在父亲工作时，我都会乖巧地等在这里。那些凹凸不平的琴键便成了我唯一的陪伴。
——直到有一天，天祥院英智闯入了我的乐园。
他也一样很喜欢音乐，偶尔会手把手地教我弹些个新曲。一面弹着，他偶尔也会哼出声来。
天祥院英智的歌声很美，甚至在我看来，他的嗓音远比琴键下流淌出的音符更让我沉醉。
他跟我说过，他想成为一名偶像，可以站在舞台上的，熠熠生辉的偶像。
这样的梦想对于他的身体状况而言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因为体能的原因，他甚至连很多一般人可以轻易完成的动作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在舞台上肆意挥霍了。
“可比起枯燥无味地躺在病床上倒数着生命，在舞台上一下子将自己彻底燃烧或许还更好一些吧。”
“哪怕下一秒就会化作灰烬，可被人铭记的闪耀的瞬间，不正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吗？”
他这样说着，而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没有权力驳斥他的梦想，但我很清楚，自己并不希望看到他在一瞬间将自己彻底燃尽。
因为在孤寂的岁月里，他是我唯一的光，如果连他也在绽放之后熄灭了，那我该多么寂寞啊。
——可这并不是我的全部愿望。
我想听他唱歌，也想看到他闪闪发光的样子。
“所以英智，我们一起努力吧。”
“但至少答应我，不要在绽放之后立刻凋零啊。”
——
天祥院英智跟我说他进入了梦之咲学园的时候，我刚刚在一场中学生的钢琴比赛当中落败。
我也是很后来才听英智提起，当时比赛的时候我并不是因为技不如人才输掉的，而是因为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看不见的眼睛上的评委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一个盲人代表地区去参加全国大赛。
后来那个评委再没有出现在钢琴的比赛上，但我也没有。
因为钢琴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争名夺利的工具，比赛什么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比起在聚光灯中间按照既定的要求弹奏那些古老而繁复的曲子，我更想就藏在舞台的一角，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听他唱歌。
“那么来给我伴奏吧。”天祥院英智这样邀请我。
在梦之咲还在毫无秩序的混乱当中时，毫不起眼的我混到了舞台上，在那场连观众都没有几个的演出当中，我与天祥院英智完成了第一次合作。
演出结束之后，他抱了我一下。
“是很棒的表演呢。”他说：“谢谢你。”
但我知道，这样的演出并不会让天祥院英智满足。因为这个学校并不如他想的一样美好，在一片混乱当中，那里简直如同一潭任人沉沦的泥沼。
“所以我想给这个学校新的秩序。”
于是他成了“皇帝”，他站在了顶端。
我知道他背负了很多东西，虽然我并不能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在孤独的绝顶俯瞰下面的风景，但当他觉得疲惫的时候，依然会跑到琴房来，将头抵在我肩上，听我弹奏一支又一支曲子。
——
当我也终于升入梦之咲学院的钢琴科的时候，父亲终于告诉我说找到了合适的配型。
进入手术室之前，天祥院英智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握着我的手。
“别怕，我一直都在呢。”他这样说。
接着，他的体温忽然靠近了些，随之而来的是唇角传来的前所未有的触感。
手术很成功。
而之后的恢复也让人满怀着期待。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的，在长久的虚无当中，也没有更多对这个世界的期待，但我很想知道天祥院英智是什么模样。
当我取下绷带的时候，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投射在眼睑上的光线的时候，当我终于睁开双眼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笑得温柔的金发少年。
“呀，初次见面，我是天祥院英智，今后请多指教了。”
他说。
“我才是，今后也要继续请多指教了。”
“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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